六朝云龙吟(第三十六集)
。但程宗扬刚才显露 出的修为,让他们无不刮目相看。此时再面对这个公子哥儿似的小官,众人的眼 神都不一样了。 程宗扬站起身,对金蜜镝道:「金车骑,宫中如今兵荒马乱,连兽蛮人都来 了。以我们的兵力,长秋宫与昭阳宫两头实在难以兼顾,依我看,不如移灵到长 秋宫。」 金蜜镝沉默许久,程宗扬道:「事不宜迟,请将军早作决断。况且——霍大 将军已经奉长秋宫诏令,入宫勤王。白虎门那边还要将军主持。」 「羽林?」 「正是。霍大将军约定寅时入宫。眼下只有不到一刻钟了。长秋宫的情形将 军是知道的,除了将军,外臣中官职最高的就属我了。羽林天军是天子御卫,怎 么也不可能听我这个六百石的大行令指挥。倒是吕氏诸人位高权重,若是没有将 军坐镇,单靠那些兵丁,只怕出来一个吕冀,就能把他们斥退。」 程宗扬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一片大乱。接着赵充国快步进来,「是刘建的乱 军,他们丢了崇德殿,逃到此处。」 「金车骑!」程宗扬叫道:「不能再等了!」 金蜜镝走出大殿,只见刘建的部属正乱纷纷涌进昭阳宫。他们显然刚吃了一 场大亏,随扈的军士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刘建本人也丢了天子车驾,在家臣的 扶携下徒步赶来。 程宗扬一眼看到齐羽仙,上前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吹嘘得能顶两 个时辰?我看再晚点就只能给你们收尸了。」 齐羽仙道:「棋至中局,谈何胜负?眼下便论输赢,为时尚早。」 「死鸭子嘴硬。」程宗扬指了指溃兵,「这就是你们所有的底牌了吧?再输 一把,你们仙姬连裤子都没了。」 齐羽仙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公子目光如炬,不知可曾看到太子妃和屯骑 军呢?」 行了。知道他们手里的底牌了。 「按咱们约好的,白虎门和玄武门交给我们,剩下两个门你们可看紧了。万 一被鱼跑了,可别怪我们。」 「公子只须小心自家门户便是。」齐羽仙微笑道:「代我向定陶王问好。」 「少来威胁我。定陶王一根汗毛你们都摸不着。」程宗扬道:「昭阳宫给你 们,天子的灵柩我要运走。」 「莫非公子还怕我们戮尸不成?」 「说真的,别说戮尸了,就算你们把他拉出来鞭尸我都不在乎。问题是刘建 那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真要干出点什么,别人我说不准,金爷立马就得翻 脸。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齐羽仙盯了他半晌,然后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刘建走到殿前,看着阶上的金蜜镝,眼中疯狂的杀意一闪而逝,然后哈哈哈 大笑,朗声道:「金车骑连日守护天子灵寝,功劳卓著!朕……」 没等他说完,赵充国便扯着喉咙道:「东阁这破地方易攻难守,兵法上叫死 地!你们得去西阁啊!那边的凉风殿三面临水,只要一队人马就守得稳稳的。别 说老赵没提醒你们,打仗讲的是兵贵神速!再耽误可来不及了。」 刘建说了一半的话被堵了回去,可再一想,这粗胚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东 阁有什么好的?不就那个死鬼的尸首吗?西阁三面临水,易守难攻,才是帝王之 资。 他拔出天子剑,叫道:「诸将士听令!全军赶往西阁!」 听到号令,负责断后的苍鹭脸颊抽搐了几下,但他麾下的乱军一路逃蹿,此 时都成了惊弓之鸟,闻声立刻折而向西,想阻止也来不及了。苍鹭只好把手中的 雇佣兵集中起来,压住阵脚,随之缓缓西撤。 金蜜镝终于下了决断,「老夫即刻前往白虎门。充国,天子灵柩不可妄动, 你……」 赵充国兴高采烈地叫道:「让我上阵杀敌?哈哈哈哈!立功的时候到了!老 赵闷得骨头都快生蛆了,好不容易撞上这个机会!将军放心!谁也别想挡住我升 官发财!」 程宗扬仔细看了赵充国几眼,他原来觉得这货是个肠子直来直去的粗胚,可 琢磨一下,他两次强行插口,可都不简单。 赵充国次强行打断刘建,是刘建张口说出了「朕」字,接下来不管他再 说什么,金蜜镝都不会答应他以天子自许。事关帝国正统,双方都没有妥协的余 地,一旦争执起来,总有一方无法下台。赵充国大咧咧地一插口,把双方可能出 现的争执化解于无形,又给刘建指了条路,免得双方待在一处,再引发什么预料 之外的冲突。 这一次打断自家主官,明显是因为金蜜镝有意让他留守。赵充国抢先一步表 明立场,又扯出升官发财的大旗,让金蜜镝也不好拒绝。 果然,金蜜镝也没办法说什么,只好斥道:「你这个惫赖货!」 赵充国嘿嘿一笑,「反正我就跟着将军。将军去哪儿我去哪儿。」 金蜜镝只好重新指了几名手下看守天子灵枢,然后与程宗扬、云丹琉、王孟 等人前往长秋宫。至于卢景,这会儿早就没影了。 刚走到阿阁,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并不高,但极为密集, 就像无数身形沉重庞大的长蛇在雪地上穿行,发出的沙沙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停 下脚步,扭头往白虎门看去。 ………………………………………………………………………………… 吕淑被一帮子侄气得发昏。自己的卫尉军这回大丢颜面,就算事态平息,将 来引罪革职也是免不了的。卫尉军这滩烂泥他是扶不上墙了,既然无计可施,索 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倒等着挨捶吧。他也不白费力气攻打什么长秋宫了,只要 守住白虎门就行。 刚交寅时,宫外蓦然响起一片密集的声音。正在门楼内昏昏欲睡的吕淑猛得 惊醒过来,「什么东西?」 有眼尖的已经看到外面的情形,叫道:「是骑兵!」 吕淑心头一紧,「哪里来的骑兵?」 「是羽林!羽林天军!」 吕淑快步走到城垛处,只见门外一队人马正疾奔过来。此时正是一天中夜色 最深的时候,那队人马却没有打火把,黑暗中只隐隐约约看到马匹的轮廓,最为 醒目的是他们头盔上飘扬的白翎。 上千骑兵同时出动,却听不到丝毫人声。军士们投下照亮的火笼,才发现那 些羽林精锐兵甲俱全,而且每人口中都咬着一根箭矢。 吕淑顿时打了个激灵,衔枚疾进!这是汉军标准的夜袭战法。再仔细看时, 那些战马四蹄都包了稻草,一来防滑,二来也把可能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以至 于羽林军已经兵临城下,守军才听到动静。 吕淑嘶声叫道:「戒备!戒备!」 一名吕家子弟伸头往外张望,一边道:「羽林军……应该没事吧?」 「你傻啊!」吕淑都快哭出来了,「马裹蹄,人衔枚——难道他们是来跟你 玩的吗?」 「没事,没事。」那名吕家子弟宽慰道:「宫门关着呢。」 吕淑心里这才塌实了些。眼看羽林军的骑兵已经驰近城门,吕淑伸长脖子叫 道:「来者何人?奉何诏令?」 一名手持长矛的少年纵骑而出。借着门楼上的灯光,吕淑看清他的面孔,不 由心头一颤,勉强笑道:「原来是霍少,哈哈,不知……」 霍去病微微笑了一下,接着猿臂一展,长矛呼啸而出。 一瞬间,吕淑似乎有种错觉,那柄长矛好像根本没有飞出,而是在空中闪了 一下,便直接出现在了自己身前。从城上到城下将近六丈的高度,好像被人抹掉 了。 长矛破开吕淑胸前的护心铜镜,撕开皮甲,透胸而过,「咚」的一声,重重 刺进吕淑背后的柱子中。 接着一名大汉拨步上前,他挥舞着一柄长近丈许,宽如人身,厚宽却极薄的 巨剑,往城门中间奋力一劈。木屑纷飞间,两道足有半人粗的门闩被生生斩断。 卫尉军的士卒只下了两道门闩,没有用上顶杠,被这一剑劈下,城门顿时洞 开。 城上的卫尉军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面对如狼似虎的 羽林精锐,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更何况卫尉军已经打了两天仗,敢战之士早 已折损一空,剩下的也疲惫不堪,羽林军破门而入时,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几乎 没有任何抵抗,羽林军就攻占了白虎门。 但紧接着,羽林天军就遇到一块硬骨头。 左武第二军赶到之前,长水军作为平叛军的主力,与同属北军的中垒、虎贲 诸军血战竞日,七百人的长水军此时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一百余骑。 左武第二军赶到后,刘建军一战溃败,平叛军挟胜进逼崇德殿,长水军则留 在阿阁休整,同时配合卫尉军作战。 白虎门的sao乱传来,长水军时间作出反应,仅存的一百余人全部上马, 在阿阁前排列成一个锐利的锋矢阵型。 羽林军留下部分士卒控制放弃抵抗的卫尉军,其余军士则在霍去病的带领下 踏冰而来,将这支残军团团围住。 长水军是汉军中唯一一支由胡人组成的骑兵,作战极为骁勇,面对兵员整齐 的羽林天军也毫不示弱。尤其是此时陷入绝境,从上到下都有了必死之心,一旦 交锋,必然是一场血战。 已经胖出圆脸的高智商被裹在军中,紧贴着他的老相好冯子都,富安和刘诏 犹如哼哈二将,跟在衙内的马屁股后面。 高智商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攻下白虎门,吐掉口中的箭矢,他便嚷道:「打 啊!怎么不打呢?他们就这么点人马,赶紧弄死拉倒!」 「说得轻巧。」冯子都两眼紧盯着长水军,小声道:「这鬼地方全都是冰, 战马根本跑不开,只有他们待的那片清理过。我们要想杀过去,就得下马,变成 步兵再跟那帮胡人骑兵打。那不是白吃眼前亏吗?」 「兵贵神速啊,大哥。这么拖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就这么点人,堆也堆 他们了。」 「别作声,听霍少的。」 霍去病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长矛,一边策骑缓步而行。他进攻之前就听说宫中 已经冰封,但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此时温度正低,坚冰远未到消融的时候,整 个阿阁广场冻得像一面镜子一样,饶是坐骑的四蹄上都包着稻草,行走时也得小 心翼翼。 而长水军休整时,在殿前生了几堆火,清出一片空场安置马匹,倒是不影响 战马行动。要歼灭长水军这点人马并非难事,长水军再狠也是久战之余的残兵, 问题是自己准备付出多少代价?整个羽林天军也才一千余人,在此地就折损两到 三成,后面也就不用打了。 霍去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朝冯子者略一示意。 冯子都心下会意,上前道:「奉大将军令!天子驾崩,逆贼作乱,羽林天军 奉诏入宫平叛!各色人等,一律听从节制,违命者格杀勿论!立即放下刀枪,饶 尔等一死!」 过了一会儿,一名胡人道:「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一怔,这种节骨眼儿上,长水校尉吕戟居然没影儿了?他倒不知道吕 戟一进长秋宫就没能出来,而且以后也不会出来了。 「霍大将军的军令,你们也不听从吗?」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主将不在,你们就找个能管事出来!」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费尽口舌,可无论他说什么,那些胡人都只回复一句:主将不在,恕 难从命。 冯子都忍不住道:「你们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还要再说,被霍去病伸手拦住。 「下马!」 羽林军士卒闻声跃下坐骑,各自握紧兵刃,准备与长水军厮杀。 血战一触即发,高智商忽然叫道:「师傅!」 霍去病皱了皱眉,扭头看时,目中流露出一丝喜色。 与此同时,那名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的胡人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跪在雪地 中,额头贴着地面,字正腔圆地叫道:「车骑将军!」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雪而来。金蜜镝走到阵前,吩咐道:「羽林军奉命平叛。 你们把刀枪都收起来。」 「是!」 长水军的士卒收刀入鞘,然后跳下马,站成一排。 「还能打吗?」 「能!」 「那好,你们也加入平叛一方,听霍少将军节制。」 「是!」 那名胡人丢下佩刀,徒手走到霍去病马前,单膝跪地,「遵霍将军令!」 「将能战者编为一军,随我出战。」 那名胡人立即整编部属,与羽林军一起行动。 霍去病笑道:「多亏金车骑出面,兵不血刃就收服了长水军。」 金蜜镝道:「若不是程大行诛杀吕戟,长水军群龙无首,岂能一言而服?」 「程大行,」霍去病抱拳道:「久闻大名!」 程宗扬笑道:「贼名不足挂齿。在下见过霍少将军。」 「程大行的大名这两日可是如雷贯耳。」霍去病指着高智商道:「你这位门 下当真是口舌如剑,差点儿把我活活说死。整个羽林军都让他煽动得群情激愤, 恨不得立即冲进宫里为天子报仇。我只好把他关了起来,免得惹出事端,程大行 不会怪我吧?」 高智商道:「我说怎么昨天就给我给一支箭,让我咬着,还哄我说马上要出 兵,才衔枚的。原来是堵我的嘴啊?霍少,你这可不厚道!昨日许你的美人儿, 必须要减半!」 霍去病哈哈大笑。 寒风吹过,一股血腥气息飘来。金蜜镝望着白虎门,眉头皱起。 白虎门内,卫尉军残存的士卒一律被收缴武器,神色惊惶地跪在地上。数十 名羽林军士卒拿着刀枪在旁看守,另有几名军中的书吏拿着简牍、帛书逐一核对 身份。不时有人被军士们拖出,当场斩下首级。 那些羽林军下手毫不留情,任何人稍有异动,立刻加以屠戮。卫尉军一众士 卒看得清楚,被拖出斩首的全是吕氏族人,偶有几个异姓,也是与吕氏关系密切 的孙氏等外戚一系。 等金蜜镝赶到时,卫尉军所有的吕氏族人都被斩杀得干干净净,数十颗人头 丢在雪中,堆得像小山一样。 霍去病道:「这些人甘心从贼,死有余辜。」 程宗扬暗赞一声:干得漂亮!如果把这些人头筑成京观,送到永安宫请太后 观摩,那就更好了。 金蜜镝在那些军士中看了一圈,然后道:「伏无忌!」 卫尉军仅剩的一名军司马趴在地上,颤声道:「末将在。」 「你带领剩下的人去上林苑打扫宫殿,限日出之前赶到。如少一人,唯你是 问!」 伏无忌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下是死不了了,大声应道:「是!」 霍去病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姜还是老的辣。卫尉军还剩下近千人,虽然斗志 全无,到底还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这些人不可能全部杀光,但要留在此地, 既要派人看守,还要担心他们会不会暴动。金蜜镝把他们贬到上林苑,既保住了 他们的性命,也把这些不安定因素彻底驱出洛都城,免去了后顾之忧。有仁有义 有智有谋,难怪自家族兄对他总是高看一眼。 ………………………………………………………………………………… 吕巨君带领左武第二军拼命扑救,大火终于没有烧起来。但主力也因此滞留 在崇德殿,失去了除掉刘建一党的良机。 等廖扶重新整好军阵,白虎门的惊变已经传来。 江充怒道:「霍子孟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太后!」 廖扶冷静地说道:「事不可为!请主公立即移师玄武门,据守北宫。」 「不妥!」许杨道:「若此时退守北宫,建逆与霍子孟相互勾结,必定死灰 复燃。当趁其立足未稳,挥军反击。」 吕奉先道:「我来当先锋!」 廖扶道:「霍子孟有备而来,我等已失先机,还请主公三思。」 许杨道:「别忘了白虎门除了卫尉军,还有长水军,若我等弃之不顾,只一 味北逃,等若少了一臂。」 廖扶道:「唯有夺下玄武门,我军方可立于不败之地,眼下即便壮士断腕, 也在所不惜。」 吕巨君沉吟片刻,然后道:「奉先,你带一队人马去玄武门。把守门的乱军 逐走便是,不必恋战。其余人等,随我去白虎门。」 眼下实在不是分兵的好时候,但主公心意已决,廖扶也无可奈何。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羽林军涌入白虎门的同时,一群只配着胸铠的隶徒也 登上玄武门,接替下神情惊惶,士气低落的刘建军。为首的董卧虎头缠白布,身 披孝服,手下的隶徒同样为天子披麻戴孝。这也是十余支先后投入宫中血战的军 队中,唯一一支知道要为天子戴孝的。 朱雀门下,已经休整了一日的屯骑军披好甲胄,整齐地列成战阵,开始向南 宫中央进发。作为刘建军最后的底牌,这支屯骑军编入了大量北军残余的精锐, 人数也膨胀至千人。 胜负的天平从这一刻开始倾斜。 ………………………………………………………………………………… 十一月初八,寅时二刻。 卫尉军在伏无忌的带领下,冒雪往上林苑走去。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 侥天之幸,眼前的风雪实在算不了什么。甚至不少人都在为能够摆脱宫中的乱局 而暗中庆幸。 长水军全部编入羽林军,双方一同穿过阿阁,向东挺进。就在广场边缘,长 秋宫东南角的位置,他们与闻讯来援的左武第二军撞了个正着。 两军狭路相逢,迅速摆开阵势。左武第二军沿永福门摆成利于防守的圆阵, 羽林天军则在广场边缘摆出一个富于攻击性的多路突起阵型。 「皇图天策……」廖扶心下默念着这个名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冯子都心情有些激动,大战在即,霍少竟然把全军的指挥权交给他,自己率 领抛下重甲的长水轻骑,从侧后方出击,大范围迂回至吕氏军背后。只要自己能 顶住一刻钟,霍少就会从敌军背后出现。 「来吧!」冯子都心里默默念着,同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就在这时,长秋宫东南角的承恩楼上,有人尖声叫道:「姓蔡的!你这个永 安宫的走狗!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你可知罪吗!」 众人齐齐扭过头,只见楼上十余名内侍举着火把,照得灯火通明。一名貂尾 金珰的中常侍捆得像粽子一样,绑在一根柱子上,身下堆满木柴。 那名中常侍毅然决然地昂起头,高呼道:「我蔡敬仲——对太后忠心耿耿! 天地可鉴!」 蔡敬仲生怕别人看不见听不清,不但自报家门,而且气贯丹田,叫得连两里 外都能听见。一群栖在枝头的乌鸦被惊得飞起,在众人头顶一边盘旋,一边「嘎 嘎」乱叫。 「好啊!你个姓蔡的!我看你是死不悔改了!」一名胖大的内侍挽起袖子, 高声叫道:「打!打他个满脸开花,看他还嘴硬!」 说着那名太监劈手一个耳光,扇在蔡敬仲脸上。周围的内侍蜂拥而上,对着 蔡敬仲拳打脚踢,火光下犹如群魔乱舞。一时间,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云霄,众人 听在耳中,都觉得脸上作痛。 等那帮内侍停下手,蔡敬仲一张脸已经被打得跟血葫芦一样,根本看不出眉 眼。 一名内侍阴声怪气地说道:「姓蔡的,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说一 句:从今往后与永安宫恩断义绝,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蔡敬仲怒目而视,然后一口血沫喷在那名内侍脸上,「我蔡敬仲——生是永 安宫的人,死是永安宫的鬼!想让我背叛太后?做梦!」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一名内侍拿起铜壶,朝蔡敬仲兜头浇下,「嘴 硬是吧?我看你还能硬多久!闻出味儿了吗?这是灯油!」 蔡敬仲嘶声道:「我蔡敬仲就是化成灰!也绝不背叛太后!唔,咕嘟……咕 嘟……」 那太监把油壶塞到蔡敬仲嘴里,狠狠灌了几大口,然后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 通透。 「你们都看清楚了!」一名内侍对着下面兵锋相对的两军叫道:「这个蔡敬 仲,心甘情愿当永安宫的走狗!如今又混到我们长秋宫来!被我们当场抓到!列 祖列宗庇佑!谁敢跟我们作对!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蔡敬仲双目含泪,沙哑着喉咙道:「太后!你的大恩大德,奴才只能来世再 报了!下辈子奴才还要给你当牛作马!别了!永安宫!别了!太后!啊……」 大火猛然升起,吞噬了绑在柱上的身影。惨叫声不断传来,在数千人的仰望 下,那名来自永安宫的中常侍在火中痛苦的挣扎着,直到一动不动。 除了程宗扬,在场的人无不是一脸震惊,连吕巨君都有些恍惚,没想到蔡敬 仲此人竟然如此忠义,自己倒是错怪了他。看着看着,那个火中的身影仿佛越发 高大,就像一支火炬,照亮了前路……「妈的!」程宗扬冲着那帮内侍怒骂道: 「承恩楼都烧着了!你们还不赶紧救火!」 第八章 大火熊熊燃烧,将半个承恩楼与蔡敬仲的尸身一同化为灰烬。 没等火势熄灭,一名绣衣使者便立在左武第二军阵前,眼含热泪,振臂高呼 道:「为太后尽忠!为蔡常侍报仇!」 对面羽林军中,一个小胖子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当永安宫的走狗!这 就是你们的下场!快放下刀枪!弃暗投明!」 「不用跟他们废话了!杀!」 「杀!」 两军狂呼着冲杀在一起,在永福门前展开了生死搏杀。 左武第二军是能耐苦战的边军,而羽林天军则是父兄战死疆场的羽林孤儿, 出身于军伍世家,对天子忠心耿耿。双方的对战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羽林天军 的攻势一浪猛过一浪,左武第二军也寸步不让。太后还政之前,左武第二军的军 费一直由内府支出,可以说是吕氏豢养的私军,对太后的忠诚度极高。否则吕巨 君也不会万里迢迢把左武第二军调回洛都。 刘诏守着自家衙内,寸步不离,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是宋国禁军的高手,对 军务也极为留心。此时亲眼目睹汉军作战,不由自主地拿宋军与这些虎狼之师相 比较。宋军的优势在于军械比汉军更精致,种类也更丰富,宋军通常配备的兵器 中,单是佩刀就有八种。而汉军的制式佩刀唯有环首刀一种,所有的战刀均是从 刀柄到刀身一体铸成,份量相差无几,不尚华丽,只讲究实用。不过除此之外, 几乎任何一个环节汉军都完胜宋军。 无论是军士的士气、战斗意志,还是搏杀能力,汉军都全面领先宋军。眼下 对战双方总计不过两千余人,刘诏置身其中,却仿佛正经历一场数万人的大战, 到处都是刀光斧影,血rou横飞。更可怕的是,两军都不是一味猛打,而是根据瞬 息万变的战局不断进行调动,或是突进,或是撤退,或是分割,或是合围,在局 部形成以多胜少的局面。双方的指挥官把地形、风向、气温各种因素全部计算进 去,刘诏单是用眼睛去看,都觉得目不暇接。 如果是宋军,无论面对双方哪一支,都是溃败的局面。即使上四军也讨不了 好,除非兵力超过三倍以上,才有一搏之力。 幸好宋军有神臂弓。刘诏庆幸地想道:倚仗神臂弓的犀利,宋军能够稳住快 速稳住阵脚。然后——然后就结寨!依靠寨墙坚守。无论如何,绝不能与汉军野 战。 至于汉军的射手……刘诏忽然想到,射声军哪里去了? 刘诏正在疑惑,战场两翼出现了几列模糊的身影,渐次合拢。 刘诏猛然发现,羽林天军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拖成一条长蛇。最前面的已经攻 到永福门。过于漫长的阵型使羽林军两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软肋,此时侧翼暴露 在射声军的射程下,长蛇阵顿时显得十分脆弱。 「不好!」 刘诏心下叫了一声,刚要开口提醒,还未排成阵型的射声军忽然大乱,一支 轻骑犹如有鬼神相助,冒着漫天风雪,千钧一发之际从射声军背后扑出,瞬间将 那些射手的队形撕成碎片。 快速机动的轻骑对上缺乏保护的弓手,胜负毫无悬念,霍去病根本没有理会 两翼的混战,带着几名马速最快的亲随,直接扑向吕巨君所在的中军。 听到背后的喊杀声,廖扶握着令旗的手掌僵了片刻,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剧 降,其寒彻骨。 他扪心自问,对霍去病已经重视到十二分,即使对面羽林天军的指挥一板一 眼,中规中矩,并没有显示出过人的机变,廖扶也不敢稍有松懈。 皇图天策,骑兵,岂会是易与之辈? 直到此刻,廖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对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战关 头,这位霍少竟然敢弃主军于不顾,反而亲自带着一班人马,毫无征兆地迂回到 己方后方,展开突袭。 真不知道霍少是单纯的运气好,还是对战机的把握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他 迂回到位的一刻,正是射声军即将投入战场的一刹那,他若来的早一步,射声军 还没有出动,完全可以原地据守,避开突袭。他来的晚一步,射声军已经布好阵 型,以他们的箭术,必定会给那些连甲胄都抛弃掉的轻骑带来巨大杀伤。可霍去 病偏偏来的不早不晚,就像踏着鼓点一样,在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的位置给了 射声军致命一击。 为了保护弓身和弓弦,弓手们通常都是在临战前才上好弓弦。结果那些轻骑 杀来时,射声军的士卒们连弓弦还没有上,几乎是手无寸铁,就陷入了灭顶之灾 中。 更大的危机则在于中军。左武第二军的主力大都投入正面战场,吕巨君远在 阵后,身边只有十几名护卫。结果敌军从背后出现,原本最安全的所在转眼间成 为最致命的险地。 唯一能让廖扶庆幸的是,霍去病率领的轻骑大部分都去追杀射声军,身边只 有七八骑的样子。吕巨君身边的护卫足有他两倍之多,而且都是精锐。 廖扶双眼四下转动,迅速观察战局的变化。眼下已经不可能在此地决胜,只 能先护着巨君主公脱离战场,收拢军队,设法夺下玄武门,与北宫的守军相互呼 应,再来对付这些叛军。 霍去病手持双矛,战马冲开风雪,朝着中军战旗的位置呼啸而至。 守在吕巨君身边的许杨连声下令,两名骑卫拔出佩刀,一左一右夹击过去。 双方交错而过的瞬间,一名骑卫从马上站起身,双手握刀,朝霍去病脖颈劈 去。刀锋落下,他眼前忽然一花,手持双矛的少年仿佛凭空消失一样,眼前只剩 下一具马鞍。 惊愕间,那名护卫已经来不及变招,战刀扫过空鞍,徒劳地劈了个空。 刀锋掠过,一支长矛毒蛇般翻出,从那名骑卫腋下猛然刺入。血花绽放,在 纷飞的大雪中四溅开来。 另一名骑卫看得清楚,同伴刚一出刀,那少年就甩开一侧马镫,身体完全倾 斜到坐骑另外一侧。 镫里藏身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能,以骑术见长的越骑、屯骑诸军几乎人人都 会。但那名骑卫从未见过有人把镫里藏身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霍去病双手各持 一矛,身体缩成一团,单靠脚下一只马镫支撑。那名骑卫一刀劈空,身前空门大 露,轻易就被对手刺中要害。 霍去病长矛一击即收,那名骑卫打着转从马上跌落,鲜血洒了满地。 另一名骑卫双手举起马槊,尺许长的槊锋笔直刺向对手的胸口。 霍去病横过左手的长矛,似乎想要挡格槊锋。那名骑卫面露狞笑,到底是公 子哥儿,有一点马上功夫就以为天下无敌了。槊重矛轻,他用的又是单手,岂能 挡住自己长槊一击。更何况他出矛的角度也丝毫不对,矛锋歪歪斜斜指向前方。 那名骑卫立刻判断出,自己长槊攻到时,正好能抵在矛锋下方寸许的位置。那个 位置极难使力,他的力气即使比自己大上十倍,也不可能挡住自己的长槊。 骑卫霹雳般一声大喝,双臂肌rou绷紧,力贯槊锋。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右手动了一下。那柄一直蛰伏的长矛平着 刺出,刺在他战马颈中。 战马脖颈血如泉涌,疾驰中双蹄跪倒,那名骑卫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扑,眼睁 睁看着自己把喉咙送到对手寒光凛冽的矛锋上。 霍去病双矛一左一右,右矛刺马,左矛刺人,干净利落地将他连人带马刺翻 在地,离吕巨君又近了几步。 许杨拔出长剑,策马迎上。霍去病微微一笑,战马如风般掠过。 吕巨君几乎没看清两人如何交手,只见双方纵骑擦肩而过,瞬间拉开距离。 许杨端坐马上,手中的长剑似乎正要刺出,背后的白衣却绽开一团血花,位置正 是心口。 霍去病一侧衣袖被长剑绞碎,露出里面精致的皮制腕甲。 吕巨君二话不说,拨马便走。 一名胡巫挡在霍去病马前,双手拉开脏兮兮的羊皮大氅。他胸口爬满了漆黑 的虫子,就像一件蠕动的铠甲。 霍去病举矛欲刺,一柄带翼的弯钩飞来,钩住他的长矛。 「碰不得。」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就像有人趴在他耳边一样。霍去病悚然回首, 却一无所见。 对面的胡巫喷出一口鲜血,胸口蠕动的虫子振翅飞出,宛如一片黑云朝霍去 病笼罩过去。 一件像是用无数碎布拼成的衣服兜头罩下,将飞虫裹在其中。几只漏网的飞 虫被一柄快剑追上,快如流星地逐一刺落。堕下的虫尸也被布衣卷住。 「有毒。」 那件布衣裹满了飞虫,不停蠕动,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那人说着一绞,用 了一招束衣成棍的手法,将满衣的飞虫尽数绞毙。 对面的胡巫「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跪在地上,接着身体燃烧起来。 那人说了两句话,便消失不见。霍去病举目四望,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突 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淡如轻烟的影子正从背后飘出,转眼便消失 在黑暗中。 霍去暗暗抽了口凉气,幸好此人是友非敌,否则要刺杀自己易如反掌。 在羽林军的前后夹击下,左武第二军的局面已经岌岌可危。廖扶不得已再次 施出冰封术,将两军交锋的战场全部冰冻,才使赢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施完术,廖扶乌黑的鬓发也仿佛被大雪染白,如同霜雪。他强撑着指挥左武 第二军收拢阵型,边战边退,逐步脱离战场。 羽林天军也面临着越骑军当初的困境,战马寸步难行,只能放弃追击,撤到 长秋宫外,暂作休整。 长秋宫的宫门前生起大堆的篝火,赵飞燕亲自下令,将宫中雕刻精美的香木 栏杆、金漆屏风尽数拆除,甚至连寝宫前后栽种的桂树、古梅也砍伐殆尽,充作 炭薪,供军士们取暖。 大量伤者被送到宫女们居住的暖阁,由宫人照料。内苑豢养的鹿群变成篝火 上的烤rou,内库储藏的陈酿也被倒进头盔,在火上煮得滚热,让军士们驱寒。 金蜜镝坐在宫前,三面围着毡毯制成的帷幕,用来遮挡寒风。 幕内人头涌动,不仅程宗扬、赵充国、霍去病、冯子都等人在座,连徐璜也 拖着受伤手臂赶来,与单超、唐衡等人坐在一处。 卢景递来一张纸,「这是宫内已经发现的暗道。」 金蜜镝接来扫了一眼,然后递给赵充国。 「有这个就好办!」赵充国咧嘴笑道:「我拿人头担保,半个时辰内把这些 耗子洞全堵上!一只耗子都钻不出来!宫里那窝耗子想溜出去,更是没门!」 「北门情形如何?」 一名羽林军斥侯道:「叛军数次攻门,都被打退,如今与吕巨君等人合兵一 处,据守平朔殿。」 洛都地势北高南低,平朔殿紧邻玄武门,是南宫地势最高的宫殿。程宗扬拿 过赵充国手里的纸张看了一眼,发现附近没有暗道出口,才略微放了些心。 吕巨君次反击,就是从暗道潜入宫内,才轻易从刘建手中夺取白虎门。 那张纸上将南宫各处暗道逐一标明,其中能通到宫外就有六条之多。能短时间将 这些恐怕连天子都不知道的暗道摸得清清楚楚,也只有斯四哥有这个本事了。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去哪儿了?」 「他去逮中行说,费了番手脚。」 程宗扬连忙道:「逮到了吗?」 「让他逃了。」 中行说这死太监真是牛大发了,竟然能从四哥手指缝里溜走。 金蜜镝道:「东门和南门呢?」 一个穿着灰衣的年轻人轻咳两声,然后道:「将军放心,苍龙门已经被我军 用条石封死,朱雀门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尽可无忧。」 程宗扬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苍鹭,乱军真正的指挥者。很可能是黑魔海为了对付星月湖八骏,特意培养 的九御之一。没想到此时会和自己同帐而坐。 刘建为了表示合作,十分慷慨地宣称缴出兵权,由名重朝野,德高望重,堪 称群臣楷模的金蜜镝统一调度。但他宁愿派出一个身为白丁的无名布衣,也不肯 让步兵校尉刘荣,或者屯骑、虎贲诸军的将领与金蜜镝见面,他私底下的心思可 想而知。 金蜜镝点了点头,「平朔殿北依玄武门,左邻东宫,右为宣德、建德二殿, 南边则是千秋殿、玉堂殿、温德殿——霍去病。」 「末将在。」 「你领羽林军赴宣德殿,在平朔殿西列阵。」 「是!」 「冯子都。」 「末将在!」 「你领长水军赴玉堂殿,随时策应。」 「遵令!」 「赵充国。」 「卑职听令!」 「你领宫中期门赴建德殿。唯作警戒,不得交战。」 赵充国大声道:「我跟小冯换换!我领长水军前去厮杀,让小冯警戒!」 「依令行事。」 赵充国挺胸道:「遵令!」 金蜜镝看向旁边一人,「董司隶还在玄武门?」 那人道:「董司隶一直守在门下,不离寸步。」 「告诉董卧虎,只要他能死守玄武门,即便一矢不发,不交一战,也是大功 一件,切不可贪图功劳,轻举妄动。」 「是。」 金蜜镝望向苍鹭,「贵军。赴东宫以西,在平朔殿东侧列阵。屯骑军赴温德 殿以为策应。」 苍鹭摩挲着铁如意,沉吟道:「只怕吕巨君不会中计。」 金蜜镝兵分数路,从平朔殿西、北、东三面合围,正南方的千秋殿不放一兵 一卒,正是兵法上的围三阙一。一旦吕巨君顶不住压力,向南逃蹿,在诸军的追 击下,撤退很容易就变成崩溃。即使吕巨君有本事收拢部属,不被追兵击溃,向 南也是死路一条。 苍鹭与吕巨君血战连场,深知此子狡诈过人。这么明显的战术,他怎么可能 真老老实实的南撤? 「闭嘴!」赵充国吼道:「将军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赵充国的凶态让程宗扬都觉得有些过分,苍鹭却视若不见,「既然我们已经 知晓他们入宫的秘道,不妨在此处作些文章。吕巨君被困宫中,必定急于脱身。 不如留下秘道入口的位置,让他向此逃奔。我等在此设伏,引其中计。甚至可以 放开入口,在出口另一端设下伏兵,待其进入秘道再行发动,使之进退不得。」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此计可行。 「放屁!」赵充国却是直接就喷上了,他用力拍着那张纸,「睁大你的狗眼 看看!秘道的入口离长秋宫只隔了一个永福门!老子是负责警戒的,万一惊动了 娘娘,是砍你的头还是砍老子的头!」 程宗扬听着赵充国这话完全是抢辞夺理,别说秘道离长秋宫还隔了一个永福 门,当初吕巨君手下的胡巫可是连宫墙都震碎了,叛军都已经杀进长秋宫内,连 宫人都杀了好几个,还说什么惊动不惊动的? 不过欺负黑魔海妖人这种事,自己喜闻乐见,就当是看热闹了。 赵充国似乎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打算被将军否了,对别人的提议分外不能忍, 一通臭骂,把苍鹭喷了个狗血淋头。 苍鹭面无表情地摩挲着铁如意。 金蜜镝喝道:「住口!」 赵充国这才气怵怵地闭上嘴。 「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苍鹭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讽刺。自己的提议固然是祸水西引,引诱叛军与 长秋宫一方血战。金蜜镝的决定又何尝不是如此?叛军南逃,挡其锋芒的可就是 自己一方了。兵法言:归师勿遏,穷寇莫追。与走投无路的叛军交锋,必定会付 出巨大的代价。 他看了赵充国一眼。若不是这莽汉搅局,自己的计策会有不少人赞同。 一名军士奔进帐内,「禀将军,平朔殿有使者前来求见。」 赵充国跳起来道:「什么狗屁使者!一窝反贼也配称使者?拉出去砍了!」 「他说他朝廷封的使者,天子御敕。」 片刻后,一个仪表堂堂的官员走进帐内,躬身道:「绣衣使者江充,拜见车 骑将军。」 金蜜镝道:「你既然是朝廷官员,为何从贼?」 江充直起腰,「将军此言差矣,先帝驾崩,皇位空悬,太后秉政方是正统。 我等秉承大义,上不愧先帝,下不负黎民百姓,倒将军多年勤劳王事,如今却执 迷不悟,令人扼腕叹息。」 苍鹭道:「先帝留有遗诏。」 江充道:「中行说奔主投贼,其罪当诛!刘建此獠狼子野心,伪造遗诏,必 遭天谴!」 苍鹭淡淡道:「传国玉玺可是在吾皇手中。」 这事实在太丢脸了,补都没法补,江充冷笑数声,然后肃然说道:「本人来 此,可不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利。唯有一事告知车骑将军。」 江充挺直身体,「天子驾崩,中外骇然。逆贼刘建引兵作乱,射声校尉临危 受命,奉太后诏命,率军平叛。怎知诸军多有人受建贼蒙蔽,不服王化。诸位但 凡有忠义之心,此时弃暗投明,为时未晚。只要放下武器,退出宫城,所犯诸罪 一概赦免,既往不咎。」 赵充国啐道:「大赦要皇帝说了才算数,姓吕的也配?再说了,你们都快死 了,知道不?我们将军领了好几万兵马,把你们围的铁桶一样,都不用打!一人 一泡尿就把你们全淹死了。」 江充不动声色,「射声校尉让本使者转告诸位一句——」 「我军人数虽寡,但人人都有效死之心。要打,我们奉陪到底。并且我们会 逮着一方拼死而战。记住,我们只打一方。即便我军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把一方 拖下水还是能做到的。诸君,好自为之。」 我干!程宗扬心里直接爆粗口了。 吕巨君玩这一手,简直是耍流氓啊。这就好比街头混混打架,势弱的一方逮 着对手一两个人往死里揍。若是正常攻战,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无赖打法只是个 笑话。可问题是现在的局势一点都不正常! 无论吕巨君跟哪一方玩命,被他选中的都玩不起。他要是跟刘建拼到死,长 秋宫自然笑到最后。可他要是选了长秋宫当垫背的,刘建肚皮都能笑破。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吕巨君放下这句话,自己与刘建的盟友也算走到 头了。可以想像,无论吕巨君选哪一方,另一方都会坐壁上观,等着两个对手自 相残杀,以剑玉姬的道德品质,很可能还会帮吕巨君一把,把自己彻底干掉。 反过来,如果吕巨君挑中刘建当作携手黄泉的死鬼伴侣,自己也会敲锣打鼓 地送他们一程。 更可怕的是长秋宫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金蜜镝为什么把赵充国放在羽林军 和隶徒中间?从根本上说,代表官员利益的霍子孟与忠于天子的董宣并不是一路 人。即使有金蜜镝在,双方不至于兵戎相见,但有一方遭受重创,另一方肯定也 乐见其成。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太毒辣了!吕巨君这计策要破解也简单,只要各方 齐心协力,他就算想拼死,也未必能拼掉几个。但自己这帮反吕同盟,最缺的就 是信任。看看在场这些人,恐怕都在琢磨吕巨君会挑哪个倒霉鬼,以及自己怎么 不被选中。 吕巨君没有派一兵一卒,只用了一个使者,一句话,就瓦解了双方的攻势。 程宗扬这时候才开始佩服赵充国的先见之明。如果真听他的,直接把江充拉出去 砍了,哪里还会有这种鸟事! 帐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默。而这沉默进一步暴露了彼此间的不信任。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咳,有人说道:「依在下之见,吕巨君用的是缓兵之 计。」 秦桧起身说道:「我们必须要承认,吕巨君的虚言恐吓确实击中了我们的要 害。这一点无庸讳言。不过吕巨君的目的是什么呢?即使我们不主动攻击,他们 也不可能逃出南宫。那么他想要做什么呢?」 「我认为他想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僵持。」 「如今我们双方联手,吕氏大势已去,已经看不到翻盘的希望。但把目光放 远一点呢?我们都知道,洛都周边的兵力已经全部卷入此局——除了池阳宫的胡 骑军之外。但再远一些呢?天子驾崩已经两日,宫内的乱局也持续了两天。也就 是说,消息最远已经能传到千里之外。但不用那么远,只要消息传出五百里,或 者说永安宫的诏书传出三百里——三百里以内的各郡刺史有多少会接到诏书?又 有多少会派出军队?以最近的距离计算,明天午时,我们就会看到赶来勤王的郡 兵。三日内,数万大军云集洛都也绝非虚言。那么现在再问,那些外郡军士奉永 安宫的诏命而来,他们会站在哪一边呢?」 众人一片沉默。但都竖起耳朵,听着这位兰台典校的推想,一个字都不敢错 过。 秦桧轻轻吁了一口气,「吕巨君选择平朔殿据守,看似愚蠢之极。他最好的 选择应该是选一处靠近宫墙的殿宇,设法破墙而出,其次是抢占秘道所在,找好 退路。而他偏偏选了孤悬宫中的平朔殿。何以如此?」 「在下原本也在疑惑,直到方才才想明白。」秦桧道:「原因在于平朔殿不 仅地势高亢,易守难攻,而且殿内设有储冰的冰库和粮库,利于坚守。吕巨君之 所以不设法逃出南宫,是因为他以自己为饵,把我们都困在南宫。是的,真正被 困住的,不是吕巨君,而是我们。」 秦桧微微躬身,「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聆听。」 寂静中,忽然传来一声大笑,「你这个文士,很会危言耸听嘛。」赵充国捋 着胡须笑道:「外郡的军士他们能召来,我们也能召!比如说董破虏,他的北凉 军就在池阳以北。离洛都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赵充国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重浪,除了赵充国提到的董破虏,众人都在盘算 有什么故旧在外郡掌兵。连唐衡和徐璜这些太监也在出主意。 程宗扬对汉国的将领不是很熟,问道:「你刚才说的谁?」 「老董嘛。」赵充国道:「破虏将军,董卓!」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让董卓带兵进洛阳?这是要上演三国群英吗?那位董破虏要是把皇后和定陶 王一块打包带走,再一把火烧了洛都……汉国就此灭亡,英雄辈出的乱世由此开 启…… 想想都觉得是犯罪! 「停!」程宗扬大喝一声,止住众人的吵嚷。 「吕巨君那句话把你们吓住了吧?没错,他说的连我都害怕。苍妖人,坦白 说,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联手攻打吕巨君的事就此作罢,免得大家互相 拖后腿。吕巨君算得很准,只用一句话就让我们无法进攻。假如我们不想让局面 拖延下去,让郡兵进入洛都,直到战乱蔓延整个汉国,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杀 死吕雉!」 程宗扬道:「吕氏的权势、地位,都系于太后一身。没有太后,吕氏就会土 崩瓦解!」 赵充国瞪着一双牛眼,看着这个很有两下子的公子哥儿。 谋杀太后,这可是等同于弑君的大罪!就算刘建,即使心里恨不得把太后削 成人彘,嘴上也不敢这么说。瞧瞧旁边的冯子都,脸都吓白了。 霍去病掏了掏耳朵,纳闷地说:「刚才外面吵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听见。」 赵充国道:「我也没有。」 徐璜刚要开口,却被唐衡拉住。单超低头看着双手,双拳慢慢握紧。 程宗扬对苍鹭道:「你别盯着我看。回去告诉你们仙姬,她必须出人!要不 然我立刻就走!」 空中飘来一个声音,轻笑道:「便由公子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