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与少年 第44节
不过从此以后，圈子里的人再没敢背后说乔薇不吉利，也没人敢轻视她。因为大家都知道，乔薇根本不是什么孤女，她的背后，站着林书兰，站着启泽医疗和明远医院。 汪敬意笑着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和景年都在暗暗担心。觉得按照书兰那么娇惯你的方式，你长大很可能会被惯成一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不过还好，你争气，从小到大都听话。” 乔薇始终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资料，资料上的字，开始跳跃模糊，她低声道：“汪叔叔，我懂你的意思。” 汪敬意从来没有想过躲避，他心甘情愿地准备接受慕私年的报复。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乔薇，毕竟乔薇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汪敬意能理解慕私年对林书兰，对陆景年，对自己的报复。 汪敬意同时也能理解乔薇对林书兰，对整个陆家的不舍。 慕私年没有错，乔薇也没有错，但他们俩在一起，那错误就凭空产生了。 “你打算怎么办？”汪敬意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正在乔薇准备开口时，吴乐天冲进了办公室，焦急地告诉他们，说古萱萱失踪了，让乔薇赶紧过来帮忙一起寻找。 原来刚才，办公室里只剩下秋秋和任欣兰，两人好不容易把所有手续办完。结果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沙发上只剩下一床小被子，古萱萱早已不见踪迹。 乔薇他们连忙分头行动，一部分人跑去监控室里调监控。从监控当中看得见，古萱萱睡醒之后，便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出了opo办公室。 然后，她下了楼梯，朝着住院部走去。而到了住院部之后，她跟着人群上了电梯，来到了七楼。 一路上，古萱萱虽然脚步踉跄，但没哭没闹，再加上医院人流如潮，众人都以为她父母跟在后面，所以没人在意。 乔薇他们非常清楚古萱萱为什么会去住院部的七楼，因为古振羽之前一直都住在708病房里面，在古萱萱的心目中，古振羽应该还在那里。 可是，古振羽已经去世了，他的病房也成了空置状态。 监控当中，古萱萱站在708病房前，她摸了摸脑袋，估计以为自己走错了楼。于是，她便来到了楼梯处，扒拉着栏杆，迈动着小短腿，爬到了八楼，去到了808的病房里。 可是躺在里面的人，仍旧不是她的爸爸。 监控当中，古萱萱似乎有些着急，她瘪着嘴，像是要哭的模样，但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她只是继续扒拉着栏杆，再往上爬了一楼。 监控当中看得出，古萱萱本来是想要走到908的病房里，但是在经过906的病房时，她忽然停了下来，随后走了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乔薇脚步快，当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连忙跑到了住院部的906病房里。然而刚站在906的病房门口，看见眼前的场景时，她整个人像是被淋了一盆胶水，顿时黏住，动弹不得。 乔薇看见，古萱萱正乖乖地站在病床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用湿纸巾帮病床上的那个人擦着脸。 而病床上的那个男人，正是成功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昨天才从 icu重症病房观察完毕，转到普通病房的廖浩淼。 因为怕被廖浩淼的家属认出来，所以乔薇没有再进去，她戴上了口罩，站在门口。 而秋秋和任欣兰也紧随其后，赶了过来。见到女儿安然无恙，任欣兰这才放松了下来，她忙走进去，抱起萱萱，对着廖浩淼道歉：“不好意思啊，孩子小，一没看见就到处跑，没打扰到你吧。” 廖浩淼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她太乖了，一走进来，就睁着大眼睛看着我，看到好一会，忽然就拿起湿纸巾，帮我擦脸。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呢？” 任欣兰想到什么，眼圈有些红：“她以前，经常这么帮她爸爸擦脸。” 廖浩淼的mama在旁笑着道：“这孩子真的太可爱了，我们家浩淼向来是不喜欢孩子的人，可是一看见她，就忍不住逗她。” 廖浩淼刚从icu病房转出来，身体还挺虚弱，只能侧身看着古萱萱。但他那双眼睛里，却透露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宠爱：“是啊，可能是缘分吧，反正看见这个小meimei，就觉得很喜欢。” 在这次捐献案例当中，秋秋并没有直接出面接触廖浩淼及其家属。但她看见过廖浩淼的资料，知道他便是获得了古振羽心脏的人。当下，秋秋担心双方在交谈当中说出捐赠的事情，违背“双盲”原则，于是便不动声色地催促着任欣兰离开。 任欣兰牵起了古萱萱的手，道：“走吧，爷爷奶奶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古萱萱被任欣兰牵着，走到了病房门口。但忽然，她停住了脚步，甩掉了任欣兰的手，再度跑回了廖浩淼的病床边。她踮起脚尖，抱了下廖浩淼，将小脑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心脏部位。 抱完之后，古萱萱再度跑回了母亲身边，拉着任欣兰走出了病房。 乔薇在病房门外，靠着墙壁站立。 在古萱萱离开之后，她听见里面传来了廖浩淼母子的对话。 “呀，浩淼，你这孩子，怎么哭了？是疼吗？” “不知道，不疼，就是突然……心里很酸。” “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你等着，我马上去叫医生。” 乔薇很清楚，廖浩淼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他并没有哭。 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哭了。 ////////////// 两天后，便是慕私年的生日，乔薇请了假，一整天都在慕私年的家里，给他做生日宴。 说是生日宴，其实也就是做了长寿面以及生日蛋糕，但乔薇到底是不擅长家事，所以还是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等慕私年下班的时候才忙完。 虽然是生日，但慕私年这段时间也是格外忙碌，所以临近晚上的时候才回来。 回来时，慕私年便看见乔薇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里。锅里烧着水，白色的热气氤氲着她的脸，温馨的人间烟火，让人足以忘记世间的险恶。 在那瞬间，慕私年确定，自己愿意和乔薇待在这个温馨的城堡里，一生一世，再不理会恩怨情仇。 可他们毕竟是凡人，没办法永远在这里生活。 所以那只是个美梦，终究还是会回到现实。 慕私年褪.去了西装外套，坐在了餐桌上，乔薇给他端上了长寿面。面条是用面团做成的，一长条，没有断，表面还放着一个完整的煎蛋以及青菜，看着令人食欲大增。 乔薇也在餐桌边坐下，嘱咐慕私年：“一定要吃完，吃完了，你就会长命百岁。以后成为一个头发花白，坐在轮椅上，啰里啰嗦的老头。” 慕私年听话地吃着面，笑道：“那到时候，还得麻烦你给我推轮椅了。” 乔薇没有回话，只是用手撑着下颚，安静地笑着。 她没有答应他，而是像往常一样，给他谈起了那天关于廖浩淼 和古萱萱的事。 心脏捐赠。 另一个灵魂。 永远陪伴。 慕私年始终低头吃着自己的长寿面，那面条非常劲道，可越吃，他越觉得腮帮子发酸，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知道乔薇想说什么，但是他不想点破，他以为不去点破，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这是第一次，乔薇在发表完了工作上的事后，没有得到慕私年的任何反馈。 但乔薇却像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她并没有在意，她只是等慕私年吃完了长寿面之后，拿出了自己亲手制作的蛋糕，插上了一根蜡烛，关灯，然后点燃。 烛火的光在两人脸上晃动，他们的黑眸里，都仿佛有星辰闪烁。 “许个愿吧。”她说。 慕私年闭上双目，在心里许下一个愿望，他吹熄了蜡烛，屋内顿时变得幽暗起来。但也不至于特别黑，至少月光照耀下，还能隐约看得清人影子的轮廓。 “许的什么愿？”乔薇问。 “愿望要是说出来就不灵了。”慕私年回答。 慕私年忽然想起了，这个对话似曾相识。 是的，几个月前，乔薇生日的那晚，他们也进行了这场对话，只是互相交换了角色而已。 “我去开灯。”慕私年道。 “我去吧。”乔薇按住了他的手。 灯的开关在慕私年的身后，乔薇站起身来，朝慕私年身后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就在第五步的时候，乔薇忽然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来，抱住了慕私年，她双手环着他的颈脖，俯下身，将头埋在他的颈脖处。 “你刚许的生日愿望，应该是，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慕私年想，乔薇是聪明的，她一字不差地把他的愿望说了出来。就像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他把她的愿望说出来一样。 “可是，生日愿望被人说出来，就不灵了。”乔薇笑着道：“这是你告诉我的。” 慕私年记得，当初乔薇许的生日愿望是，再也不要见到他。 可是后来，慕私年说破了她的愿望，这个愿望便没有实现，他经常出现在她面前。 而现在，轮到乔薇说破了他的愿望。 他的愿望实现不了了。 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卡和钥匙，我都已经放在客厅的柜子里了。”乔薇的声音还是非常轻松，没有任何异常，可是，他的颈脖处有泪水滴落：“慕私年，我们就到这里吧。” 前两天，汪敬意在办公室里询问乔薇，她到底打算怎么办？ 是站在慕私年的这边，还是站在林书兰那边。 而现在，乔薇给出了答案——她决定回到天平的中央，再不向任何一方靠近。 她不可以阻止慕私年报仇，慕私年的母亲就这么死了，被林书兰他们生生地夺走了生存的希望，没有人有资格阻止他复仇。 十多年来，慕私年靠着这仇恨存活，那仇恨是他血液里的氧气，如果无法复仇，慕私年会窒息的，他是活不了的。 但乔薇也没有办法割舍下林书兰和陆家，对于她而言，林书兰不仅是兰姨，也拥有生母陈秀雯的灵魂。而陆景年，陆晚山，汪敬意，他们都与她感情深厚。 乔薇甚至很清楚，为什么今天慕私年回来得这么晚，因为他在公司里面忙着布局，他在拿着刀，一步步地逼近启泽医疗的心脏部位。 所以乔薇没有办法再待在慕私年的身边。 也许在乔薇和慕私年吃饭的时候，陆晚山会因为启泽医疗股价暴跌而滴水未进。 也许在乔薇和慕私年熟睡之际，陆景年和汪敬意会因为明远医院爆出的医疗丑闻而彻夜未眠，白发横生。 也许在乔薇和慕私年亲密的时候，林书兰会因为某个慕私年带来的噩耗，而心脏病发，进而去世。 光是想象，乔薇便接受不了。 所以她谁都不能选择，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中央，安静地看着事件的发展。 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可以挽救。 乔薇清楚，最后不管是谁输谁赢，她都会痛苦一生。 不过这样也好，乔薇想，她并不是无辜的，这痛苦是她该得的， 她站在原地，等待着那痛苦的来临。 乔薇离开之后，慕私年仍旧坐在黑暗里，没有动弹。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他只看见，自己面前的动物性奶油蛋糕，在一点点地融化，一寸寸地坍塌。 而乔薇临走时落在他肩膀上的泪水，像是洇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