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孽岸(骨科)在线阅读 - 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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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景是大块的、潮湿的黑色,鲜有的那么一束光,正好照在画面中央的凳子,却也不是一般的凳子,上头电线盘绕,直连接到端坐其上的少年身上。

    约摸十岁出头,装束像个小少爷,两条白嫩嫩的腿沾染污血,被牢牢固定,双手也被绑在电凳两侧,额角头顶粘着几根电线。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电疗。

    显然他也尝过此东西的厉害,吓得瑟瑟发抖,嘴里是讨饶的话:我是周朗,最喜欢画画,是mama的乖宝宝,可我今天不听话让他乱跑,差点被人发现我是个怪物,对不起,请周先生惩罚。

    原来镜头外的是周先生。

    不等我反应,正怯怯看向镜头的小周朗猛地惨叫一声,小小的身子痉挛抽搐,挣扎间,手腕脚腕都破皮。

    施刑者足够心狠,本该收放交替的刑罚,被他连贯地施行于幼子,那宛如幼兽的悲鸣回荡在空荡的室内:呜,爸爸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是他们说mama坏话,我才放他出来的!

    周先生没有心软,渐渐地,少年不再挣扎,几近昏迷地瘫软在凳,偶尔弹跳几下,直到酷刑停止,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似的,嘴唇无意识颤抖。

    镜头窸窸窣窣挪动到少年身侧,我看清他微微抽搐的面孔挂着泪,男人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什么?

    慢慢戴上脸谱,少年恢复平静,古井无波的眼神穿越时间般,看向此时此刻镜头外的我,他说:我不是周朗,我只是周家的一把刀,一条狗。

    啪地,我双手战栗按停视频,真是变态,躲在书房竟是在看这样的视频。

    我逼退心中异样,暗骂到。

    忍着不适将视频调回原来的位置时,心惊地发现视频长达十小时,我观赏的不过是其中一小节。

    手机甫一开机,电话短信一条条跳出来,分神一瞬,脑海中挥之不去又出现那双眼,我摇摇头,专心发起消息,最后打下勿回后,逐条删除。

    那粒子弹被我藏进药瓶。

    做完一切,我安然侧躺床榻,逼迫自己入睡,辗转反侧直到门被打开,我也没能睡着,反而被吓了一跳。

    脚步轻轻走到我身后。

    希希,你睡了吗?

    我背对着他,肆无忌惮地无视他,咔哒,有什么被摆上桌,接着是上发条,充满童趣的儿歌响起,但不是可爱的童声,是周朗那个讨厌鬼。

    眠眠,我错了,眠眠,你打我屁股吧,我绝对不喊疼。

    还唱得挺有节奏。

    我悄悄翻身,吱呀呀转着的摩天轮上,有一只戴蝴蝶结的红眼睛小兔子,慢慢朝上爬,很是辛苦,最后登顶时,周朗的歌声也随之收了尾。

    原谅我吧。

    小兔子跪下,滑稽又可怜。

    我不吃这一套,刚要背身,却对上兄长的笑眼,他摸摸我的头发:心情好点了吗?

    我皱眉拍开他的手,准备重新躲进被窝,没成想,他突然说:你都看到了吧,书房的视频。

    心沉了一下,他连忙解释:别误会,我没有监视你,只是画面与我走时的不一样了。

    我是不小心看到了。

    如此不客气的语气,没令他生气,反而有些欣喜:那有没有觉得狠狠出了口气?那可以不要再生气了吗?

    想不认出周朗也难,如此弱智的逻辑,只有他想得通。

    他的痛苦是周先生施加的,我的痛苦是他施加的,我出了哪门子气,除非让我给他一枪,才算以牙还牙,才算出气。

    我已有决心摆脱他,莫名其妙,他隔着被子抱住我,这回我不会再被调虎离山,让你处于危险,相信我,希希。

    那双眼又不合时宜地闪现,叫我忘了推开他。

    兄长与周先生的商业对抗重新开始,就好像之前的两次,他再次忙碌起来,与此同时,我的病情开始加重,甚至有故态复萌的迹象。

    因此兄长疲惫不堪地结束一天工作后,还要陪我见医生。

    钱医生这回说不出木强则折的大道理,她疑惑明明之前我已几乎痊愈,然而不过短短几月,我就又再次发病。

    她向兄长求证,他不肯透露,我呢,更说不出什么。

    她以为我碍于兄长,特地将我一人留在问诊室,叹气,问我究竟怎么了,我摇头,轻说:这是一道没人解得开的难题,两个人如何同时拥有一只苹果?

    人的心又不能从中劈开。

    任何病灶的剥离都是痛苦的,于他于我,皆是如此,我尚且有药可医,他根本药石罔效,还要分心照顾我,我猜他也是苦不堪言。

    更何况我一点不配合,总把药倒掉,任由自己衰败下去,我早累了,逃不动,也不再想逃,我死了,对谁都好。

    病来如山倒,我很快地消瘦了。

    做坏事总有被发现的那天,他狠狠攥住我的手腕,红眼指着被丢进厕所的药丸,厉声道:你想让我死是不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微笑看着他,身子难以为继,跌倒在他怀中,他心力交瘁,轻声问:拿这个威胁我来见他?

    我睁大眼,想说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但他已经再次开口:好,我让你见他。

    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阿森,我流泪扑进他怀抱,他震惊于我的变化,无比爱惜地抚摸我的鬓角,生怕弄疼我。

    我与阿森无声拥抱的时候,兄长就立在门外,冷冷看着我们,我却知道,他绝不可能会伤害阿森。

    从前他就为了阿森车祸的事向我解释,后来知道了我俩的关系,仍始终没动手,可见,爱是世上最牢固的枷锁。

    之后的日子,我们三人诡异地住在同一屋檐下。

    我已将房车售出,工作亦一并辞掉。

    破旧的行李箱摊开于地,阿森的全部身家皆在此,他在我床边打好地铺,准备长久陪伴我,我想骂他笨蛋,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生活,为我毁于一旦。

    我对不起他和阿姨,可我走投无路,别无它法了。

    对于阿森与我同住的事,周朗不同意也不行,我已然病到吃不下饭的程度,阿森喂饭我尚且能硬撑咽下,他喂的,还没进嘴,我便开始干呕,他想发脾气,一见到我毫无生气的脸,就又偃旗息鼓。

    这病似乎病在两人身上,我瘦,周朗便跟着瘦,眼下青黑不说,嘴唇也毫无血色,我猜是公事私事两头跑,再能干,到底也难为。

    我劝他放弃我,好好跟周先生去斗,他低声斥我,叫我别胡说,我分明看到他红了眼,他说:没有你,我还斗什么斗。

    我笑着摇摇头,请他将阿森请进来,他没有不照做的,当我依偎在阿森怀中时,他才撇开眼,端着粥离去。

    阿森很好,真的很好,他的怀抱总是温暖,将我熨帖得昏昏欲睡,我不敢睡,怕一睡,再醒不过来。

    他也让我别胡说,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砍竹被困,见到流星时,许下的愿。

    我当然记得,我许愿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动了动,让我更舒服的同时,亦看到外头的夜空,秋高气爽,星子零散,他回忆起他的愿望:我许愿眠眠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他的声音宛如一只温柔的手,抚平这些年来我的痛苦,我歪斜在他胸膛,睡着了,迷糊地想,看来天上是没有神仙。

    我们许的愿没有一个会实现。

    所以我怀疑阿森已知道我与兄长的事,这仿佛一根刺,如鲠在喉,而我始终问不出口。

    无论我此刻是否站在生命尽头,我对他都无限愧疚,无数次我想张口问,都被他打断。

    露台对着花园,轻而易举看到路易十三玫瑰像燃尽的一把火,孤寂地凋零,阿森凝重地与我坦白:昨日你大哥约我谈话。

    我听了,险些跳起。

    他轻抚我的背。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那样好,而我一无所有,更何况,他呼出一口气,做了很大心理准备,我真的杀过人。

    是那年冬天,那个想对我们行不轨之事的男人。我让你逃跑以后,他抓住了我,我们扭打到河边,他一个不稳,被我推开撞上河里的石头,再没起来。我本可以救他的,可我放任他死去,是我杀了他

    我抹去他眼角的泪,吻上他的嘴角,脑海中想到的是同年夏天,我遇到的一位送我冰棍的好心人,他还教了我一句外国话。

    乔。

    他是谁呢?

    不正是罪该万死的周朗吗,他早早就进入我的生活,想置我于死地,是阿森一次次救了我。

    你还愿意跟我走吗?阿森低问。

    我也流下泪水,终于向周朗低头,我注视阿森的眼,问他:那你知道,我和我大哥

    阿森满眼怜惜吻住我的唇。

    从没有一个吻这样苦涩。

    这不是你的错,你从前总怕我会怪你,但我从未怪过你,因为我知道你在周家亦如履薄冰,不比我好过多少。就算为了我,别放弃自己。

    我扑在他身上哭泣,流尽最后一滴泪。

    等我哭累了,他要去替我拿毯子,我依依不舍松手,片刻,门开又关,来人静默立在身后许久,我知道是谁。

    原来是我叫你们成了罗朱,你的爱情故事里不该有我。

    我没有回头看他,这段时间他不常回来,我想他一定满面愁容,毕竟,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这是第三次,也是他最后战胜周先生他此生梦魇的一次机会。

    尽管他因生病迁就我,可要他抛弃占有欲,是绝不可能的,我一直很好奇,直到那夜亲眼看见他为自己注射抑制剂。

    我认得出,那是周朗。

    从前病中他常对我说:只要你好,我怎么样都行。

    看来没有撒谎。

    注射完,他就呆坐椅子上,手下无意识地摩挲当年我为他做的铅笔画,他裱在玻璃相框,放在书桌。

    我没有敲门,默默走了。

    我的病大约好不了了,阿森的陪伴也没能让我好转,急转直下,宋抑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这事,冲进门来,我听见他们的争吵。

    不管怎么说,希希也是我的meimei,你忙着打仗,怎么照顾得好她?我认识一位名医,已安排好治疗方案,要么你随我们一起去,要么就全权交给我。

    他的态度很强硬。

    兄长倦了,派了心腹随我去看病,他出差去D市时就遭到过周先生的偷袭,伤口在腰腹,差点要了他的命,那时,我与阿森亦遇到危险。

    如今他将心腹派给我,又分出一笔力量,他笑了笑:还知道担心我,我宽心了,不过你只管好好治病,别的不要多想。

    总归没说等你好了,我便接你去瑞士这样的话。

    车子渐行渐远,我的手心出了汗。

    宋抑不是盖的,一人就放倒了三人,随行医护人员是宋抑的人,一下子,兄长的人,全失去意识。

    他命人把车开走,我们三人驶上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