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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留了一张桌子,备了一壶六安瓜片,可否赏脸?”笑容干净,神色认真,诚心邀请相识之人的态度。 没有相互揣摩心思的过渡,不需要的,之前三次视线相交,已能说明一切。 她知道该矜持些,却怕拒绝之后便错失,心里挣扎起来,想着两者兼顾的法子。但是,下一刻,他语气柔和地来了一句: “好么?” 鬼使神差的,她立即说好,站起身来,带着丫鬟,乖乖地随他上楼,到临街的雅座就座。 那天有他在的每一刻,她都如同置身梦中,一切也的确美得似个梦。 因为出身好,又以才情样貌扬名,家中便由着她自己挑选如意郎君。她万般感激苍天眷顾,让他出现在自己生涯——终于是等到了。 第二次相见是三日后,他很直白地说了自己的现状、余生的打算。 她说很好。他怎样,她都觉得好。两面之缘而已,已经喜欢极了。 那么好的开端,本该是少见的良缘,可后来呢? 后来她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陆家根本看不上沈家,提亲之前,他与家族斡旋,必然煞费苦心。 可她不知道,与沈家一样的没有自知之明。 那样一个傲气到了骨子里的人,一忍再忍,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想想就心酸、心疼。 她世故、虚荣,因为亲友的怂恿,对未来的期许从教书变成了万人仰视的贵妇。亦是清楚,他喜欢自己,胜过自己喜欢他。 世故而不够敏锐,虚荣而无耐心,使得她做了那么多蠢事,说了那么多蠢话。 那期间,他看着她的时候,眸子不再有那种迫人的动人的光彩。这让她心惊,让她愈发害怕失去,愈发没了方寸。 他受不了了。 分道扬镳。 切切实实地恨过他,很多天以泪洗面——如今想来是可笑至极,却是实情。 恨意敌不过岁月消逝,敌不过对他的情意,所以,她选择等待、先一步低头,请外祖父帮忙,来到书院。 一度忐忑,怕他如何也不肯答应。 可他没有,见都没见她,便爽快应下。那时就隐隐感觉到,再不能赢得他如初的爱恋——如果他仍在意,起码要问她为何食言,明明说好了,恩断义绝,在那时就给彼此一个台阶。 他是不在意她了,但不意味着见到她能平静,看到她,便会想起那些险些折弯他一身傲骨的过往,所以不耐烦,所以言辞决绝冷酷。 明白了,都明白了。 沈清梧失魂落魄地回到书院,遵循着直觉,去了听雪阁。没想到,在厅堂门外遇见了外祖父。 张阁老看着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外孙女,关切地说:“先去歇息,我找陆先生有要事。” 沈清梧语声沙哑:“为了科考舞弊?” 张阁老神色一滞,并没料到她已知情。 沈清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小厮出来传话:“先生请阁老进去说话,请沈先生回住处歇息。” 沈清梧权当没听到,径自举步进门。 张阁老黯然一叹。 陆休意态闲散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望着沈清梧,扬了扬下巴,“你外祖父来找我,说不了什么好事,你要听?” 沈清梧语声轻而坚决:“要听。” 陆休再次问道:“想好了?” 沈清梧点头。 陆休审视她片刻,说:“随你。”之后起身,向张阁老行礼,请祖孙两个落座。 张阁老语气艰涩:“我为何前来,先生必然猜到了,唯请你高抬贵手,通融一二。” 陆休言简意赅:“爱莫能助。” 张阁老瞥一眼沈清梧,“清梧也在,便将话完全说开。舞弊案非同小可,若事情如你所愿,沈肃将被严惩,我恐怕也难逃一个包庇的罪责,清梧便要从云端跌入尘埃。你——” 陆休只是道:“公私分开来讲为好。” 张阁老望着沈清梧。能指望的,也只有她出面求情。 沈清梧垂眸不语。 张阁老颓然一笑,起身道:“如此,便不打扰先生了。”再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陆休起身送他到门外,转回来,沈清梧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她,眉宇间难掩疲惫,“当初,我不能告诉你这些,担心你不相信,闹得事态激化。我不能用几名学子的前程做赌注。” “那是家父该做的事。”沈清梧凄然一笑,“对不住。我来,只是要说这一句。” “我也有错。”陆休语气柔和,“日后遇到难处,阿初会帮你,别担心。” 沈清梧点头。 陆休唇角延逸出怅惘的微笑,“抱歉。” 沈清梧静静地看着他,出门时道:“你没弃若敝屣,我感激不尽。” 陆休没应声,也没送她。 必须要承认,他对她已无心疼痛惜,若说还有情分,只是相识相知过一场。 相应的,行事无法以她为重。甚至于,日后帮衬她,也要通过阿初。不然,沈家旁人定会以为他有心破镜重圆,做足文章,又要变成一个烂摊子。与其如此,就让沈家说他冷血。 翌日,五个人到顺天府投案,他们的身份把秦牧之吓了一跳:几年前同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另外两名是曾监考但后来辞官之人。 他们神智清醒,身上并无伤痕,跪倒在大堂,直接呈上写好的诉状,揭露科考舞弊,证词同时指向沈肃,被问起为何销声匿迹,到今日才来投案,只说天理昭昭,良心发现。 兹事体大,秦牧之当即禀明皇帝,皇帝本就看张阁老有些不顺眼,眼下对方的女婿出了事,当然抓住机会,命三法司彻查。 阵仗虽大,审理的过程却非常顺利:相关人证供述一致,被多人指证的沈肃百口莫辩,当即收监。 张阁老为了女婿,少不得左右斡旋。 梁王听说之后,好半晌做不得声。局势越来越乱,只能让官员明哲保身,不敢为何人何事出声。 他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却不知是何人为他而设。 沈清梧辞掉书院的差事,回到家中,面对亲人七嘴八舌地询问,沉默以对。她只是尽到做女儿的责任,回来陪亲人等候最终的结果。 没几日,舞弊案便结案,以太子、何国公、三法司为首,请皇帝从重处置沈肃,张阁老则主动请罪。 皇帝最终予以沈肃及其子嗣流放三千里的发落,抄没家产,女眷迁出府邸;予以张阁老罚俸三年的处置——首辅不听话,别人也不比他强,那就不如留着,起码熟悉他行事的路数。 沈家抄没家产那日,莫坤应蒋云初的托付,带着几十名手下去了沈府,关照官员、官兵不得为难女眷。 当日下午,沈清梧去了一座庵堂,有意遁入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