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第三十四集)
来,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柔声道:「你最棒了,老公。」 云丹琉翩然而去,程宗扬还在回味着唇上的香气,良久才失笑道:「这丫头 真是……」 他转眼一看,蛇夫人刚才闻声进来,这会儿还在房内,不由板起脸,「愣着 干什么?没看到主子还硬着呢吗?过来!」 「是,主子。」蛇夫人笑着伏下身子,一边柔媚地扬起面孔,用红唇含住主 人的阳具。 第三章 程宗扬为了自保,被迫往汉国朝堂的天平上丢了一只砝码,这事说来也不算 什么大事,汉国列侯数百,多一个少一个算不了什么。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 的意料。 尚书台一口咬定只能加封生父,养父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虽然 大贤董仲舒曾经说过无养则无恩,养父恩情要大于生父。但封侯是世代相传,血 缘关系才是最主要的。就好比天子无后,继嗣也只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选,不可能 抱个路人家的孩子当养子。如果那样,吕家早就往宫里塞好几十个娃了。 所以按道理说,尚书台也不是无理取闹,但落到皇后和昭仪身上,就等若断 了她们族人晋身外戚的可能。没有外戚撑腰,两姊妹即便贵为皇后、昭仪,也如 同无根之萍。 僵持两天之后,大司马吕冀亲赴昭阳宫,拜见天子与昭仪——听说皇后由于 挂念父亲,以至抱恙,不见外臣。这倒正遂了吕冀的心意,可以籍着拜见天子的 机会,光明正大地去见昭仪。 吕冀拿出的方案是双方各退一步,尚书台不再咬定只加封生父,昭仪也退让 一步,不再要求封侯。 「封君?」程宗扬奇道:「还有这一说?汉国又不是昭南,不是只有女的才 封君吗?」 秦桧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缓缓道:「此事倒是有先例的。」 「谁?」 「阳武侯当年入继大宝,岳丈便拟为封君。」 「老头竟然答应了?」程宗扬听着就稀奇,这对老头来说,算是打脸吧。 「侯爷的岳丈,以前受过宫刑。」 程宗扬听老头说过,他岳丈受过罪刑,但没想到是宫刑。问题是赵飞燕的养 父可好端端的,下边没有挨一刀,怎么就封君了呢? 这是欺负人啊! 程宗扬拍案道:「让昭仪接着哭!」 转眼便是仲冬,天气愈发寒冷,朝中关于封侯之事却争论得热火朝天。支持 封侯与只能封君两派泾渭分明,以少府五鹿充宗为首的一派支持按惯例封赵氏为 侯,以尚书台为主力的一派坚持并非亲父,只能封君。 汉国列侯以百计,皇后之父封侯又是惯例,因此对群臣来说,封不封侯根本 就没多大关系。然而对吕家来说,封侯的意味则完全不同。赵氏如果封侯,就相 当于多了一家外戚——吕家的权势来自于太后,自然不能容忍出现一个直接的竞 争对手,何况赵飞燕如今是皇后,时间站在她一边。因此吕家不遗余力也要阻止 赵氏封侯。 这本来应该是两家外戚,吕氏与赵氏的斗争,但赵氏的势力几近于无,结果 封侯之事成了外戚与天子暗中角力的局面。 两者数量众寡悬殊。站在天子一边的不及一成,能称得上有份量的,只有名 列九卿的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以及御史王温舒三人而已。而反对封侯的 则超过五成,最具份量的大司马吕冀虽然没有表态,可一直首鼠两端的丞相韦玄 成这回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 天子不待见丞相几乎是众所周知,但丞相毕竟是丞相,名义上群僚之首,他 站出来反对,反对封侯的一派声势大振。 至于其余四成则始终保持沉默,这其中就包括大将军霍子孟、车骑将军金蜜 镝以及御史大夫张汤,这一派基本都是掌握实权的实力派,不愿蹚这漟混水的心 思昭然若揭,但随着天子与外戚争夺话语权的斗争愈发激烈,想置身事外,只能 是一厢情愿。 真正的闲人也有,比如被蔡敬仲「陷害」的程宗扬,就顺利地避开了这个是 非窝,这些天过得是轻松惬意。 剧孟远赴舞都,程氏钱庄的金字招牌只剩下一位郭解,但郭大侠的名头效果 依然拔群,三百余万的纸钞如今已经兑付出去超过半数,不过地窖里的金铢并没 有增加多少,而是另有收获。 就在昨日,程宗扬与刚刚返回洛都的云秀峰联手,由郭解作为中人,以每亩 四枚金铢的价格,从洛都商贾手中买下一千五百顷土地。其中一千顷由云氏出资 收购,五百顷归程氏商会所有。双方一共支付了六十万金铢的纸钞。由于云氏商 会手中还握有相当数量的纸钞,双方商定,所需资金由程氏钱庄先行垫付,云氏 的出资直接在临安交割给程氏钱庄总号。 这批田地全部是洛都商贾隐匿的田地,王蕙此前私下查访,估计他们隐匿的 田地在两千五百顷以上,此时才知道远超此数——仅他们拿出来与程氏钱庄私下 交易的就有三千顷。除了出售的一千五百顷以外,另外一千五百顷,他们只肯抵 押,抵押金额是象征性的一枚金铢。 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商贾,遭遇灭顶之灾也没有慌了手脚,或者坐以待 毙,而是想尽办法地保全财产。他们拿出一半田地让利给程氏和云氏,换来的是 将另外一半田地隐匿在程氏名下,并保留实际处置权。这样他们回旋的余地就多 了许多,无论将余下的田地以正常价格出售,减小损失,还是继续隐匿,等算缗 令风头过去,再从程宗扬手中赎回,都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损失。 三千顷土地涉及到三十户商贾,名义上由程氏商会全部接手。这三十户也是 程宗扬与剧孟、郭解一同挑选出来,可以合作的对象,起码能信得过。否则里面 有一个如吉氏一样,暗中作为洛都权贵的爪牙为虎作伥,下一个被告缗的,很可 能就是程氏商会了。 「洛都这帮商贾着实精明。」程宗扬赞叹道:「以这三千顷田地来说,若是 被豪强强行吞并,每亩最多给他们两枚金铢,他们要是死顶着不卖,轻则被官府 没收,一文钱都拿不到,重则被人告缗,家产充公不说,还要被强令戍边。现在 他们这么一转手,一半中等以下的田地以四枚金铢作价,算是给足了我们人情, 另一半中等以上田地还留在手里,按正常价格估算,每亩不会低于十枚金铢。」 程郑道:「上等田地要十五枚金铢一亩。」 「是啊,均价只怕不低于十二枚金铢。算下来三千顷田地,相当于卖出每亩 八枚金铢的价钱。仅此一手,就少赔了一百八十万金铢。汉国一年的赋税,也就 五百万金铢上下。等于把汉国一年赋税的将近四成都揣到腰包里面。」 程郑笑道:「左右我们也没吃亏。这三千顷田地,我们若是全吃下来,就把 人得罪死了。我们只拿一半,又比豪门给的价钱高出了一倍,他们给足了我们人 情,我们何尝不是也给足了他们人情?何况不说田地,单是一个纸钞,他们就该 感恩戴德了。」 「说到纸钞了,我听说这些天有游侠儿拿着纸钞在九市兑换?」 程郑笑道:「我这还不是跟你学的。那些游侠儿面子虽然比不上剧大侠和郭 大侠,但一百金铢,原本也用不着郭大侠那等人物出面。」 程郑全权负责的小额纸钞推行,相对于程宗扬的谨慎,程郑的手法要奔放得 多。他通过剧孟和郭解,联络了一批游侠少年,把纸钞说得天花乱坠。按照他的 说法,他拿出这些纸钞,压根儿不是为了挣钱,完全是为了给洛都商贾们排忧解 难,送温暖来了。 相比于金银细软,纸钞无论藏匿还是携带,都方便之极。而且程氏钱庄的纸 钞兑现不限时间,不限地域,不收取任何费用,更重要的是由宋国官府保证它的 信用,可以用来缴纳赋税,比起其他钱庄的飞钱,完全不是一种物品。 洛都游侠儿一方面胆大妄为,另一方面又极端在乎名声,最喜欢的就是行侠 仗义,救人于水火。朝廷强硬推行算缗令,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他们此时拿着纸 钞出现,解决了商贾的燃眉之急,不仅符合他们扶危济困的侠义形象,而且也符 合他们对官府法令的一贯蔑视,这种成就感可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于是程郑一 文钱没花,那些游侠儿便踊跃地行动起来。他们带着纸钞,出没于洛都九市,俨 然以商贾的救星自居,丝毫不顾忌官府的存在。 而汉国尚武任侠的风气,使那些商贾十分吃这一套,他们与游侠儿同属市井 之徒,彼此属性相近———尤其是面对官府的时候。洛都游侠儿虽然不及郭解的 信誉能价值百万,一百金铢还是足够的。结果程宗扬手里的大额纸钞刚兑付了一 半,程郑手里的纸钞已经全部出罄。 「可惜才一千张,太少了些。」程郑意犹未尽地说道:「到后来,有些商贾 都着急了,一百金铢的纸钞,他们宁肯拿一百一十金铢来换。若是能再多些就好 了。」 「饶了我吧。就这点纸钞,我手都快写断了。」程宗扬抱怨道。 「动动笔就能换来一百金铢的真金白银,右手写断我用左手,左手写断我用 脚趾头,手脚写断我也心甘情愿啊!」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有些担心地说道:「会不会太过了?」 「无妨。总共才一千张,而且面值也不高。那些游侠儿人多势众,官府也不 愿意轻易招惹他们。」 程宗扬虽然有些担心,但程郑正做得兴起,也不好多说,转而言道:「今天 请大哥过来,是想问问跟陶五和赵兄合作的商号,这些天运行得怎么样?」 程郑笑道:「我昨日刚做了笔生意,正要找你。走,我们到外面看看。」 两辆马车停在阶下,旁边守着几名汉子。与星月湖大营的老兵相仿,这些人 都是左武军退下来,不过寥寥数人,虽然身上各有伤残,却是程郑最可信赖的心 腹。 程郑打了个手势,一名大汉上前打开车厢。车内放着一堆白色的石头,被阳 光一照,石堆上方泛起一层彩虹的光晕。 「这是……水晶?」 那些水晶都是没有处理过的原石,大的犹如磨盘,小的也有脸盆大小。在六 朝,普通的白水晶价格并不高,但这批白水晶通透之极,质地极为纯净。六朝虽 然有玻璃,不过杂质较多,色彩偏绿,这些白水晶无论琢成器皿还是制成饰品, 都大有市场。 程郑一笑,打开旁边的一个箱子。箱内同样是白水晶,但程宗扬拿起一块, 发现通透的晶体居然包裹着一些奇特的杂质,之所以奇特,是因为这些杂质在透 明的水晶中形成山、树、塔、甚至人物、鸟兽、水草……种种图案。与琥珀有些 类似,但色彩比琥珀更加丰富,也更加神秘。各种逼真的图案被透明的水晶包裹 着,就像一个缩小的世界一样,栩栩如生。 另一辆车也被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车多彩水晶,包括紫水晶、黄水晶、灰色 的烟水晶,褐色的茶水晶、黑色的墨水晶,以及色如胭脂的红水晶,一簇一簇, 犹如盛开的鲜花一样,琳琅满目。 程宗扬吃惊地说道:「这么多全是水晶?」 程郑点了点头,「全是水晶。寻常的白水晶有两仓,彩水晶和杂质水晶少了 点,加起来差不多才一仓。」 程宗扬觉得这两车水晶已经不少了,没想到程郑手笔更大,直接论仓算的。 由于在建康开过珠宝阁,水晶的价格程宗扬多少也了解一些,普通白水晶原 石以重量计算,大致是每斤一贯,像这种毫无杂质的上等白水晶,一斤起码要一 枚金铢。彩水晶价格直接翻十倍。像那种里面含有图案的白水晶,价格更是高昂。 「两三仓的水晶?这得多少钱?」 程郑道:「如今洛都的物价可是天壤之别。与民生相关的无不高企,斗米尺 布,价格都翻了一倍,珠玉之类的价格则是水深火热。尤其是城中几家珠宝商, 原本就树大招风,算缗额度定得极高,以往生意好时,每日贵客盈门,算缗令一 出,商贾之家自顾不暇,权贵之门更是绝足不来,如今门可罗雀,即使降价也找 不到买家。」 「单是珠玉,还好说一些,水晶极费作工,那些珠宝商被迫遣散奴仆,空有 原石,根本无人问津,只能转手贱卖。说来也巧,这批水晶的原主之子,曾经跟 班先生读过几年书,算是有师生之谊,方才谈下来。这批白水晶共计四百石,彩 水晶一百二十石,杂水晶四十石,全部买下来,一共花了这个数。」程郑拉住他 的手,在袖内比了一个数字。 九万金铢……程宗扬心下了然,这只有正常价格的四分之一。而且这批水晶 中不乏珍品,实际价格只会更高。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笔钱,班先生的学生倒是可以松口气了。」 程郑摇了摇头,「单是这些水晶的算赋,就占了这笔钱的一半。其他珠宝算 赋更高,听说有几家经营多年的商贾,甚至准备把金市的店面盘出去。」 「金市的店面?」程宗扬一下来了兴趣,但接着又犹豫了,这时候给商贾大 笔现金,等于是雪中送炭,不如天更冷些,自己获利更大。不过老头从来没张过 嘴,就对自己提过一次金市的店铺,显然是心里有点刺,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耿耿 于怀。金市的店铺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次,往后未必还有机会。 「先跟他们谈谈,如果合适就买下来。」 程郑道:「这批水晶运出去就是几倍利,金市的店铺可是运不走的。」 他负责打理程宗扬与陶弘敏、赵墨轩合作的商号,宗旨是赚快钱,房产、田 地一概不沾,程宗扬突然改弦易张要买店铺,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不用商号的钱,是我们程氏商会自己买的。需要多少钱,你找老秦。」 程郑明白过来,「那我去问问。」 「五百多石的水晶,起码要二十车才能运完。」程宗扬想了想,「捡最贵的 准备两车,下一批运到舞都。其他走洛水,运到丹阳。」 「走洛水的话,要找洛帮了。」程郑道:「这批货太贵重,要找个可靠的人 盯着。」 程宗扬笑道:「人好说——差不多快到午时了,正好赶上吃饭。大哥一会儿 别走了,就在这儿吃吧,我给你介绍个人。」 「洛帮的人?行啊!」程郑也不客气,笑道:「说来上回吃的醋鱼不错,那 厨子还在不在?我明天宴客,借来使使。」 「大哥要想吃醋鱼,我这儿管够。借厨子……哈哈哈,那就不大方便了。」 程宗扬笑着把程郑让到厅中,一面让人去通知何漪莲,一面叫阮香琳过来奉 茶。 「伯伯,请用茶。」 望着那个奉茶的美妇,程郑不禁苦笑。自己这位本家兄弟身边多有美色,自 己也见过几个,没想到几日不见又换了一个。而且这妇人虽然颇有容貌,但年纪 似乎比自家兄弟还大了些…… 「上次做的醋鱼不错,再做一道。」 阮香琳应了一声,下厨烹调醋鱼。 等她退下,程郑才委婉地说道:「贤弟年纪虽轻,可这内宠……实在是不宜 太多。」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也不太多……」 「论起来,这话我原不该说。但你我兄弟,免不得要告诫几句。一来少年戒 之在色,二来内宠太多,未免室内不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程大哥说得是交心的话,不过你是不知道我屋里的实际情况,有紫丫头在, 就算妖精也翻不出花儿来。 程宗扬笑嘻嘻道:「大哥教训的是。」 阮香琳洗手下厨,室内又换了一个美妇。程郑有些奇怪,那妇人衣饰华丽, 容貌美艳,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论年纪也比自己那位贤弟大了不少,举止间 与刚才那个妇人一样,怎么看都是当过主母的。然而此时,却像侍婢一样铺摆匙 箸,传酒布菜。每看到自己那位贤弟,眼神中都有几分讨好,着实令人不解。 「长伯他们一走,院里猛地空了一大半。」程宗扬道:「卢五哥一直在查军 报的事,一大早就跟郭大侠出门了。老秦和班先生去了兰台,云三爷先一步回了 舞者,云六爷倒是在,可他不喜饮酒,也不请他了,就咱们两个随便吃点吧。」 「随便些好。」程郑叹道:「这些天天天应酬,我都快吃伤了。」 程宗扬不由失笑,程郑说的天天应酬可不是假话,如今洛都城内的商贾,无 不把程郑视为救星,宴客的请柬跟雪片似的,不知堆了多少。今日两人小酌,也 算是忙里偷闲了。 程宗扬回头道:「听说你唱的不错,唱一个吧。」 尹馥兰应了一声,然后娇声唱道:「槛外桃花青叶嫩,墙头杏火绿烟新。风 光冉冉非前日,物色依依似故人……」 尹馥兰唱得确实不错,以她的修为,气息绵长只是小事,难得是她的嗓音极 佳,唱起曲子来,娇柔婉约,虽然比不上六朝最顶尖的名家,但也不逊色多少。 程宗扬与程郑共坐一席,酒止一樽,肴止三味,虽然只是些家常风味,但胜 在轻松。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一半,何漪莲才匆匆赶来。 程宗扬介绍道:「这位是洛帮的何大当家,上次议事时见过的。」 程郑抱拳笑道:「程某以往行商,可没少劳烦贵帮。久闻洛帮的大当家是女 中豪杰,上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掌柜过奖了。」何漪莲矜持地施了一礼,「我们洛帮守着洛水,无非是 混口饭吃,怎么比得了程掌柜生意兴隆。」 程宗扬道:「别客套了,这是我大哥,往后汉国这边的生意,都交给大哥来 打理。上次只是议事,这回认识一下。」 何漪莲松了口气,然后嫣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外人了。」 她脸上的矜持之色一扫而空,拿起酒樽,小心斟满,然后屈膝跪下,双手将 酒樽捧过头顶,「奴婢敬程爷一杯。」 程郑大吃一惊,「何大当家快快请起!这如何使得?」 「大哥,你就坐吧。」程宗扬道:「她敬你一杯,也是应该的。」 程郑看了看自己的贤弟,又看了看洛帮那位大当家,迟疑道:「她是……」 何漪莲含笑道:「幸得主子不弃,奴婢如今也在主子房里伺候。」 程郑拍案道:「原来如此!」 当初议事时,何漪莲只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出席,并没有透露另一重身份。程 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为何能对洛帮如臂使指。 何漪莲已经自承是主子的房里人,不用再隐瞒什么,于是放下架子,挨着程 宗扬坐下,一边商谈,一边为主人捧盏递巾,小心服侍。 算缗令对洛帮的影响也不小,但有程宗扬罩着,主持算缗的宁成大笔一挥, 把洛帮的船只算在洛帮上下数千人头上,以cao舟之民对待,只对五丈以上的船只 征收算赋,而且网开一面,对于船民的舟楫,不计大小,五丈以上再大的船也只 收一算,算到最后,只缴了几万钱,不过十几枚金铢的事。 洛帮躲过一劫,上下都庆幸不已。谁知不久之后,有一大批熟练船工跑来投 奔。何漪莲一打听才知道,这些船工多是洛都几家船行的。与船民结成的帮会不 同,那几家船行都是传统模式,由家主驱使奴仆经商牟利,算缗令一下,船行被 迫遣散奴仆,那些船工无以谋生,只能前来投奔,结果使得洛帮反而借着算缗的 机会越发壮大。 一边是结拜的大哥,一边是房中的侍婢,有这重关系在,双方在席间的商谈 没有半点争执,程宗扬提出要求,程郑说明货物的种类和数量,着手何漪莲安排 船只,拾遗补缺,一顿饭没有吃完,便敲定了船运的方案。 程宗扬道:「我要提醒一点:商会名下的各家商号,生意往来各自结算,不 能因为同属一家商会,就只记账不结算。」 何漪莲不解地问道:「左手倒右手的事,再要结算,不是多此一举么?」 「不多此一举,以后怕会出现弊病。我们商会规模虽然有限,但涉及的行业 可不少。」程宗扬道:「单是汉国,如今已经有钱庄、绸缎铺、车马行、船行、 以及大哥cao持的几处店铺,再加上首阳山的铜矿和舞都的七里坊,涉及的行当不 下十种,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扩大生意,而是立规矩,宁愿多花些心思,甚至因此 耽误生意,也一定要把规矩牢牢立起来。」 程郑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程宗扬道:「至于结算的方式,全部用纸钞。」 何漪莲道:「如果没有纸钞呢?」 「这还不简单?没有纸钞,就到钱庄兑换。」 程郑道:「这样说的话,我的理解是:本部各家商号的交易,尽量通过钱庄 来完成,对是不对?」 程宗扬点头道:「正是如此。」 程郑接着道:「假若钱庄暂时没有纸钞,能不能收取钱铢,出具凭证,以此 结账?」 程宗扬摇头道:「当然不行。虽然这样更方便,但一定程度上相当于钱庄自 己有货币发行权,其弊端与记账无异。我不是不相信大哥,而是这种权宜之计变 为成规之后,一旦失控,后果会非常严重。」 「我明白了。」程郑想了一会儿,又道:「如此一来,恐怕有相当一部分纸 钞,会在商会内部流通,连年累积,只怕不妥。」 「两方面,一来商会内流通的纸钞越多,说明有越多的钱铢存入钱庄,对纸 钞的流通是好事。二来,各商号每年利润缴入总号,大部分纸钞会以利润的方式 回流到总部,统一使用,不用担心各处商号会出现纸钞泛滥的状况。」 程宗扬说着叹道:「应该把老秦和老班叫来,他们两个思绪深密,想得更周 全一些。」 程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找班先生商量一下,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何漪莲听得似懂非懂,不禁叹道:「原以为做生意就是买卖二字,不料里面 还有这么多路数,往后还要请程爷多多指点。」 程郑笑道:「好说好说。」 尹馥兰嫉妒地看了一眼在席间侃侃而言的何漪莲,一边无奈地唱道:「桃叶 青青杏花吐,楼头吹笙教鹦鹉。红牙象按梁州,金缕衣裳美人舞……」 第四章 秦桧与班超从兰台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诸侯的王府都有定制,建造时的式样图须经朝廷审核,以免逾制,兰台也 有留存。」班超道:「属下与秦兄翻阅多时,胶西王府的式样图上,并无西井的 痕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会不会是后来挖的?」 秦桧道:「这就难说了,须得实地看过才知。」 「算了,胶西国太远,眼下是顾不得了。」 放下此事,程宗扬将下午与程郑的商谈说了一遍,然后道:「班兄,这章程 的事,就拜托你了。」 班超道:「属下此前并不通商科,所拟章程只怕是闭门造车。」 程宗扬笑道:「以班兄的才华,一个章程还不是小事?」 「秦兄才能远胜于我,又追随主公日久,章程之事当非秦兄莫属。」班超坦 然道:「班某并非藏拙,章程事关商会的根本,一旦有误,班某名声倒在其次, 只怕误了主公的大事。」 「汉国与晋宋风气大不相同,我们来定只怕与实情不符。」程宗扬道:「别 人我信不过,还得靠你了。」 主公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见知遇之恩,班超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朗声 道:「既然主公信重,属下敢不从命!」 班超去见程郑,商量章程之事。秦桧道:「主公为栽培班先生也算是煞费苦 心了。」 「这边钱庄布局下来,我们在汉国的局面已经仅次宋国,只靠程大哥一人肯 定忙不过来,只好硬逼着老班上马了。」 程宗扬跪坐得难受,索性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见到徐常侍了吗?」 「见了。徐常侍颇为过意不去,拉着我说了半天话。他提到那天本来想找昭 仪,替主公敲敲边鼓,谁知又闹出封侯的事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也无计 可施,只说再等等,看是否还有转机。」 程宗扬笑道:「老徐也算有良心的。」 「属下今日入宫,还遇到一个人。」 「谁?」 「师丹。」秦桧道:「我们在庭中聊了几句,倒是听到一个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慢慢道:「天子召见师丹、何武二人,询问限田之事。」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刘骜这就想对付豪强了?」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秦桧道:「刘骜此人器量褊狭,尤 恶臣下以大义为名,行谏阻之事。朝中为封侯之事争议不绝,已经触了天子的逆 鳞。再加上算缗一事,权贵世家处处插手,从中大肆渔利,以天子的脾性,岂能 咽下这口气?」 「刚开始收拾商贾,接着又拿豪强开刀,他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吗?」 秦桧道:「六朝君王中,以汉国天子威权最著。诏令一出,群臣俯首。即便 丞相、三公之尊,被天子赐死的,也比比皆是。」 程宗扬默然良久。晋宋两国的君主比起汉国天子的强势,不啻于云泥之别。 别的不说,单看宫室的壮丽,就知道汉国天子的威严显赫。吕雉虽然垂帘多 年,但天子权威尚在,刘骜在这种传统下继承帝位,一意孤行毫不奇怪。 程宗扬沉下心,问道:「长伯现在到了哪里?」 「按照路程,今晚能到伊阙,明日午时前后入城。」 「让老匡准备一下,明天去舞都。」 「只怕有些仓促。」秦桧道:「连日奔波,人困马乏还在其次,那些马车少 不得要检修一番。」 六朝的马车没有橡胶轮胎,即使天子礼敬贤者的专车,也不过是在车轮上扎 上蒲草,即所谓的安车蒲轮,道路也是土石路,车辆行驶中受到的冲击力极大, 长途跋涉,对驭手、马匹、车辆都是考验。程宗扬也是考虑到这些,才让吴三桂 等人休息,换留守的匡仲玉去舞都。但人可以轮换,那些可以运送金铢的四轮马 车却换不了。 「安排好修理的人手,最多一天,后天必须走。」 「主公要把合德姑娘送走?」 「天子真要下令限田,然后就是封侯,接下来恐怕真送一道诰封过来。她留 在这里风险太大,还是去舞都好些。」 「合德姑娘若是留在这里,我们与长秋宫说话更方便些。」 秦桧说得很含蓄,但话里的意思程宗扬听懂了。换个说法,就是把赵合德握 在手里,必要时好与长秋宫的主人讨价还价。 程宗扬玩笑道:「人家姊妹够可怜了,我还是少作些孽吧。」 秦桧洒然道:「主公吩咐,属下自当遵从。」 「我去一趟上清观。先把合德姑娘接过来。」 要接赵合德,随便派一个人去就行,自家主公偏要亲自跑去上清观——居心 不问可知。 秦桧咳了一声,「左右是一晚的事,不若见过长伯再走。」 程宗扬虽然挂念观里的美人儿,闻言也只好作罢。 ………………………………………………………………………………… 「诸王、列侯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及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 名田,皆无得过三十顷……」 一名文士拿着简册在厅中诵读,他年纪甚轻,头戴高冠,身着儒服,仪表堂 堂,风度翩翩,却是当日在月旦评上大出风头的许杨。 另一名同样来自汝南的名士廖扶也在座,旁边一个相貌平常的少年,却是吕 巨君。再旁边,是守卫宫禁的卫尉吕淑、颍阴侯吕马、城父侯吕桃、颍阳侯吕不 疑、西平侯吕蒙、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近二十位吕 氏族人共聚一堂,其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二千石。坐在中间的则是大司马、襄邑侯 吕冀。 许杨继续念道:「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 十人。年六十以上、十岁以下不在数中。贾人皆不得名田为吏。犯者以律论。诸 名田、畜奴婢过品,皆没入县官……」 许杨念完,厅内静了片刻,然后西平侯吕蒙笑道:「好啊。天子洪恩浩荡, 给咱们每人留了三十顷田地,又怕咱们这点田地养活不了家口,干脆把奴仆也限 定到三十名——这都是天子的恩德啊。」 这酸话听着都解恨。当下就有人阴声怪气地说道:「这么着大伙都去宫门前 磕俩头?天子洪恩浩荡,咱们该谢恩啊。」 「就是就是。」 「谢恩?我哭庙去!」 「一边待着去!哭也论不到你哭!」 吕不疑皱起眉头,开口道:「三十顷虽然少了些,但如今国中兼并成风,富 者连陌越阡,贫者无立锥之地。不限制田地,只会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屯骑校尉吕让年纪比吕不疑还小了几岁,论辈份却是吕不疑的叔父,有这重 身份在,言语间也没什么客气的,当即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些穷鬼没地,跟 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分我的田地?」 「就是。」卫尉吕淑附合道:「那帮穷鬼好吃懒做,给他们田地还不是糟蹋 了?我们呢?辛辛苦苦几辈子,拼死拼活才赚下这么点家业,容易嘛我们?一句 话就让我们把田地交出来?天底下哪儿有这种道理!」 「嫌我们地多,要分田地?」长水校尉吕戟一拍几案,「怎么不先把上林苑 分了啊!那可是几万顷的地,能养活的人多了!」 吕不疑喝道:「慎言!」 吕戟气哼哼地往后一靠,不再言语。 吕让道:「戟儿这话该打。不过话说回来,上面这位……啧啧,前面弄了个 西邸卖官,把太后恨得牙痒。后边又弄了个算缗令,狠敲那帮商蠹一笔,石头都 挤出血来了,我听说少府光金铢就搂了上百万。就这还不知足。又把主意打到咱 们头上——这是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 吕淑道:「搂得钱多,架不住花钱的地方。光是昭阳宫就花了多少?捣 腾那点钱全丢里边还不够。听说又在北边圈地,准备大建宫室。这得多少钱才够 花啊?你们都拍着良心说,人家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不放咱们的血行吗?」 吕蒙道:「放你的血是看得起你!我不管你们啊,反正诏令下来,我们全家 就上街要饭去。脸面?那算个屁!」 吕不疑道:「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尽说些酸话、怪话、混帐话!」 吕让道:「就你高风亮节?就你读得书多?就你忠君爱上,就你仁义是吧? 行啊!先把你家的田地、奴婢分了,我看你还得瑟!「 「你——」 「你什么你!」吕让拿出叔父的架势,「你给我跪下说话!」 吕不疑气青了脸,最后硬梆梆长揖一礼,拂袖而去。 「嘁!」吕让哂道:「读了几本破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乡里的野鸡还 知道给她野爹讨个封号呢,这倒好,胳膊肘儿尽往外拐!」 「说起这事了,会不会是那位心里有气,拿这玩意儿给咱们好看呢?」 「那还用说?昭阳宫那个,最不是玩意儿!我瞧着,这限田令八成就是那贱 人撺掇的。」 「不会吧?」 「怎么不会?」吕让来了兴致,「前两天出的那本你们都看了 吗?哎哟喂,写得那叫个活色生香。我都琢磨着哪天去宫里瞧瞧,那个温柔乡到 底怎么温怎么柔……」 吕戟嘻笑道:「要不叔叔也使俩钱,趁人出浴的时候瞧个饱。」 眼看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一直没有开口的吕冀咳了一声,「巨君,你来说说 吧。」 「是。」吕巨君站起身,恭恭敬敬应了一声,然后道:「各位叔祖、叔伯父 的话,侄儿方才也听了。虽然有些气话,但大都是些老成谋国之言。我大汉能有 今日,一是靠的天子圣明,二是靠的群臣得力。天子如首脑,群臣如四肢,凑在 一起,才能共治天下。缺了哪一个,都是国将不国。」 「这话在理。」吕让道:「真该让不疑那小子好好听听,这才是读书读透了 的。我们世家大族才是大汉的顶梁柱,站在那些穷鬼一边说话,失心疯了吧?有 道是富生仁义,饥起盗心,那些穷鬼就没一个好鸟!」 「叔祖说得正是。」吕巨君道:「我大汉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只要用 心耕作,不愁温饱。那些贫者哭诉他们无立锥之地,可又怨得谁来?说到底,是 他们好逸恶劳,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说得对!」吕淑拍案道:「那些刁民罔顾国法,都杀光了才好!给他们分 地,居然也想得出来。」 吕巨君笑道:「这就是侄儿要说的第二桩了,限田令可没有说分地的事。我 猜不疑叔方才说的,多半是误会了。限田令从头到尾只说了没收田地,可收上来 的田地怎么处置却没提。所以这限田令的意思,没收的田地多半是入了少府。」 「这我可开眼了,抢了商贾还不够,还要抢咱们?天下都是他的。至于这么 见不得别人好吗?」 「削诸侯、弱贵戚、抑豪强、掠商贾。」吕巨君微笑道:「这还有什么不明 白的吗?」 厅中沉默良久,有人恶狠狠迸出俩字,「独夫!」 一厅人吵了半晌,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全都是发牢sao。最后众人散去,只 剩下吕巨君、廖扶和许杨三人。 许杨道:「天子亲政不及半载,先架空相位,视丞相如无物,又赐死赵王, 劫掠商贾,抑制世家,弱枝强干之意决矣。方才公子曾言,天子如首脑,群臣如 四肢。天下者,天子与世家共治之。奈何天子一意孤行,欲集大权于一身。所谓 独夫,莫过于此。可惜厅中衮衮诸公,只图为一富家翁。」 「rou食者鄙,未能远谋,」廖扶道:「还请主公早做打算。」 吕巨君摩挲着手指,良久道:「我去拜见叔父。你们准备车马。」 许杨道:「去北军大营?」 廖扶道:「去潼关。」 ………………………………………………………………………………… 比秦桧预计得快了一些,次日一大早,从舞都返回的车队便风尘仆仆地返回 洛都。 「……到了舞都,义纵连马都没下,就直接去了游冶台。先点的是邳家那个 少夫人,叫小桃红的,先发恨地弄了几回。又叫来赛玉坠,就是邳家那个小姐, 先弄了她前面,又叫小桃红扒开她的屁股,搞了她的后庭……」 高智商眉飞色舞地说道:「游冶台如今名声响得很,那小子就跟老鼠掉到油 罐里似的,乐得连衙门都没去。」 吴三桂接口道:「我听陈乔说,有人告七里坊侵占土地,隐匿财物,状子已 经递了上去,但因为舞都令没有上任,一直压着。」 「怎么回事?」程宗扬专门告诫过,这回算缗是天子立威之举,算到自家头 上,宁愿多出些钱,也不能落什么把柄。 「听陈乔说,应该是宁太守当初在舞都得罪了人,七里坊又跟他相关,如今 他一走,就有人对七里坊下手了。」 程宗扬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宁成是高升了,眼下又是主持算缗,几句捕风捉 影的言辞,连个浪花也算不上,何况又有义纵在,伸伸手指头就把它按下去了。 「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高智商道:「前后五进的大院子,东南角专门起了座楼,如 今已经盖到三层,听说上面还有两层。」 「盖楼了?还这么高?」 「是师娘的意思。我听瑶师娘说,以前那里就有座楼,是木头的,被烧了。 云家大爷在世的时候说过,将来重建七里坊,要把楼也建起来。「 「这楼得盖到什么时候去了?」 「不耽误的。」高智商道:「云家已经定下吉日,腊月初六。这个月把院子 布置好,师傅月底启程,下个月初到就行。」 「礼物都送了吧?」 「送了。瑶师娘我也见着了。」高智商笑嘻嘻道:「还有雁儿姊姊,都盼着 师傅早些回去呢。」 吴三桂笑道:「衙内还专门去做了半日的饼。」 「他们做的饼比师傅师娘差远了,不说别的,单是揉面,师傅那一掌下去, 顶他们揉半个时辰的……对了,我还给哈大叔包了几个饼,跟他一块儿都埋地下 了。哈大叔一醒,就有饼吃。」 「那还能吃吗?」 「我给哈大叔搁好了,就放在他嘴边,他嘴巴一张就能吃到。」 「行了行了,你歇着去吧。」 「那我走了啊。」 程宗扬知道他是要去哪儿,摆手道:「去吧,去吧。」 高智商叫上狗腿子富安,撒着欢的去找伊墨云了。 吴三桂道:「金库是瑶小姐安排的,就设在那座楼底下,两大间,全是用条 石加水泥砌成,有一尺多厚。剧大侠用了一间养伤,另一间放的金铢。孩子不好 住地下,我在旁边找了一间,安置郭靖和延香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程宗扬一阵别扭,岳鸟人干的这都什么鸟事?自己还没法儿 对郭解说…… 「如瑶好吗?」 「还好。就是有些担心主公。」吴三桂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瑶夫人让 我带回来的。」 程宗扬拆开一看,信上用娟秀的字迹将程氏商会目前的财务状况详细汇总了 一遍,尤其是从年初开始在晋宋两国大规模囤积粮食,由于持续投入,占用了大 量资金,使得商会其他经营业务资金周转风险剧增。虽然眼下从汉国兑换了一批 金铢用来救急,但终非良策。云如瑶建议,鉴于晋宋两国已经出现粮荒,可以停 止购入,转而逐步出售,缓解资金压力。 看到囤粮占用的状况,程宗扬也吓了一跳,除了占用的资金量巨大,囤积的 数量也极为惊人,其中相当一批是从昭南购买,通过荆溪运到筠州。按照上面的 数字,昭南市面上可以交易的粮食,自己一人就买走了三成。如果不是有申婉盈 在沐羽城cao持,只怕昭南早就着手对付自己,控制粮食外流了。 程宗扬收起信笺,「你也辛苦了,先休息两天吧。」 吴三桂道:「听老秦说,还要跑一趟舞都?还是我去吧,反正我路熟。」 程宗扬笑道:「先歇两天,明天再说。」 既然自己下决心要把赵合德送走,肯定要跟长秋宫说一声,让她们姊妹见上 一面。万一赵飞燕不肯让meimei远离,自己也不可能把赵合德绑走。 不多时,昭阳宫传出消息,明日上午,宫里会有人出来。至于见面的地点, 一来不能太远,二来洛都九市都被算缗令的风波卷入,不好再藉着采买出行,因 此最好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蔡敬仲的私宅。 程宗扬摸着下巴感叹道:「这死太监,还真会钻营……」 虽然有自己的关系,但蔡敬仲以太后心腹的身份,这么快就能获得赵飞燕的 信任,说明死太监在人际关系上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趁时间还早,程宗扬让人给蔡敬仲捎了个信,先把时间敲定下来,然后吩咐 道:「老敖!备车!跟我去趟上清观。」 大行令的官职被革了,爵位尚在,程宗扬还能乘坐马车,只是少了印绶,看 起来不够气派。 街面上愈发冷落,平日坊内常见的商贩如今踪影皆无,据说最为热闹的东西 两市,如今也有大批店铺关门歇业,人气一落千丈。街头唯一变多的,就是无业 游民。里面有被遣散的奴仆,也有破产的商贩,或是大冷的天在街头四处奔走, 寻找生计,或是三五成群。 程宗扬正准备关上车窗,忽然看到街口坐着一个鹑衣百结的乞丐,他双目皆 盲,这会儿盘膝坐在地上,一手举着个破碗向人乞讨。 「停——别停。开过去。」 马车略微一顿,又恢复了平常的速度。路过街口时,人影一闪,方才那乞丐 已经钻进车内。 「五哥怎么在这里?」 卢景道:「跟老郭约好在这里见面。」 「郭大侠呢?」 「去了尚冠里。」 尚冠里是洛都一等一的里坊,权贵云集,霍子孟的府邸也在其中。程宗扬不 由道:「军报的事?」 「是当初在书院行凶那两人。」卢景道:「有人见到他们在尚冠里出现。」 两个游侠少年打着为郭解报仇的旗号,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在云台书院杀死 郑子卿,那一幕程宗扬还记忆犹新。两人杀完人就拍拍屁股走人,不仅没有按规 矩留下人顶罪,还把黑锅扣在郭解头上,这也是郭解被族诛的引子之一。 事后郭解追究过一段时间,但没找到他们的下落。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在此时 出现,而且居然与尚冠里的豪门有关,可见郭解遭人陷害的背后,水不是一般的 深。 「军报的事怎么样了?」 「我刚打听出来,左武第二军两个月前已经撤销了,所有军士就地遣散。」 「那五原塞外的驻军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哪儿还有?」 「没有了?」程宗扬险些站了起来。王哲领着左武军拼死拼活,出塞远战千 里,虽然全军覆没,但也重创了敌人。谁知朝廷没考虑巩固战果,反而把剩下的 军队撤销了。 卢景冷笑道:「路途太远,粮草供应耗费太大。」 程宗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王哲十余年的苦心孤诣,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 丢弃。他们洒下的汗水乃至鲜血,全都成了白费。他们为之牺牲的,再没有任何 意义。这样的结果对王哲来说,也许比死亡更残酷。 就因为他们讨厌那个人,所以要把他存在的痕迹全部抹杀掉,甚至毫不在意 地放弃掉他们拓展的疆土,理由仅仅是耗费太大——要知道师帅以一人之力就支 撑左武军十余年,汉国以倾国之力,却连一年都不愿维持。 直到卢景离开,程宗扬仍是气血难平。自己与王哲仅仅见过一面,相处不到 两天,但且不说自己所受的恩惠,单是王哲的胸怀风度,自己至今仍感念不已。 汉国权贵们整日争权夺利,一点正事不干不说,还把别人的心血弃若敝履,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程宗扬心里仿佛有一团火。马车到了上清观,在山门外停下。程宗扬没有让 人跟随,孤身一人绕到后山,从后门进入上院。 他对迎上来蛇奴的理都不理,直接找到卓云君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怒喝 道:「你们太乙真宗还有良心没有!呃……」 静室内四壁雪白,一片素雅,一个少女背对着房门,在案前席地而坐,此时 正扭着头,惶恐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撒,正好上清观有卓美人儿这么个出气桶,索性找她撒 火。谁知出气桶不在,屋里只有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程宗扬赶紧收起怒色,堆笑道:「原来是合德姑娘……卓教御呢?」 赵合德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过几日是西岳大帝圣诞,卓教御在下院准 备斋醮。」 少女温婉的举止,使程宗扬心头的块垒不知不觉间消解了许多,也不急着去 找卓美人儿泄火了。 说起来,赵合德是自己见过最温柔的女子了,温柔得甚至有些谦卑。这和那 些侍奴的恭顺完全不同,那些侍奴只是在比她们强大的势力面前顺从服帖,而赵 合德的温柔仿佛一汪泉水,并不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差别。程宗扬自己就不止 一次看到她对来观中拜神求医的穷苦信徒们温柔以待,换成蛇奴她们,鼻孔都仰 到天上去了。 赵合德有些局促地收起书卷,「公子请坐,我去寻卓教御。」 「不用了。」程宗扬道:「我是来找你的。」 赵合德在他的注视下越发不安,耳根也慢慢红了起来。 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道:「你知道临安吗?」 「我听卓教御说过。」 「她怎么说的?」 「她说,那个地方很美。」 「的确很美。临安是一个四季如诗的地方,不仅风景如画,而且繁华无比。 湖光山色,引人入胜。「程宗扬道:」假如说洛都是权贵的圣地,那么临安 可以说是平民的天堂。临安是宋国的国都,它的宫城不像洛都这么壮丽,城中也 没有这么整齐而森严的里坊。但那里的平民比洛都的平民更富庶,即使引车卖浆 的小贩,也穿着丝绸的衣物。而且那里没有宵禁,即使平民,也往往宴饮直到深 夜。 到处歌舞升平……「 临安当然没有他说得那么好,但为了打动赵合德,程宗扬不惜费尽口舌,把 临安说得天花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