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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669节

    多么地冠冕堂皇,人设立得多么伟正,这就是赵匡义,在邀名一方面,实在是驾轻就熟。而如果,只是为了树立权威而打击异己,那赵匡义也难逃脱专横跋扈之嫌。

    更重要的,他是真的表现出自己的实干之才。最为西京士民津津乐道的,便是赵匡义重申严肃登闻鼓制,广告士民,凡洛阳府治下,民有冤讼、急案、建议者,事不论大小,时不论早晚,登鼓以闻,他必亲自接见,解民之忧。

    赵匡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半个月内,赵匡义接见民两百余人,并且以十分高效、周全地处理。哪怕是一些有滋事扰官之嫌的人,也都不以为意。

    过去,洛阳府理事,除了大案、要案,很少升堂,一般的事务,都是由下属判官等僚吏处置了。赵匡义则不然,事无巨细必躬亲,还大开衙门,正大光明,任人围观。一日之内,升堂断事十余件,都属寻常。

    而府衙前,每日也开始始终聚集这一些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有人说这侵扰衙门安宁,不利于办公治事,赵匡义则坚定地表示,官府为政,在于秉公执法,无不可视者,不需遮遮掩掩,而只要百姓不犯禁闯门,扰乱秩序,任其自由。

    赵匡义这段时间吸引了那么多眼球,赚得了那么大名声,刘皇帝出宫,自然也带有几分兴趣,亲眼来看一看。

    衙门内外,十余名衙役肃立,维持着秩序,面对围观的百姓,一个个的不说笑脸相应,也收起了过去难免的蛮横倨傲态度。

    而赵匡义则一身官袍,当堂问事,像一个明星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随着又一声惊堂之声,不久,一名老农走出来,千恩万谢的模样,跟随他的,有两名差役,出衙门后越过群众,径直离去。

    百姓中也难免爆发出一阵议论声,隔得有些远,听得不甚清晰,但都是些夸赵匡义的话,勤政爱民之类的。

    刘皇帝让随驾的张德钧去探听一番,很快回车驾边禀道:“回官家,是洛阳一名农夫家丢了牛,上衙门告状,赵府君亲自接见察问,并安排衙差,前往调查,百姓皆赞其亲民……”

    闻之,刘皇帝忍不住摇头道:“赵匡义这个府尹,丢了条牛,都要亲自处理上告,他每日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吗?”

    闻言,张德钧禀道:“官家,自赵府君上任以来,夙兴夜寐,不论巨细,事必躬亲,未尝懈怠,民间反响很好,赞誉颇多!”

    “都说此人精明强干,但像这么做官,不累吗?”刘皇帝玩味地笑了笑,不禁摇头。

    与刘皇帝同乘一车的,乃是雍王刘承勋,他对赵匡义似乎有些好感,应道:“赵府君初履任,总要有所表现,其言既出,自当实现,否则岂不是沽名钓誉了!有如此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干吏,也是朝廷之幸!”

    第344章 打个赌

    “三弟,听你语气,似乎有些欣赏这赵匡义,我没听说你们有什么往来啊?”刘皇帝坐正身体,看着刘承勋。

    雍王刘承勋也是三十六七的人了,常年身处高位,手握重权,这气质是完全培养出来了,看起来就是个有涵养的人。并且,比起刘皇帝的沧桑,显得年富力强,头发乌黑,也不见一丝杂色。

    大概是刘皇帝性情与作风改变了的原因,又或者是城府阅历得到了增长,面对刘皇帝时,刘承勋已不似青少年时那般,畏缩恐惧,相反,举止谈吐,都从容得体。

    “赵广阳侯二子,一武一文,皆当世俊才,早年在东京之时,赵匡义便已小有名气,声誉不错,我自然有所耳闻。

    若说过往,赵匡义是个文人,早年同一些文人墨客,交际甚密,时常进行诗会酒宴,我当初也好热闹,去参与过两次,吃了些酒,做了些诗!”刘承勋回答道。

    打量了刘承勋两眼,刘皇帝形容微展,轻笑道:“这些年,你一直任职于内外,为朝廷效力,我却是忘了,你可是李崧教出来的徒弟,与这些文人诗才,自然相近些!”

    “对了,那李崧可还健在?”刘皇帝突然发问。

    提及此,刘承勋不由叹了口气,目光之中流露出一抹伤感,道:“李师傅已于两年前病世了!”

    李崧曾是石晋朝的宰臣,文才极佳,当初,同冯道、赵莹、李涛等前朝旧臣一起,归附大汉。虽遭遇挫折,但比较幸运的是,被刘皇帝挑选成为刘承勋的老师,也借着王太傅的机遇,在大汉仕途上有所突破,刘承勋坐镇长安那几年,他作为辅臣兼京兆府,权势很重。

    不过,后来因关中蜀乱的影响,再加其御家不严,导致家人恃权谋私、为非作歹,受到牵连,被刘皇帝给处置了,差点丢了性命。还是刘承勋求情,方才得免一死,不过从那之后,就被夺职罢官,勒令还乡了。

    这些年,大汉的元老宿臣,一个个老去、死去,刘皇帝都习惯了,李松之自然不至于让他伤感,那完全谈不上。

    刘皇帝有所触动的,乃是像李崧这样与前朝牵扯甚深的旧臣,算是硕果仅存了,如今也逐渐消亡,从人们的记忆与视线中消失,就仿佛在告诉刘皇帝,旧人旧世界彻底过去了,如今,是他所统治下的大汉新时代……

    “哦!”脸上也没有任何尴尬,刘皇帝有点缺乏诚意地说道:“那可惜了,毕竟也是几代老臣,名望厚重,也给我教导出一位出色的弟弟。他的后人之中,可有什么出众的人才,若有,举贤当不避亲!”

    刘承勋笑了笑,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对其后人,怎么会没有照顾。作为雍王殿下,有那层关系在,甚至都不用他主动发话,李崧后人在各方面都可受用不尽了。

    似乎也不愿在此事上多谈,刘承勋又把话题带回到赵匡义身上:“不少人说赵匡义装模作样,沽名钓誉,我倒觉得,此言有失偏颇,即便有卖忠邀名之嫌,至少此人,能够言行如一!”

    “不过,如二哥所言,连一头牛被盗,这等小事,都要亲自过问,实在有些过犹不及!”略作停顿,刘承勋又摇摇头,道:“或许,只是初掌府事,需要做出表率,以服僚属,以安人心。过段时间,就当回归正常了,不至如此cao心劳形……”

    听刘承勋这么说,刘皇帝却笑吟吟地道:“我同你打个赌如何?”

    刘承勋微讶,来了些兴趣,道:“如何说?”

    刘皇帝眼神望洛阳府衙瞥了下,轻抬指,说:“我觉得,赵匡义在任多久,就能保持这等cao劳多久!”

    闻言,刘承勋一时没有接话,考虑几许,请教道:“为何?”

    刘皇帝道:“你还没说是否应下赌约!”

    看着自家二哥,那是一种猎奇的欣喜表情,刘承勋摇了摇头,认真答道:“不赌!”

    这反应可就出乎刘皇帝意外了,声音都高了些:“赌注都没讲,如此没有自信?”

    刘承勋轻笑道:“二哥都如此笃定了,其中必有缘由,我又何必赌这必输之局?”

    这么一说,刘皇帝也觉得挺有道理,多瞄了刘承勋两眼,似乎有些郁闷地道:“若是换作其他人,哪怕是必输之局,他们也会应下的,甚至乐意欣喜!”

    刘承勋一脸的平和,反问道:“二哥虽然雄才大略,英明睿智,但身边也从不缺阿谀之徒,逢迎之辈,我是皇弟,若是也同其他人一般,卑词曲意逢迎,您希望看到吗?”

    刘承勋这番话,让刘皇帝心里有所感触,当然皇帝,大概都希望臣下对自己推心置腹、毫无保留,尤其是亲近之人,就更容不得欺瞒了。

    看着自己的弟弟,感动之情一闪而逝,刘皇帝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说得是,你我兄弟,不需见外,直言便好!”

    感慨了一句,刘皇帝方对他解释道:“你或许有所不知,赵匡义此人,每历一方,皆权归己身,躬亲视事,职权之内,无不过问,僚属多只敢从之而不敢悖之,仰其鼻息做事。中牟县是如此,安南亦是如此,事必躬亲,四时轮回,从无懈怠……”

    听刘皇帝这么一说,刘承勋大感惊讶:“此人权欲,竟是如此之重?”

    刘皇帝点了点头,悠悠道:“这也是为什么,朕拟赵匡义尹洛阳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就是你说的,权欲过甚,易生龃龉!”

    “即便如此,您还是署他为洛阳尹!”刘承勋可不傻,眼珠子转悠了下,淡定地笑了。

    刘皇帝呢,也朝着车厢靠了靠,好似一种智珠在握的姿态,道:“朕要的是做事的人,赵匡义能做事,会办事,勤奋干练,确是一把好手。他要权,朕就给他,看他能做出什么成绩!”

    闻言,刘承勋则稍微琢磨了下,提醒道:“这段时间,朝中对他非议不少啊!”

    “清流之谈,宵小之嫉,不足为道!”

    刘承勋则认真道:“然而,在京城为官,终究与地方不同,洛阳府也不是一县、一州可比,盘根错节,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过去,洛阳治下,堪称安定,赵匡义若是不加变通,怕是还会惹出乱子!”

    这回,刘皇帝笑出了声,而后慢慢收敛,意味深长地道:“赵匡义其人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此人的见识、手腕,厉害之处,恐怕也是少有人知,等着吧,今后大汉朝堂,少不了他的身影。”

    说这话时,刘皇帝表情沉凝了些,深邃的目光也显得有些莫测。

    第345章 玉林狗rou馆

    兄弟俩亲密交谈间,喦脱在车驾外请示,下一站何处,刘皇帝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只见正午高阳,又感腹中饥饿,当即吩咐道:“找个地方用膳!”

    “是!”喦脱又问:“用何膳食,还请官家训示!”

    “吃饭就吃饭,还谈什么训示!”刘皇帝不由笑骂一句,对刘承勋道:“这些人在宫中待久了,说起话来,真是全无一点趣味,不见一丝烟火气息!”

    刘承勋也笑道:“宫廷之中,规矩森严,言行举止,皆依礼节,内侍有敬畏之心,可以理解!”

    “白羊!”刘皇帝朝外唤了声。

    “在!”带着人侍卫在车驾周边的青年武官闻声,迅速靠近,矮身听取吩咐。

    出身寒微的关中青年,如今算是越过龙门了,眉宇间尽显英气,侍卫禁宫,饱受规矩洗礼,举止也分外得体。

    “你喜欢吃什么rou?”刘皇帝靠在车窗口,问道。

    白羊有些莫名,但想了想,带着点怀念答道:“小的少年在邠州时,曾与伙伴烹杀一狗分食,至今回味……”

    “好!”刘皇帝当即拍板,对喦脱道:“西京可有狗rou馆,如有,寻摸一家,朕这么多年,还真没尝过狗rou的滋味!”

    “是!”喦脱应了一声,随即瞧向张德钧。

    两个太监头子平时虽然有不少矛盾与争锋,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心有灵犀的,张德钧给了喦脱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即便去安排了。

    洛阳这种地方,什么馆子没有,狗rou虽然非士民常食,但总有好这一口的。况且,即便没有,以张德钧,以皇城司的能量,刘皇帝忽生口舌之欲,他们也能尽善尽美地满足。

    在外松内紧的护卫之中,马车缓缓而去,没有引起府衙丝毫的注意,衙门前凑热闹的观众也陆续散去。而洛阳府的赵府君,则归二堂,继续翻阅公文,甚至顾不上午食,据说,赵匡义每处置公务,往往忘食。

    张德钧安排的地方有点意思,叫做玉林狗rou馆,在南城通利坊内,同洛阳城内最大市场南市只隔着一条大街,据说也是城中最好的一家狗rou馆,因而生意兴隆,客源不断。

    张德钧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刘皇帝一行至,熟rou美酒,已然摆好食案,刘皇帝兄弟俩,也享受了一顿,味道不错,刘皇帝也难得多吃了两口。

    注意到刘皇帝满意的神色,侍候的喦脱、张德钧二人,也都暗自欣喜。刘皇帝则看着有些局促地与他们兄弟同桌的白羊,道:“觉得怎么样?可还合胃口?”

    白羊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在刘皇帝身边当差才半年,都见识可是大大提升了,他可知道与天子同案而食是怎样一种荣幸,哪怕只是在这么一家客馆之内。而向喦脱、张德钧这样汉宫内的大人物,都只能殷勤地候立在旁,而他这个小小的侍卫军官却能坐下,荣幸之余,也难免忐忑。

    面对刘皇帝发问,白羊稍微回味了下,露出点憨厚的笑容,应道:“佐料上佳,甚是美味,不过,总觉不如少年时所尝那般有滋味……”

    闻之,刘皇帝说道:“看来,让你记忆幽深的,不是狗rou的味道,而与少年伙伴同游同乐的趣味!”

    “陛下说得是!应当是这样!”白羊面露恍然,而后起身,回到侍卫的岗位上。以他的身份,同皇帝、亲王一席,总觉如坐针毡,还是站着轻松些。

    “何得盛世,就得丰衣足食,什么时候,大汉的百姓温饱无忧,也有闲余到这些食馆尝尝美食,那大汉也就迎来盛世!”刘皇帝又习惯性地发出一些感慨。

    当然,这话也就说说罢了,这么多年了,刘皇帝早就有十分清晰的认识了,以当下社会之生产力,想要人人丰衣足食,简直是天方夜谭。

    京师再繁荣,也不具备代表性,而京城之外,别说那些偏远地区了,就算是传统的“物阜民丰”之地,也少不了温饱难足的穷困之家。

    不过,固然是奢望,这样兼济苍生、天下大同的志向,还是值得鼓励的,刘皇帝也经常挂在嘴上,与他的后妃说,与他的子女言,同他的大臣讲,都成习惯了……

    “在二哥的英明领导下,假以时日,那一天终将会到来的!”相比与刘皇帝,刘承勋倒显得很有自信,应道。

    说着,也忍不住感慨道:“不过,还需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宁的环境,无重税相压,无恶吏相欺,安心劳作,稳定产出,如此,方可天下大同!”

    刘承勋的说法,有些片面,却代表当下大部分官僚的一种朴素认识,在他们看来,能做到这些,就是天下太平了。

    “我此前巡视河南、河北,北伐期间,各地发生大小罪案五百余起,民间治安严重恶化,寻衅滋事,欺男霸女者,数不胜数,哪怕是京畿地区,比起往年,判死者也多了三十余起。”刘承勋道:“而北伐告胜,朝廷将注意力转回国内,各地顿时安定,罪案大减。对此,我是格外有感触啊!”

    刘承勋如今在朝中,以亲王之尊,监理刑部事,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臣之实,论权威,还要更胜政事堂的宰相们。刘承勋呢,也没有辜负刘皇帝二十多年的信任与培养,与刘皇帝同辈的宗室之中,就以他能力才干最为出众。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哪怕性格凉薄如刘皇帝,打心里也要更信任刘承勋一些。

    而听其言,刘皇帝则平静地指出:“这世间,从不缺居心叵测之类,似此辈,唯恐天下不乱,若是太平时节,只能阴潜隐蔽,一旦有事,便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作jian犯科、违法乱纪!此人性使然,对付这些人,只有严刑峻法,以警世人!”

    刘皇帝话说得狠决,表情也有些冷厉,见状,刘承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附和了一句,赞同其发言。

    他原本是打算借此机会向刘皇帝进谏,谈谈大汉刑罚量刑的问题。二十多年来,大汉刑法,几经整改,到如今,也逐渐完善了,整体而言,是向着一个理性的方向在进化。

    早年的汉法,只能用严酷来形容,体罚严重,动辄论死,比起当初,如今可要仁慈得多了。但即便如此,一些刑罚,仍显严重。哪怕出于一些充实遍地人口的考虑,很多犯人,最终会偏向于被判流刑,但在判决之前的审断过程中,往往免不了严重的体罚。

    朝廷内部,也有些言论,说大汉刑罚之严,几类开皇,有建议刘皇帝,再施慈恩,提高量刑标准,稍宽责罚。但是,都被刘皇帝拒绝了,他对于罪犯的态度,从来严厉,他的恩典,也只是针对于良民百姓,而罪犯,也从来不被当做平民看待。

    刘皇帝当政二十多年来,虽不乏法外开恩之故事,但从来就没有大赦天下的恩诏,他对罪犯的厌恶,可见一斑。

    “京城百姓,所用rou食,以何rou最贵?”刘皇帝拿起手帕擦了擦嘴,看向张德钧问道。

    知道刘皇帝这又在关心民生了,张德钧快速答道:“西京常食,若论rou价,自以牛rou最贵!”

    刘皇帝点了点头,又道:“百姓最爱吃什么rou?”

    “羊rou!”张德钧道:“不过,近半载来,西京羊rou价格,居高不下,很多寻常百姓之家,已然消受不得!”

    “为何?”刘皇帝下意识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