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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偻男子的唇角一滞,戚九清脆亮耳的声音冥冥之中震慑无穷,纳闷之际,戚九已然连跃数步,双手推开沿途发怔的身影,伏腰一抄地上半碎的空盏。 蹬桌,投掷。 快如踏雪惊鸿,一瞬瑕光。 这么远的距离,经验老道的弓箭手都未必百步穿杨。 华楼之巅的人呵呵耻笑,谁想半圆残盏闪烁成一道飞光,不偏不倚,恰横削在他勾壶的小指背部。 一招见红,血珠登时颗颗滚出,剧痛入骨。 地上中幻的人,空盲的眼神终于陆续聚焦在楼顶,晃神细瞧,飞檐上的十只跑兽合变成了一团贼兮兮的人影。 “小王八蛋,你找死!” 佝偻男子赶紧换手捉紧宝贝银壶,犀牛衔杯纹银壶被血浸润后格外油滑,眼睁睁从五指缝里垂直跌落。 戚九蹬在桌沿翘头相望,一个银色的物什愈变愈大。 咣当! 冷冰冰地正砸在他的脑壳中心。 吧唧! 四肢大开栽倒地上。 “哎呀,好痛呀!”观瞻的男女老少下意识地捂住头。 “小兔崽子,还俺的宝贝儿银壶!” 佝偻男子叫得最凶,险些把单薄的飞檐踩断。 可人群分明被激怒,把藏人的高楼围堵得水泄不通,纷纷撸起袖子要上房捉人。 敢在中元节行骗,是鬼也要拖出来爆揍! 戚九隐觉有人踩了他,接着一大片脚丫子纷涌而至,像奔乱的牛蹄,他只好勉强顺手敛起砸了自己的凶器,从数不清的人腿里匍匐爬出。 待他衣衫褴褛地逃生出来时,整幢楼里外三层全是义愤填膺的喊打声。 头痛得很,他也没心思再看捉贼的热闹,一瘸一拐地往谢墩云划定的石墩子走去。 是夜,疏风萧至,中元节的明月忽得微暗,披上一层浅翳,连咸安圣城的喧哗街景,亦沉了又浮。 有人尖声唤,“女帝夜祭,四阖遮面~~” 调儿九曲十八折,犹胜黄泉路上招魂纳魄的阴森腔,唤得人汗毛耸立。 百廛俱赖,人人自危,推推搡搡接踵跪下,双手侧对并遮面,纹丝不露。 戚九横竖杀不出重围,被群人一传百,百传千形成的惊跪浪头,无情拍到了长河边沿。 提刀巡视的皇家禁卫始才显露出小荷一角,面黑神煞,往来于人群中搜查不敬之徒。 斩人长刀亮得发寒。 戚九二话没说,扑通跪在地上,一双手老老实实地捧住半颜,好奇的眼睛反从指缝里悄然发光。 好气派隆重的夜祭场面。 横贯咸安圣城的宁静河面,铺着百丈远的寥落荷灯,灯芯幽暗浑明,一目连天。 倏而,自尽头缓缓游来两排引魂花鲤巨灯,首尾足个丈米,炽目白身,玄色的鳞纹,虽然油纸精扎,但能做到不溺水,不湿浆,凫在水中栩栩如生,真是十足的好功夫。 再来,就是宏伟的双层精致画舫,舫水接波,推起的高澜将一众荷灯碾压至无处遁形,舫中宁寂,华白的窗纸上偶尔剪出宫婢的玲珑身影。 戚九耳闻,右侧偏暗处有人窃窃私语。 “瞧这番隆重,早古闻,庶人庶士无庙,死曰鬼,达官显贵死后有庙供奉,终年有人祭祀,则成了神,普通百姓死后无庙享祭,四处飘泊,才是鬼,生死均是云泥之别啊。” “今夜极阴,莫谈鬼事。” “元昭公主薨殁十几载,女皇轮年偏只夜祭她一位,后面薨逝的三位皇子一个不算,尤其七皇子睡了整整八年,不醒不死的,才是宫闱奇闻。” “嘘!”示意隔墙有耳。 闲话的二人前后自指缝间斜睨戚九,戚九也从指缝间窥伺着二者。 王八瞧绿豆。 半晌。 “再瞧!挖了你双眼!!” 一句狠话撂来,戚九吐吐舌头,极快收好视线,专心自己的风景。 画舫终于施施而来,欲穿桥洞,波面卷起股股寒风,分明夏末未央,仅觉得阴风飗飗地割过全身,当场施遮面礼的众人不禁双肩颤抖,微缩起颈子,龟儿一般躲着,连闲屁都不曾再放一个。 纸钱便撒得铺天盖地,堪比阳春杏雨。 戚九这才得空细瞅,画舫两层实则分散站开了二十八卫宫,全部着浅色鲤纹劲服,因中元夜避全白,忌艳红,鲤纹服又与舫壁色近,故此能一直隐藏在暗罅里,鹰视着周围万象,守卫女帝的安危。 再近观,二十八卫宫一般修齐身量,面含冰冷,各个均是姿容顶级洒脱的年轻郎君。 然,一轮苍月逐河映照,二十八卫宫千秋各色,万万数平头黎民跪拜施礼。 舫上,仅有一人独艳。 第5章 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戚九的心尖儿顿缓了稍缓。 他的脑瓜子几日里来,填鸭似的塞了形形色色的见闻异事,唯独此刻的惊艳一眼,又彻底把脑子倾倒个干净。 舫上的俊艳男子约如神游,肆意轻靠着窗棂不言不审,丰仪夺目的半颜仔细遮着一张紫龙睛纹面罩。 舫内明夜珠的光泽徐徐透出琉璃窗外,折出斑斑彩斓,未曾遮掩的面庞,便最先勾勒出横扫千魂万魄的异艳。 仅半颜,足以抵去整座圣城的盛世繁华。 二十八卫宫来回严苛巡视,但自始至终未见一人敢与其眼神交流,或是打断他的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