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页
姚十三着一身烟绿纹兰长袍,由一根镶了白玉的绀蓝绸带系着,垂在腰侧过授环结成个蝶结。脚上套着双薄墨灰的皮靴,乌黑长发整洁仔细束起,再绾在个精致银雕发冠中。 他立足城楼之上,于万人注目之下,捏一把玉柄鹤翎羽扇。软纱微微飘扬,面若桃瓣,虽未施粉却若不亚神明般雌雄莫辨,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垂圆杏目澄澈温柔,春光下似是闪动着千万琉璃碎瓦,风雅却不显孱弱,唇角寡淡中流出高贵之姿,甚至于隐着睥睨。 他现在是这座城的主人,也是替冯汉广掌了兵权的人。无论命运曾经为他烙下怎样不堪过往,现在,他都要众人仰视。 冯汉广很少让他独身示人,也是担心流言中伤,又或是性子中带的强势,姚十□□正活得低调并不在意,此番一站,益州有大半百姓都是没见过他的。人多口杂,难免会借议论纷纷。 “那位就是姚大人吗?骨相美人,雌雄难辨,果真名不虚传啊!” “看那副弱不禁风的纤细骨子,带得上战场嘛?” “要不怎说这次被冯将军留在这儿啦,不过反正一个耍计谋的,要那么强体魄干嘛,诶,不是有句话说,身子越壮的人,脑子越小哩!” “依我看,也不过就是张美人皮子罢了!”其间不乏也有嘴碎的人在人群中瞎起哄,“你们是不知道,可有谣言称这位姚大人是将军从蜂巢里捞来的小官!那坊间传闻传得可是真切,今日得见真容,长这么漂亮的男人啊,多半可是要卖/屁股的!坊间画本诚不欺人啊!” “嘘!你小声点!这可不能瞎传,再被人告倒将军那,怕要没命!” “什么画本啊,画将军和姚大人,那不得是禁书吗!” “那个,你们谁有画本……!” …… 没人注意得到其间一个样貌丑陋无比,浑身酒气的老乞丐,也眯眼看了良久,才摇摇头讪笑离去,擦肩而过时周围嫌弃谩骂声不止。 直到一声长角再次划破天际,这滔滔不绝的人声才算戛然。 益州城的美人军师为的是宣告将军出征,抚慰大灾后的民心,更为向这百姓们介绍舍命诛巨邪,谋得今日民安国泰的功臣。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被人于背后议论。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都是自己一日一夜过过的日子,是有血有rou的过去。 何需在意。 城墙上塔楼屋檐蔽日,影子遮了他半张脸,只留下个微卷的嘴角。 只因他现在高贵,他为权利中心。若是以前,人们只当他个花容月貌细皮嫩rou的官儿,卖/身求荣是理所应当,连个被议论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是必承其重。 顾望舒依旧是撑着素面纸伞,笔直硬朗立于姚十三身后侧,棱角分明的脸上不带一分情绪,也没有丝毫血色的,白眉似剑,玉睫微卷,只透露出病态苍白,加之高束银发,与其一席黑衣可是呈现着强烈对比。 妃眸轻阖,听着城楼下那溃耳欲聋的欢呼声,身体只是微微一颤。 都是与他的欢呼。 黑压压一片人影,他只要稍微眯起眼,都是阵阵眩晕。 想自己至始至终都未曾要过救这苍生,只是职责所在便去了,只是自己还不想死,才除了煞。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什么万人恭敬的英雄豪杰,他只想…… 能安安稳稳像个寻常人一般过上一生。 想到这,才无奈哼笑出声。 留给他的选择只有救与不救。救了便成仁,不救,便是任邪肆虐而袖手旁观的罪人。 何来寻常人生一说。 顾长卿在他身后敛容俨然看了好一会儿,才侧头问起身边宋远:“论功行赏的话,不还少了个人吗?” 宋远奇道:“什么人?” “不是人,我说艾叶,那妖去哪儿了?话说回来,他俩不是整日都黏着的吗,怎么感觉好像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宋远这才恍然大悟,干笑着玄乎其玄的回他,“大师兄那几日卧病在床是不知道,怎么也没听别人私下议论的吗?” 顾长卿不悦道:“闲言杂语听它做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走啦,就二师兄那性子,能留住朋友才是出了鬼!”宋远嗤笑一声摇头道:“您是不知道,也不知那二位闹了什么矛盾,艾叶被他赶出来,在门外闷声整整坐了两天三夜,最后是挨一夜的雨才算死心!说出来都是头皮发麻的狠心呐,这期间二师兄别说心软喊他回去,硬是狠下心宁可饿着自己不接饭食也不开房门!别说是个妖,就是天上的神仙都没那好性子陪他耗着受他那烂脾气,不走才怪!” 宋远说到最后刻意抬高嗓门,像是生怕顾望舒听不见似的,还不忘往前边瞟了几眼。 “您不是说那巨邪是他们俩携手除的吗?到最后这功可全立在他一个头上,还真受得起!” “宋远!休得无礼!” 顾长卿赶紧低声喝止,却还眼神恍惚瞄了顾望舒依旧不为所动的身形。他二师弟只是眼睛不好,又不是耳朵也有问题,断然听得到宋远的“悄悄话”,他那么个好面子的人。 定又是在往自己肚子里生咽。 顾望舒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城楼上到底站了有多久,直到人群散去,夕阳西下,黄昏落日熔金,身在高处,看得见余晖透过薄云盘踞在长空,将这片城瓦街陌映得金光灿灿,远山峻岭在那片光雾之后,醉的像是另一片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