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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三十七集)

    作者:弄玉&龙璇

    字数:62929

    章

    长秋宫前,临时张开的帷幕遮不住漫天飞雪,鹅绒般的雪花片片落下,沾在

    座中诸人的衣冠上。只不过此时没有人在乎这点雪,众人神态各异,目光不约而

    同地落在座中那个年轻人身上,眼中的意味更是耐人寻味。

    杀死吕雉!彻底清除吕氏势力!

    程宗扬的提议简单而直接。

    刘建一方的使者对这个提议显示出极度的热情,甚至不等苍鹭开口,一直隐

    而不显的剑玉姬便直接表态,时间给予支持。

    霍家一方则是避而不理,霍去病装聋作哑,摆明车马要置身事外,不愿意承

    担杀死太后的罪名。

    金蜜镝没有开口,但拧紧的眉头已经表明他的态度。

    不仅几方势力各有心思,连同处于一条船上的三位中常侍也态度迥异。徐璜

    脸色煞白,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唐衡双手抚膝,神情凝重,眼中的反对明

    显要多于赞同。单超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眼中却多了一抹视死如归的决绝。

    「今日之事便议到此处。」金蜜镝果断取消商议,起身道:「诸位各自回去

    整顿兵马,天明之后依策行事。」

    金蜜镝选择略过程宗扬的提议,苍鹭却没打算轻易让步。他弹了弹衣襟上的

    雪花,淡然道:「以草民之见……程大行方纔所言就颇有道理。」

    赵充国凶神恶煞般说道:「说的啥?我没听见!你小子再说一遍!」

    苍鹭瞥了他一眼,木着脸没有作声。自己要敢重说一遍,立刻就会被这家伙

    抓住把柄,将谋弒太后的罪名扣在刘建头上——这种拙劣的伎俩,自己当然不会

    中计。

    除了苍鹭,其他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诛杀吕雉的话头。众人各自散去,最后

    一个离开的是单超。他恭敬地向程宗扬施了一礼,躬身退到帐外。

    帷幕内只剩下金蜜镝和程宗扬两人。

    看着金蜜镝冷硬的神情,程宗扬肚子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所谓亲贤臣,远

    小人的道理自己当然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只有亲身接触之后,才会发现,小人

    之所以是小人,正是因为他们那么容易亲近。就比如jian臣兄,即使自己说月亮是

    方的,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上场,力证月亮有几条棱几个角。而贤臣往往

    固守原则,不知变通,让人敬而远之,着实亲近不起来。

    得了,自己也别跟他费舌了。他不是忠臣吗?皇后下一道诏书,比自己说一

    万句都好使。

    程宗扬转身要走,金蜜镝却跨出一步,不偏不倚挡住他的去路。

    程宗扬道:「金车骑为何拦我?」

    「程大行要去何处?」

    「金车骑应该明白,眼下的情形无论如何也拖不得。」程宗扬尝试作最后一

    次努力,至于能不能说服金蜜镝,自己就不抱任何指望了。

    他抬起手掌,「千万别跟我提召董卓入京的事!行,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位董

    破虏慷慨豪爽,勇而有谋,才武过人,有健侠之名,手下将士更是敢战精锐,足

    以平定逆贼——可是我胆小啊!引郡兵入京,这个险打死我都不敢冒!」

    金蜜镝道:「你认为老夫的布阵,不足以攻灭吕氏残军?」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敢问金车骑,明日一战,

    你有多少胜算?」

    金蜜镝沉声道:「我方有隶徒两千,羽林天军千余,江都建太子一方尚有三

    千余人。眼下长水军已经反正,吕巨君所领不过左武军第二军、射声军残部,能

    战者总计不及两千——以三敌一,明日一战,我方必败无疑。」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必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金蜜镝道:「若只有羽林一军,明日即使以一敌二,金某也有七成胜算。加

    上董宣的两千隶徒,金某尚且有五成把握。但若加上刘建党羽,明日一战绝无胜

    机。」

    老金这是明白人啊。眼下的局势,吕巨君所领的兵马并不可怕,但加上刘建

    一方这个拖后腿的,就变得险恶起来,人数越多,胜算反而越少。

    「既然必败无疑,金车骑为何要拦我?」

    金蜜镝道:「程大行欲往何处?」

    程宗扬坦白地说道:「诛杀吕雉这么大的事,金车骑既然不同意,我只好禀

    报长秋宫,请皇后殿下定夺了。」

    金蜜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殿下背负弒母之名吗?」

    此言一出,程宗扬不由张口结舌。自己当然不是想往赵飞燕头上推卸责任,

    可这不是你老人家不同意,才逼得我搬出长秋宫吗?

    程宗扬半是嘲讽地说道:「金车骑不会是要为太后肝脑涂地吧?」

    「你以为金某是那种唯知尽忠的愚人?」

    金蜜镝背负双手,微微昂起头,望着火光下巍峨的宫阙,「汉国民风勇烈刚

    健,朝野之间,忠贞之士比比皆是。单论忠义,原也轮不到金某这个异族之人名

    列辅政。吕氏所为,堪称国贼,诛灭吕氏,是为生民除恶,金某为何要反对?」

    程宗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嘛,金车骑怎么会是那种不知

    轻重缓急的庸人呢?既然金车骑也同意,我们就来商量商量怎么诛灭吕……」

    「你错了。」金蜜镝打断他,「我说的是吕氏后族,而非太后。有些臣子为

    了替主上分忧,不惜去做种种脏活,甘愿背负骂名,以此自诩忠义无双——如此

    行径,不过是玩弄权术而已。须知天子行事,如日月行天,世人皆见,自当正大

    光明。何况我汉国以孝治天下,士子以孝廉入仕,天子谥号必以孝字为先。若将

    孝字弃若蔽履,无异于为图一时之快,而坏百世基业。其间得失,程大行尽可以

    不计较,但金某身为辅政,又岂能置之不理?」

    程宗扬总算理解了金蜜镝的苦心,他不是愚于忠孝,而是作为辅政,必须要

    为汉国的长远考虑——问题是这关自己鸟事?

    程宗扬索性道:「敢问金车骑,怎么光明正大地解决朝廷乱局,还不耽误为

    太后尽孝呢?」

    「上太皇太后尊号,移居长信宫。」

    程宗扬沉默半晌,金蜜镝的意思是给吕雉足够的尊荣,但必须让她离开权力

    中央。不过自己对此并不看好,先不说吕雉接不接受,即使她同意交出权力,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彻底灭掉吕氏,天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看着金蜜镝的脸色,程宗扬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够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可以。」程宗扬眼也不眨地答应下来,「下官这便去永安宫,恳请太后移

    宫。金车骑若是不放心,可以让赵长史随我一道。」

    金蜜镝扬起头,望空道:「尊驾以为呢?」

    空中一声轻笑,一个身影伴着雪花,宛如飞鸿般飘落下来。

    剑玉姬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袍,整个人如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那条白袍式样

    简约到了极点,反而看上去有种出尘的神圣感。她的长发挽成一个椎髻,髻上戴

    着一支青玉簪子,簪身光华流动,一看就不似凡品。此时踏着白雪款款行来,整

    个人如同幻影一样,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丝毫痕迹。

    「江都王邸宫人,见过车骑将军。」剑玉姬一边说,一边依着宫人礼数,侧

    身施了一礼。

    金蜜镝望着她,良久道:「太平道?」

    剑玉姬单掌竖在胸前,重新稽首施礼,「太平道大贤良师座下弟子,见过金

    车骑。」

    「朝廷之事,尔等也敢插手,大贤良师不怕诛灭吗?」

    剑玉姬不动声色,从容道:「我太平道唯以天下苍生为念,无暇谋身。」

    程宗扬表情怪异,别人是狡兔三窟,这贱人却是一堆化身,居然又冒出来一

    个太平道的身份——汉国的太平道不会已经被她鸠占鹊巢了吧?

    「车骑将军方纔所言皆是正理,奴婢钦服不已。」剑玉姬道:「只是长信宫

    远在上林,如今天寒路滑,车驾难行。依奴婢之见,当诏命洛都令,征发徭役,

    以黄土筑路,以免延误太后凤驾。」

    金蜜镝道:「筑路之事,请建太子赴长秋宫自禀。」

    剑玉姬说的筑路只是试探,要紧的是以谁的名义下诏,让洛都令征发民夫。

    金蜜镝要是稍有疏漏,一不留神答应下来,刘建转头就敢以天子的名义下诏,

    再堂而皇之地宣称得到金车骑的支持。但金蜜镝岂会轻易入套,他寸步不让,让

    刘建亲自到长秋宫觐见禀报,逼其以臣下自居。

    眼下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剑玉姬投石问路,一击不中,也不再纠缠,慢条斯

    理地说道:「请太后移宫之事,关乎社稷,想来金车骑也不欲惊动太多人,招惹

    物议。金车骑若是同意,程大行、赵长史以外,我方也去三人。」

    程宗扬心下一动,眼下几方势力,就数刘建的党羽人马最多,尤其又莫名其

    妙地蹦出来一个太平道,令人摸不清深浅。眼下她主动提出限制人数,自己求之

    不得,当即说道:「那好,每方出三人,加上我这个带队的,一共十人。」

    剑玉姬道:「金车骑觉得呢?」

    雪花落在剑玉姬的身影上,随即消失不见。金蜜镝知道眼前只是个虚影,不

    愿多费口舌,只略一点头,应许下来。

    剑玉姬轻笑道:「十人也不算少了,一道去的话,只怕惊扰了太后,不如分

    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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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共十人?」秦桧问道。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贱人要求分成三组。长秋宫去的是单超,金霍一方去

    的是赵充国和冯子都,那贱人只说他们收买了一名永安宫内侍,其他两人没提。

    我们这边你和卢五哥肯定是要去的,还剩下一人——四哥呢?「

    「斯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秦桧道:「眼下多半在凉风殿。」

    吕巨君已经是瓮中之鳖,盯紧刘建纔是正事。有斯明信盯着,自己能放一百

    二十个心。程宗扬想了想,「卓教御呢?」

    秦桧道:「尚在宅中,此时相召,只怕要半个时辰才能到。」

    自己手边的人马大都投入宫中,再把卓云君召来,老巢就彻底空虚了。剩下

    的人手里面,吴三桂是阵前猛将,入宫行刺这种事非其所长。王孟也是一样,而

    且长秋宫同样需要人坐镇。至于蔡敬仲,自己一想起蔡爷,就心头发慌,头皮发

    麻,都快落了心病了。刺杀太后这种大事,自己带着蔡爷这种行为完全无法预测

    的妖人,到底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

    「让蒋安世去。」程宗扬拍板道:「三组人分成三路,分别走东、北、南三

    路,在永安殿会合。剑玉姬要了东边一路,由永安宫那名内侍带领。你看怎么安

    排分组合适?」

    秦桧心念电转,这十人分属三方,甚至五方势力,如何分组可以说关系到整

    局成败,大意不得。

    片刻间,秦桧厘清头绪,说道:「东边一组出于剑玉姬的安排,必须有强力

    人物坐镇,此人非卢五爷莫属,再加上赵充国,定可万无一失。单常侍熟稔宫中

    道路,可以独领一组,依属下之见,不妨由他走北路,再辅以蒋安世。这两人都

    是信得过的,剑玉姬那边无论去的是谁,都难以搅起风浪。」

    程宗扬想了想,「永安殿位于北宫东北角,剑玉姬占了东路,单超和蒋安世

    走北路,我们选南路的话,要穿过大半个宫城,似乎有点太远了。」

    秦桧提醒道:「主公莫非忘了复道了么?」

    程宗扬一拍额头,要不是秦jian臣提醒,自己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吕巨君和刘建都是饭桶啊!怎么都忘了两宫之间的复道?!」

    「并非两人的疏漏。」秦桧道:「当初吕淑的卫尉军撤退时,在复道内堆积

    了大量木柴、灯油等物。整座复道都架在空中,通体木制,一旦纵火根本无处可

    逃。刘建军不敢借复道进攻,不过他们也如法炮制,在复道另一端同样堆积大量

    木柴和灯油,派人看守。眼下双方投鼠忌器,谁也不敢拿这条复道作文章。」

    「戒备很严吗?」

    秦桧道:「两宫之间的复道长近七里,吕氏和刘建的手下都只敢待在复道两

    端,中间全是空的。」

    「中间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秦桧道:「尤其是夜间通行须用灯火,更无人敢进。」

    深更半夜,举着火把钻进泼满灯油的木制建筑里面,压根儿就是找死,难怪

    没人敢进。程宗扬奇道:「你怎知道的这么清楚?」

    秦桧咳了一声,「属下原本准备派几个人过去,看有没有机会好替他们放把

    火。」

    程宗扬忍不住狠狠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煽风点火这种事干一回两回不难,难

    的是时时刻刻都cao着煽风点火的心思。真不愧是jian臣兄,周到人啊。

    程宗扬心思活络起来,这条复道用来通行大军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只是几

    名高手,这条复道就是一条难得的捷径。

    「那我们就选南路,走复道。你、我再加上冯子都,剩下一个不管剑玉姬派

    谁来,是龙是虎都得给我盘着!」

    程宗扬定下方案,这纔道:「蔡爷呢?」

    秦桧有些尴尬地说道:「蔡常侍不小心被火烧了一下,眼下正在调养。」

    「什么?」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捧腹大笑,「哎呀,蔡爷也有今天啊,玩

    火者必自焚,真是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啊。」

    …………………………………………………………………………………

    程宗扬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锺,在见到剑玉姬派来的人手之后,立刻

    化为乌有。

    「怎么是你?」

    齐羽僊讶然道:「不行吗?」

    「你们是不是没人了?整天都是你这娘儿们在外面瞎跑,有加班费吗?」

    「公子商会的待遇很优厚吗?」

    「咦?有兴趣跳槽到我们这边吗?绝对待遇从优啊!不但管吃管住,而且管

    婚配。」程宗扬恶意满满地说道:「我们商会全是精壮汉子,包你满意!」

    齐羽僊笑吟吟道:「公子好像也尚未成亲呢,说来你未婚我未嫁……」

    「少胡扯!」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可是有主的!」

    寅时四刻,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候。置身复道之中,即使以程宗扬的目力,

    伸出手来也看不到五指。一行四人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冯子都心里有些纠结。临行之前,霍少特意叮嘱过,自己既然参与此事,唯

    一要做的,就是保住太后的性命。金车骑的态度与霍少大同小异,可以请太后移

    宫,收其印绶,但绝不能伤及太后的性命。问题是程大行的态度。路上程大行给

    了他一颗手雷,交待他就对着太后丢——摆明了要取太后的性命,

    平心而论,他也觉得程大行的主意不错,假若能搞定太后,不说别的,单是

    羽林天军的兄弟们就能少流多少血。但自己作为大将军的家奴,必须要站在大将

    军的立场上考虑。

    冯子都正想着心事,忽然脚下一滑,跪倒在地,膝盖像是被尖刀刺中一样,

    一阵剧痛。

    冯子都死死咬住牙关,鼻中却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当心。」秦桧低声说着,一边扶起冯子都,袍袖拖在地上,微微一滞,像

    是沾到了什么东西。

    「灯油。」

    秦桧说着袍袖一卷,地面传来一片细碎的碰撞声,彷佛洒满了碎瓷。

    「走上面。」程宗扬说着跃起身,结果手刚攀上横梁便滑了下来,反沾得满

    手是油。

    齐羽僊嗤笑一声,亮出掌心一颗珠子。

    程宗扬一边擦着手上的油,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有照亮的,你还不早点拿

    出来?看我的笑话很shuangma?」

    「岂敢?只是怕公子眼红罢了。」

    「就一颗破珠子还当宝贝了?你当我没见过世面?」程宗扬腹诽道:要不是

    大爷没带应急手电筒,非亮瞎你的狗眼不可!

    淡淡的珠辉下,只见木制的楼板上满是陶瓮的碎片,复道内像是被灯油洗过

    一样,从横梁到楼板都油汪汪一片。而且地板上还插着箭镞和三角锥,防止大军

    通过。

    冯子都膝盖被箭镞刺伤,虽然没有见骨,但也难以再跟随行动。无奈之下,

    程宗扬只好让他先行回去。

    出师不利,刚开始行动就先折损一人,让程宗扬对此行有种不祥的预感。

    秦桧道:「此处是复道中段,再往前就好走了。」

    程宗扬点点头,三人绕开徧布的碎陶、箭镞,继续往北宫行去。

    复道北端已经深入北宫,尽头处驻守着一队军士。他们此时都猥集在一处,

    周围插满了火把。在他们身前的复道内堆着大捆大捆的稻草,上面浸满了灯油。

    一旦有警,一伸手就能放火烧毁复道。

    这点人手自然挡不住三人,程宗扬等人远远躲开火光,从窗口穿出复道,攀

    在檐下,轻轻松松就避开守军的视线。

    程宗扬留心看去,那些军士一个个面带惊惶,真要有人杀过来,很可能放火

    之后就一哄而散。北宫军中士气如此低落,倒是一个好消息。

    东路和北路都有识途老马带路,南路这边原本冯子都在北宫当过值,说好由

    他领路,结果冯子都受伤退出,来过一趟的程宗扬只好赶鸭子上架,领着两人穿

    过重重宫室,赶往永安宫。

    与血战不休的南宫相比,北宫安静得令人发指,整个北宫彷佛空无一人,绝

    无半点声息。秦桧神色平淡,心底却提起十二分的戒备。以他的神识,能感应出

    各处宫室都聚集着大量宫人,数量之多绝不下于南宫,然则大乱之际,却没有一

    个人乱说乱动,单是这分严整肃然,就能看出太后的手腕。

    远处一座高大的门楼,在黑暗中显出宏伟的轮廓。按照方位,应该是通往永

    安宫的云龙门。只是此时门洞大开,门前同样看不到一个人影。

    「情形不对。」秦桧低声说道。

    程宗扬也觉出不对。吕雉规矩再严,也不可能把人全赶到室内,外面不留任

    何戒备。尤其是这座通往永安宫的门户,就这么大开着,怎么看都是陷阱。

    齐羽僊道:「求我。」

    「求你个鸟!」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大不了我回去睡觉,大伙儿一拍两

    散,谁也别想捞着好。」

    「真是不解风情呢。」齐羽僊轻声叹息着,然后屈指一弹。

    「嘎」的一声,夜空中传来一声鸦鸣。一只离巢的乌鸦盘旋着飞来,靠近云

    龙门的剎那,空气中彷佛浮现出一抹微光,接着一道寒光闪电般射出。那只乌鸦

    来不及惊叫,便看到空中血花四溅,黑色的羽毛四处纷飞。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他猜测过宫中很可能布有禁制,但这座禁制未免太庞

    大了。从刚刚浮现的轮廓推断,很可能从云龙门直到永安宫都被禁制笼罩。通常

    的禁制法术范围不过一室之地,大的也顶多笼罩一个院子,可眼前这座禁制,直

    径起码有三里,这还怎么玩?

    「绝不会有这么大的禁制,」秦桧一边计算距离,一边推断道:「应该是六

    个禁制排成一周,呈六出雪花之状。」

    齐羽僊看了他一眼,「秦先生对这些法术也了如指掌呢。」

    「略知一二。」秦桧谦逊地说道:「不比贵宗,精擅此道。」

    齐羽僊吹了声口哨。不多时,殿后飞来一片鸦群,它们分散开来,三三两两

    往永安宫方向飞去,有些刚靠近云龙门就被突如其来的寒光射杀,有些却飞过云

    龙门,一直飞到永安宫附近才猛然地堕下。

    「你这个蠢货!」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喝斥道:「死这一地乌鸦,傻子也知道

    不对。」

    「公子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呢,大家还能不能愉快地合作了?」

    「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去,到前面带路。」

    齐羽僊转身就走。

    「喂,你往哪儿去啊?真不玩了?」

    「公子不是让奴家带路吗?这边走喽。」

    齐羽僊绕了一个大圈,一直绕到西边一座高楼旁,才停下脚步。

    程宗扬看了看地形,「大嫂,你迷路了吧?再往西都到神虎门了。」

    齐羽僊闪身进入楼内。片刻后推开一扇小门,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她

    转过身来,微笑道:「公子以为,我们在汉国这么多年,都是白待的吗?」

    程宗扬警惕地往暗道看了一眼,「你想阴我?」

    齐羽僊翻了个白眼,当先踏入暗道。

    暗道中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脚下的石板不少地方都长着苔藓,稍不小心脚下

    便是一滑。程宗扬留心看去,暗道中虽然有一些行走的痕迹,但看上去已经有些

    时间。

    「这条暗道尽头是朔平署,并不通往永安宫,只不过能绕开大半的禁制。天

    子亲政之后,朔平署已经废弃,眼下算是北宫最安全的地方。」

    齐羽僊一手托着明珠,一边在前领路,一边说道:「公子何须这么小心?要

    知道如今大家同舟共济,哪里就先闹起来了呢?」

    说着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笑吟吟看着他,「公子,你说是吧?」

    程宗扬面沉似水,一颗心直掉到冰窟窿里,头皮阵阵发麻。

    眼前是两条暗道交汇形成的一小处空间,丫字形的暗道两端,隐隐现出几道

    人影。左边两人,一男一女,是曾在洛水与自己交过手的斗木獬和危月燕,右边

    同样是一男一女,男的穿著一身雪白的僧袍,面目俊俏,神情妖异,正是昔日伤

    在自己手下的壁水貐。他旁边却是一名小女孩,是那位打过数次交道的小玲儿。

    程宗扬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你们早就准备好了。」

    「可不是吗?」齐羽僊轻声笑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公子与我们僊姬想

    到一块儿去了呢。」

    妈的!程宗扬心里痛骂一声,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被那贱人阴了。剑玉姬

    那贱人早就准备要刺杀吕雉,甚至已经把龙宸的杀手都布置到了北宫之内。结果

    自己好死不死,也提出刺杀吕雉,这下正中那贱人下怀,先是一个顺水推舟,全

    力附合自己的提议,接着来个请君入瓮,把用来对付吕雉的杀局先用到了自己身

    上,难怪她又是限制人数,又是出主意分道而进,全都是为了诓自己上套。

    第二章

    程宗扬拔出佩刀,「五个人?少了点吧?」

    齐羽僊抬起一只手掌,正容道:「公子若是束手就擒,我齐羽僊以魔尊之名

    起誓,绝不伤公子性命。」

    程宗扬冷着脸道:「你们要是束手就擒,我也发誓,绝不动你一根阴毛。」

    「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齐羽僊叹道:「我们僊姬对公子可是绝无

    半点恶意。」

    「别废话了,你们要不怕崩了牙,就上来吧!」

    程宗扬举刀指着齐羽僊,一边说一边一手伸到背后,拚命给秦桧打手势。

    眼前的暗道总共三个出口,两个被人挡住,只有入口这一端毫无动静,但程

    宗扬敢肯定,自己走进暗道的一剎那,后路已经被人断掉。

    既然退不得,只有往前。两厢比较,壁水貐当初在洛水重伤过,眼下虽然看

    不出来受过伤,但肯定没那么容易痊愈。另一个小玲儿擅长土遁、暗杀,硬碰硬

    的话,未必就强过另一边的斗木獬和危月燕。最恶心的是齐羽僊,这贱人故意站

    在中间,自己无论选哪边突破,她立刻就能上前策应。

    「都别动!」秦桧一声厉喝,从袖中擎出一只拳头大的铁罐。

    「这是君侯特制的五煞天雷!」秦桧将铁罐高高举起,叫道:「只要秦某一

    丢手,足够把这条暗道炸上天去!大伙全都死个干净!」

    「长得帅的男人果然会骗人。」齐羽僊冷笑道:「这种手雷奴家又不是未曾

    见过,哪里能把暗道炸上天去?」

    「别忘了,」秦桧森然道:「这可是君侯所制!」

    「除非它能大上十倍,否则便是殇侯所制,也不可能用它把我们这些人全都

    炸死。」

    「哈哈,果然骗不过你。」秦桧爽朗地一笑,随手把铁罐一丢,然后从怀中

    取出一只瓷瓶,一把捏碎,弹出一颗药丸,落在程宗扬手中,低声道:「含在口

    中。」

    「不好!」危月燕一声惊呼,扬手挥出一幅罗帕,朝那颗五煞天雷罩去。

    可惜她晚了一步,那只铁罐没有爆炸,而是冒出一股黑紫色的烟雾,在狭窄

    的暗道中迅速弥漫开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暗道风声大作,斗木獬、危月燕、壁水貐、小玲儿、齐羽

    僊同时出手。

    「咄!」程宗扬舌绽春雷,接着双刀齐出,一招「夜战八方」,将众人的攻

    势尽数接下。

    「退后!」齐羽僊叫道:「守住通道!别让他们闯出去!」

    「晚了!」

    程宗扬身形一闪,硬闯进右边的暗道中,接着丹田真气狂涌,双刀奔雷般朝

    壁水貐斩去。

    壁水貐挥起那柄血红的长刀,挡在胸前。双刀相交,他怪叫一声,踉跄着向

    后退去,一边吐出一口鲜血,将胸前雪白的僧衣染得一片殷红。

    程宗扬一刀试出壁水貐的深浅,知道他伤势未愈,顿时心头大定,刀光随即

    一转,往小玲儿颈中斩去。

    程宗扬这一刀几乎拼尽全力,刀身上的白光彷佛要迸射出来。小玲儿惊叫一

    声,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洞壁潮湿的泥土上,然后就像脱壳的金蝉一样,消

    失无踪。

    程宗扬旋风般直闯过去,背后的秦桧十指连弹,犹如狂风暴雨般点在齐羽僊

    弯刀上,将她逼退,紧跟着主公的后尘掠入暗道。

    壁水貐死命压下伤势,拔足追赶。他紧紧握住血刀,恨不得将两人一刀砍成

    四段。

    另一边的斗木獬和危月燕齐齐扑上,一个擎出两柄短戟,一个则抖出软索,

    贴着地面往秦桧腿上缠去。

    秦桧足尖一点,轻松躲开软索。

    壁水貐紧盯着前面的背影,俊俏的面孔几乎扭曲,那名中年文士速度似乎并

    不快,身法也只是平平,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要是换作自己没受伤的时候,

    轻松就能把他追上斩杀。即使现在有伤在身,但只要加一把劲,快上那么一点一

    点,就能追上他。先一刀把他拦腰砍成两段,然后趁他还有气,一刀一刀砍掉他

    的手脚,最后再砍掉他的脑袋……可惜总差那么一点……

    壁水貐正心里发狠,前面的背影忽然一顿,那文士转过身,笑道:「看你这

    么辛苦,赏你了。」

    壁水貐来不及止步,就看到他拿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罐,塞到自己怀中。

    壁水貐一边吐血,一边慌忙把铁罐抛开,拚命后退,结果把赶来的齐羽僊、

    斗木獬和危月燕都挡在身后。

    众人齐齐止步,各自戒备。谁知那只铁罐掉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斗木獬上前踢了一脚,铁罐在地上滚了几滚,依然动静全无。

    「假的。」

    齐羽僊面冷如冰,忽然抬手给了小玲儿一记耳光,厉声道:「贱人!」

    小玲儿委屈地摀住脸,「我又打不过他……」

    齐羽僊一把扯掉她颈中的银链,然后弯下腰,粉面几乎贴在她的鼻尖上,一

    手提着银链,冷冷道:「再有下次——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小玲儿脸色慢慢发白,无声地点了点头。

    「快走!」危月燕道:「烟里有剧毒!」

    众人回头看时,身后的暗道已经充满紫黑色的烟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丝

    丝的香气。

    齐羽僊道:「是殇老贼的鬼瘴!屏住呼吸,闯过去!」

    斗木獬叫道:「回去?为什么不追?」

    「他们若是在另一端再放一只鬼瘴,你以为自己能撑多久?」齐羽僊停顿了

    一下,然后道:「况且他们去的方向,无关大局,眼下先去永安宫要紧,且让他

    们留一条命。」

    …………………………………………………………………………………

    程宗扬奋力掷出佩刀,将甬道尽头的木盖击碎,接着又是一刀掷出,防备有

    人躲在外面。

    这一招果然奏效,木盖刚被击碎,一柄银戟就捅了进来。如果程宗扬是砍碎

    木盖杀出去,猝不及防下,少不得一阵手忙脚乱。结果程宗扬脱手两刀,外面那

    人银戟刺空,随即被飞来的第二刀劈中,发出一声惨叫。

    秦桧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银戟,拧腕夺下,然后贴着洞口扫了一圈。

    等程宗扬跃上地面,只见一个人倒在血泊中,他穿着内侍的服色,一条手臂

    被齐肘斩断,连腰腹都被刀锋斩中,血如泉涌,脚踝更是被秦桧那记横扫击得粉

    碎,此时躺在地上,四肢不停扭动。那柄银戟掉在一边,看上去光彩闪亮,是宫

    中常用的制式。

    秦桧一手按住那人的嘴巴,免得他的惨叫声惊动他人,一边出指如风,封住

    他身上数处要xue。

    程宗扬环视一周,只见眼前是一间斗室,室角胡乱扔着一堆宫中器具,似乎

    是一处杂物间。

    他捡起刀,走到窗外往外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外面是一座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殿中点着几盏油灯,似乎是怕失火,不仅

    相隔极远,而且只有豆大一点光焰,与宫中常见的青铜灯树截然不同。借着微弱

    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一排……大门?

    这可实在太蹊跷了,自己还从未见过殿内设门的,而且还是一扇连着一扇,

    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的样子。

    秦桧吐出那颗解毒丸,然后轻轻捏开,从中挑出一粒粟米大小的红珠,张口

    服下,一边解释道:「这颗解毒丸能克制鬼瘴在内的多种毒物,但本身也含有剧

    毒,必须在一刻锺内服下其中的赤珠才能化解。」

    程宗扬吓了一跳,赶紧依样挑出赤珠吞下,抱怨道:「连解毒药都含毒,老

    东西也太黑了吧?」

    这话秦桧没法接,他咳了一声,然后道:「属下已经问明,方纔那人是此地

    内侍,也是太平道信徒,说是奉教中渠帅之命,把守暗道。我们出来时既没有示

    警,也没有说出口令,因此试图拦截。」

    「居然还有口令?」程宗扬问道:「什么口令?」

    秦桧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那人伤势太重,属下只问出半句,他便咽气

    了。」

    「哪半句?」

    「苍天已死。」

    程宗扬七情上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干!」

    他终于明白过来,刘骜死得一点都不冤!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问题是今年就是甲子年!即

    使吕冀没有动手弒君,最多一个月内,刘建也会动手,干掉苍天,自己过一把天

    子的瘾。难怪刘建动作这么快,转眼就纠集一大票人马出来,原来他早就准备好

    要造反,这纔能赶在天子刚一驾崩的时机,立即发动。眼下天子驾崩,只是让他

    把动手的时间提前了,而且更加师出有名。

    吕氏诸人一手炮制了天子驾崩的戏码,从深宫弒君,到暗中调左武第二军入

    京,布局不可谓不周密。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伙同样处

    心积虑的野心家,甚至处置局面的精细犹在他们之上。从趁乱抢夺玉玺虎符,到

    截杀吕让、吕忠,一路翻云覆雨,硬生生将吕氏稳赢的局面搅得七零八落。

    这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是两只螳螂狭路相逢,各自磨刀霍霍,要独

    吞刘骜那只死蝉,而最终的赢家只能有一个。相比之下,自己卷进此事,完全是

    倒霉催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秦桧已经将暗道出口封住,毒烟消散前,不虞有人杀出。自己这一路已然吃

    了大亏,东路情形想来也不妙,毕竟是剑玉姬一方的人领路,不设上七八十来个

    圈套,简直对不起剑玉姬那贱人卑劣的人性。不过东路有卢五哥,一般的圈套还

    真套不住他。相对而言,单超所在的北路危险性更大一些。

    眼下要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剑玉姬已经在北宫布局停当,随时都可能攻入

    永安宫。她要真动手杀死吕雉,自己还不算太担心,最可怕的是吕雉没死,而是

    被剑玉姬挟持,到时刘建一手抓住玉玺虎符,一手抓住太后,这个天子之位就算

    彻底坐稳了,即使长秋宫有金蜜镝支持,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进还有一线生机,退则万事俱休。怎么选择也不用多想。

    「此地不可久留。」秦桧道:「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稍等片刻。」程宗扬望着外面那排雕刻精美的大门,皱眉道:「这地方似

    乎有些古怪。」

    秦桧侧身贴在门上,仔细听了片刻。

    「我先来!你断后!」程宗扬将佩刀贴在肘后,推开门,籍着油灯昏暗的光

    线,往那排高大的宫门走去。他神情越来越疑惑,离宫门还有数步,他忽然停下

    脚步,然后抬起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直到此处程宗扬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宫门,而是一排巨大的木橱。这些

    橱柜高达两丈,上端几乎与大殿的横梁平齐,一座连着一座,一直延伸到视线尽

    头。紧闭的橱门挂着金锁,由于规格过于庞大,使他生出错觉,误以为是宫门。

    「锵」的一声轻响,长刀破开金锁。

    程宗扬拉开一扇橱门,眼前不由一花。木橱中是数不清的格子,一格一格摆

    满各式各样的珍宝。各种水晶、玛瑙、珍珠、翡翠、象牙……琳琅满目,即使黑

    暗中,仍然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程宗扬打开另外一扇橱门,里面是雕琢精美的玉碗,从上到下不知有多少。

    再打开一扇,里面全是珍贵的香料。每个格子里,都挂着一支竹简,上面写

    着某年某月某地所贡,然后是具体数量。

    以程宗扬如今的见识,陡然见到如此之多的宝物,也不禁犯晕。他仰起头,

    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往上看去。高达两丈的木橱里面,一层一层盛满了累世收藏

    的宫廷贡品,数量之大,足以撑爆任何一个珠宝商人的眼球。

    秦jian臣这会儿也有些愣眼,如此多的珍藏,数量太过骇人。不过换一个角度

    来想,以汉国的国力,每年各地州府进献的贡品都差不多能装满一只木橱,累年

    积累下来,这样的数量也在情理之中——别忘了被刘建放火烧掉的武库,单是兵

    甲就有百万之巨!

    两人都被眼前海量的珍宝震住,一时间默然无语。

    忽然,一个牛皮哄哄的声音从殿后传来,「这里就是增喜观!里头都是些不

    值钱的小玩意。看中什么,尽管拿!别跟大爷客气!」

    程宗扬张开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殿后。

    一个穿着破袄的老东西,脏得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一样,此时正背着手,一

    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走过来,下巴一撮山羊胡都快扬到天上了。可他脚上那双破鞋

    烂得都快没边了,只能拿脚趾夹着,走得踢踢拉拉。

    在他旁边,一个少女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就像一个午夜出现的精灵一样,

    轻盈地走来。她长发垂在颊侧,一双乌黑的眸子光泽流动,精致的面孔犹如珠玉

    般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满殿珍宝与她的姿容一比,都不禁黯然失色。

    少女翘起唇角,像唱歌一样脆生生道:「说得好像都是你的一样呢。」

    「那可不是?」朱老头吹着胡子道:「这些玩意儿本来就是大爷的!」

    「吹牛。」

    「嘿!紫丫头,连大爷的话你都不信?」朱老头拉开一扇橱门,口沫横飞地

    说道:「瞧这玉瓶!美不美?上好的羊脂白玉!你瞧这雕工!每片树叶都清清楚

    楚!还有这头发,一根一根刻得这细啊……」

    忽然,那只小白狗从小紫怀里奋力挣出,钻进木橱里面。只见它尾巴一摇,

    一只羊脂玉瓶从橱中滚落,「咣啷」一声,在地上跌得粉碎。

    「咣、咣」声不绝于耳,那小贱狗就跟炮弹一样,一溜烟撞翻了一排玉瓶,

    直冲到一只玉盆旁边,这纔欢快地凑过去,然后翘起一条小短腿,「哗哗」地尿

    了起来。

    朱老头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这一排十好几个羊脂玉瓶,被这死狗一泡尿全

    给毁了——这泡尿得有多金贵啊?

    小紫眉花眼笑,「雪雪最乖了,知道不能随地便溺呢。」

    小贱狗「汪」地叫了一声,得意地摇着小尾巴。

    「哎哟!」朱老头一手摀住胸口,用力捶了几下,一脸的痛心疾首。

    小紫撇了撇嘴,「几个瓶子都舍不得,还说都是你的呢。」

    朱老头脸颊抽搐了几下,最后一甩破袖,豪气干云地挥手道:「随便砸!这

    破瓶大爷有的是!」

    雪雪一泡尿尿完,浑身轻松地跳回女主人怀里。小紫摸着它白绒绒的软毛,

    一边游目四顾。

    朱老头走到一座有年头的木橱前,笃定地说道:「就在这儿了!」

    老头扭开金锁,一格一格找下来,本来自信满满的表情逐渐变得迟疑。等最

    后一格找完,老头眨巴眨巴眼睛,只剩下一脸茫然。

    「瞧我这记性!」朱老头一拍脑袋,哈哈笑道:「这个!这个!」

    朱老头拉开旁边一座木橱,半个身子都趴到里面,卖力地一通乱扒。他越扒

    越是心虚,嘴里嘀嘀咕咕道:「就在这儿啊……咋会没有了?」

    「哪儿去了这是……」

    「这个!诶……不对,不对……」

    雪雪在小紫怀里翻了个身,蜷起四条小短腿,露出小肚皮扭来扭去,一边谄

    媚地吐着小舌头,使劲撒娇卖萌,讨女主人开心。

    忽然间,一只手伸来,揪住它的耳朵一扯,然后劈手扔了出去。接着一双手

    臂紧紧抱住小紫,咬牙切齿地说道:「死丫头!」

    小紫没有半点慌张,好像就知道他会在这里一样。她舒服地偏了偏头,把脸

    贴在程宗扬胸口,一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边半闭着眼睛道:「有罂奴的

    味道,蛇奴的味道,兰奴的味道……咦?你跟人动手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

    「你不是不愿意暴露那个吗?」

    自己担心引来是非,一直隐藏九阳神功,直到在昭阳宫外,用师帅传授的功

    法,斩杀了古格尔。

    「遇到一个必须要杀的仇人。」

    「哦。」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紫,「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来找东西啊。」

    这边朱老头也露出脑袋,他刚纔的笃定一扫而空,这会儿一边心虚地搓着双

    手,一边凑过来,亲热地说道:「小程子,你也来了啊?想大爷没有?」

    程宗扬笑道:「想你大爷!」

    朱老头的脸皮早已厚到无形的境界,直接把这话当成赞美,乐呵呵道:「我

    就知道你跟大爷亲!」

    程宗扬对小紫道:「来找什么?你不是去参拜魔尊了吗?参拜了吗?」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问他好了。」

    朱老头一张老脸立刻皱得跟苦瓜一样。

    「这事可不能赖我啊。」朱老头先开口叫屈,然后抱怨道:「我那师兄虽然

    是个不要脸的老泼皮无赖,可以前不这样啊。」

    「没见着?」程宗扬不以为然地说道:「没见着就没见着吧,有什么大不了

    的。」

    「可不能这么说。」朱老头少见地严肃起来,「不拜魔尊,不得列入宗门。

    这是规矩。「

    程宗扬听着纳闷,「他们干嘛死拦着,不让紫丫头参拜魔尊呢?」

    「怕了呗。紫丫头要是入了宗门,哪儿还有他们混的?」朱老头道:「你不

    是怕那个啥玉姬的,怕得要死吗?」

    「谁怕得要死!」

    朱老头没理会他的辩解,「紫丫头要是入了宗门,让她撅着她就不敢盘着,

    让她卧着她就不敢蜷着。」

    程宗扬嗤之以鼻,「我怎么没见她对你这么老实呢?」

    「啊呸!紫丫头是大爷能比的吗?紫丫头只要入门,将来一统宗门,不在话

    下!」朱老头涎着脸对小紫道:「我看好你呦。」

    小紫翻了个白眼。

    程宗扬道:「所以你们又白跑了一趟?」

    朱老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小紫嘟着嘴道:「还是上次杀的太少了,把他们全部杀光光就好了。」

    朱老头竖起大拇指,「通透!」

    小紫口气虽然轻淡,作为最熟悉她的男人,程宗扬听出来死丫头是真恼了。

    被人三番五次的戏耍,单是巫宗这种态度,就必须全都死一死。

    「要杀光他们,眼下就有个机会。」程宗扬对小紫控诉道:「我刚被她们坑

    过!」

    秦桧适时地上前施礼,「君侯,紫姑娘,事情是这样的……」

    jian臣兄口齿流利,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经过说得明明白白。

    听过原委,朱老头道:「小程子,你跑错路了嘛。这增喜观和朔平署一南一

    北,隔着好几里,跟永安宫更是隔了半座宫城呢。」

    程宗扬笑道:「幸好跑错了路,哈哈哈哈。」说着忍不住开怀大笑。

    忽然脚踝一疼,程宗扬低头一看,那条小贱狗正咬着他的脚脖子拚命使劲。

    程宗扬本来想把它一脚踹飞,接着又改了主意,恶狠狠道:「再不老实——

    我就找条黑獒跟你配种!」

    雪雪呆了片刻,然后夹住尾巴,一溜烟蹿到小紫背后,再也不敢露头。

    …………………………………………………………………………………

    确定了方位之后,朱老头带路,一行四人杀往朔平署——巫宗势力早已渗透

    入宫,如今空置的朔平署很可能是他们的据点。朱老头的意思是反正顺路,大家

    都听紫丫头的,先杀几个再说。

    但刚过温德殿,众人便发现情形不对。殿后白茫茫的雪地上多了许多杂乱的

    脚印,不时还有血迹出现。

    秦桧用手指醮了醮血痕,「是新血,应该不到一刻锺。」

    再走不远,雪地上出现了几具尸首,有穿着黑衣的内侍,也有带甲的军士,

    甚至还有一名戴着面具的吕氏死士。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倒在地上的是蒋安世,他胸腹中了数刀,此时还睁着眼睛,但气息已绝。

    程宗扬半跪在地上,一手托起他的脖颈。蒋安世身体还没有僵硬,但皮肤已

    经冰冷。程宗扬默然片刻,然后伸手帮他合上双眼。

    秦桧上前接过尸身,「先找个地方收敛好,回头再风光大葬。」

    程宗扬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自己错信了剑玉姬那贱人,蒋安世也不会出事,死在这深宫之中。

    秦桧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主公节哀。」

    小紫忽然道:「那边有声音。」

    程宗扬起身往声音来处掠去。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幢小楼。十余人散成一个

    圈子,将小楼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内侍阴声细气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单

    常侍,依咱家说,你还是尽早弃暗投明,及时归顺……」

    楼内一片死寂。

    「想当年,咱们一道在宫里当值……」那名内侍一边攀着交情,一边悄悄挥

    手。

    两名军士暗暗靠近小楼,然后挺矛冲进门内。黑暗中蓦然伸出一双手掌,握

    住矛身一拉一送,矛尾重重击在两人胸前的皮甲上,将两名军士撞得横飞出去。

    后面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闪身而入,挥刀朝那双手腕绞去。

    单超化掌为拳,一拳击出,就像铁锤一样击在刀身中央,将那柄长刀砸得弯

    折过来。那名死士单刀脱手,踉跄退了几步,接着机括声响,从他腰间射出一篷

    乌黑的透骨钉,夺命毒蜂一样飞入门内。

    「笃、笃、笃」……

    单超拽过一条长几,将那些透骨钉尽数挡下,随即往外一抡。钉满毒钉的长

    几旋转着从门中飞出,将一名躲闪不及的内侍砸翻在地。

    「好胆!」为首的内侍尖叫道:「杀!杀!杀!杀了这逆贼!」

    叫了半晌,却不见动静,那内侍疑惑地扭过头,只见自己身后的手下不知何

    时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一名风雅的文士微笑着走过来,「有劳尊驾,永安

    宫怎么走?」

    那内侍还想反抗,被秦桧一指点在颈侧,顿时浑身酸麻,直挺挺跪了下来。

    围在小楼另一侧的诸人一阵sao动,几名内侍挥刀舞棒地杀过来,剩下一名卫

    尉军却是转身就跑。

    程宗扬脸色冷厉,双刀发出虎啸般的刀鸣,犹如虎入羊群,转眼将几名内侍

    斩杀当场。

    那名卫尉军眼看就能逃出去,前面忽然多了一名抱着小狗的女孩。听着身后

    传来的惨叫声,那军士狗急跳墙,恶狠狠挥刀往女孩劈去。女孩对袭来的刀光视

    若无睹,怀中那只白绒绒的小狗像打呵欠一样,懒洋洋地张开嘴巴。

    那小狗比一只鞋盒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娇憨可爱,嘴巴也小小的,张开来跟

    撒娇一样。然而一眨眼工夫,那张小嘴就张大到可怕的地步,几乎是吞天噬地,

    只一口,就将那名卫尉军整个吞下。

    那名卫尉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吃干抹净。雪雪伸出红红的小舌

    头舔了舔嘴角,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第三章

    单超一手按着胸口,从楼中出来,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