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两个主人
莫约一个时辰,颜子觉和花语堂才姗姗来迟,李慧秀怎么都唤不醒师妹,想去找他们,又怕宫素被野兽叼走,急得要命,看到两人时,几乎不曾哭出来。 颜子觉半跪在宫素面前,抬手在小丫头额头上一抚,宫素便醒了过来,看来是晕了之后,又被她师兄施了法,怪不得李小丫头怎么都喊不醒。宫素转醒后尚且迷迷糊糊,看到颜子觉和李慧秀,喊了声师兄师姐,视线再到花语堂身上时,尖叫着跳了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花花花花花师兄的结巴了半天。 宫素与颜子觉视线相连的话,瞧见的自然是花语堂的身体了,所以反应才那么大,想到这层的花语堂,不禁扶住额头,揉着泛疼的太阳xue。 宫素捂着脸,身子和声调皆颤抖不已。“师兄,我,我我我没法镇静,你你你你你你们……” 颜子觉却道:“为何,不过双修罢了。” 花语堂和其他两个小丫头的身体同时一僵,挡了脸两人皆将手放了下来,相比一脸不可置信的花语堂,宫素和李慧秀更多的是迷惑不解。 “孤阴不自产,寡阳不自成,真正的双修不是为欲望或享乐而修。”纯阳宫的三人不约而同找了块干爽地儿,正襟危坐,大有现场开课的架势,花语堂实在佩服,一个师兄居然面不改色和小师妹说这些,两个丫头还一本正经的听着,他要去行囊里找找,喝点水压压惊。 “真正的双修是彼此性命同源,生死一起,你生我生,你死我亡,心灵相通,互敬互爱。”颜子觉历来没什么表情,但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分量很重。“待你们长大选取道侣之时,应是心悦之人,不可因精进道法而违了本心。” 听到此处,两个小丫头颇有触动,总觉得师兄跟块木头似的,但其实是他真的在为她们担忧,他怕她们受到伤害,所以才会近乎严苛的教导剑术,精进道法。颜师兄从不藏着什么,恨不得将自己会的东西倾囊相授,哪怕是捉妖驱鬼,风水算命,使她们在江湖中不单单有剑术傍身,更有独立赚钱的本事,无论怎样都可以自己养得很好。 “嗯,明白了,师兄!” 两个丫头听得连连点头,听了师兄的话之后,花师兄那白生生的rou体也不会叫宫素心慌了,因为他是师兄的道侣,再好看也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呢? “双修是修炼的一种,既是修炼,自然是以此超越“欲欲”,与“欲不欲”的执念,真正的修身养性。” “噗——!!”花语堂就不该喝水的,喷得到处都是,然后收到了两个小丫头嫌弃的目光,随即李慧秀问道:“那师兄,你和花师兄也是如此么?” “我与他做这事,是本心所向,出于私念。”顿了顿颜子觉继续说道:“我,不再修仙求道。” 宫素和李慧秀脸上的光都暗淡几分,他们这辈弟子当中名声最大的,修行最高的当属颜子觉,又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拜入纯阳宫时就是半仙之体,他可以说是所有年轻弟子的憧憬对象,每个人都觉得,如果是颜子觉的话,一定可以得道飞升,成为真正的榜样,听到师兄如此干脆的放弃,两个小姑娘的心情相当矛盾。 一方面,他们希望师兄能够幸福;另一方面她们不希望师兄放弃修道。 “诶?对了,其实……花师兄也修仙不就好了,可以容颜不变,长生不老诶。”听到李慧秀这么说,宫素立刻扭头看向一脸懵的花语堂,眼中燃起了熊熊火焰,两只小羊即将爬起来扑向他时,却被颜子觉按在了原地。 “弃道是我自己的选择,他并未迫过我什么,同样地,我亦不会要求他因为我,歪曲了自己的路。” 这话说得宫素与李慧秀哑口无言,也让花语堂一阵沉默,半晌他才说道:“谢谢你,心隐道长……与你相遇,是我的运气。” 李慧秀松了口气,低声道:“幸亏没说,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感受到颜子觉和花语堂的目光,李慧秀吓得捂住了嘴,她眼睛灵动有神,又是一张圆脸,摆出无辜的表情,就像小羊般可爱,逗笑了花语堂。只要花师兄一笑,颜师兄脸上的寒冰也会消融,气氛自然就暖了过来。 “心隐道长,主墓凶险,让你的两个小师妹回去吧。”不等宫素和李慧秀反驳,花语堂已起身将行囊往自己身上一背。一直以来,花语堂都是同她们嬉闹玩笑,没个正行,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花语堂如此严肃的做出决定,根本是不容辩驳的语气。“我去过,所以知道,只是当初并不清楚,那里是叶亦涵建造的。” 宫素和李慧秀不知内情,但颜子觉是清楚的,花语堂何时去过?他明明连叶亦涵夫妇去世的消息都是到了藏剑山庄打听只有才知晓的。 “道长,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我既讲不清楚,你也不会信,到了墓xue你自然就明白了,此趟路程,只需我们二人便可,这场家家酒我玩得很愉快,也到了结的时候。” 从心隐道长接管二人开始,他的教育方针一向是小师妹们自己做决定,即便是错的,吃到教训自然知道,何必多费唇舌,所以这次也一样,他不会替她们决定什么,而是她们该为自己做决定。颜子觉看向了自己的两位师妹,宫素和李慧秀皆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异口同声的冲花语堂说道:“我们要去!什么叫家家酒,谁和你玩了!” 颜子觉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师妹们的决定,花语堂无言以对,只得从包袱里拿出纸笔,挥毫过后是一张简单的墓xue内部构造图。瞧见此物,颜子觉立刻将师妹们带来的的地图摊开,细细的对比着看了一遍。 颜子觉在风水造诣上并不浅,但墓xue构造很奇怪,若是这般安排,即便风水再好,死者亦不得安宁……或者说根本就不是让死者安眠,竟是为了养尸?! 所有灵气汇聚的地方,竟是祭祀台,他把自己妻子安排在那个地方,是想做什么,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妻子大费周章,到头来却成了祭品?太不合情理了。 “叶亦涵借地脉的灵气,还在各虚冢杀害无辜以怨气供养主墓,仅仅就是为了让墓xue风水好?……你发现了么,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除非他有更大的目的,莫不是——!”对于颜子觉的猜测,花语堂并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师兄,你们在说什么?”两个小姑娘虽收过一些妖鬼,却未真正学到这层,完全看不懂,也听不明白。 “叶亦涵建这座墓xue是为了养尸,还有……养魂。这座墓分主副,所有灵气汇聚的主墓位置其实是个祭台,也就是说……躺在那里的死者不过是牺牲品,真正受益是副墓室的那处。”见两个小姑娘还是不甚了解,花语堂尽可能简单的解释,“这座墓有两个主人,躺在里面的,除了他的夫人,还有一个。” “是叶亦涵自己么?” “叶亦涵建造虚冢滥杀无辜,被藏剑山庄发现后清理门户,围杀在山里,那些对付他的人亦没能再回去。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将自己算在内,躺在里面的,除了苏悦之外,另有其人。” “那,那他的妻子,到底是主墓的那个,还是在副墓室那边……” “到了便知道了。” 这是第一次,颜子觉起了想强行将两个师妹赶走的念头,确实如花语堂所说,不合理与诡异之处颇多,如此阴毒的墓xue,不该是一个世家子弟应知晓的,除非有人在他痛失所爱的情况下,教给他的。 越往墓xue行进,路越发难走,两边的山都很陡峭,到后面几乎是花语堂和颜子觉,一人背着一个全靠轻功了。“花师兄,我们都那么难走了,当初叶亦涵是怎么让工匠进来的,还运送墓xue的石料?” “或许二十年前这里并不是这个样子,叶亦涵不想墓xue被发现,会故意炸塌一些地方也未可知。”长发实在顺滑,宫素时不时会从花语堂的背脊滑下,需要他经常调整姿势。 宫素抓紧花语堂肩上的布料,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师兄,你身上的咒……” “……已经快将我整个人都吞噬了,对么?”宫素沉重的点了点头,花语堂又道:“别和他说。” 这倒为难宫素了,她想和颜子觉说,亦或是重新再共用一次眼睛,但上次过后,师兄对那些诅咒一筹莫展,进入墓xue又迫在眉睫,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扬州的时候都没看的,就算进山的时候也未曾如此严重,为什么,为什么……” “放心,没事的。” “你骗人,你骗人……” “我知道原因,所以心里有数,放心吧。” 颜子觉落在了一块地势稍平的地方将李慧秀放下,拔出灵霄,掏出罗盘便开始测方位。花语堂提气一跃,亦将宫素放下,冲颜子觉说道:“没错,应是附近了。” “诶?我们在哪里了?”李慧秀落地后揉了揉手脚。 “主墓的上方,直接下去是最好的,难道还要去绕里面的机关吗?” “啥?” 看到花语堂从行囊里拿出火药,两个小丫头便知道师兄们不是开玩笑了。在她们想象中,寻龙点xue该是更有神秘气息,就像师兄收妖捉鬼一样,蓝光大作,咒语连连,却没想到竟是简单粗暴。 炸开了缝隙,颜子觉掏出夜明珠先摸了下去,两个小姑娘走中间,花语堂断后,看着这三个纯阳大仙,一人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花语堂神色颇为复杂。 抵达的是回廊,顺着走了一截,看到一扇巨大的玉门,便知推测没错,此处正是主墓区。 “好漂亮……”宫素拿夜明珠凑近玉门,上面雕刻着的怪物栩栩如生,她认不出来是什么,但画面上全在吃人就是了。颜子觉检查了一遍,发现这门的机关被人为损坏过,竟没封严,可顺着门缝进入。 主墓漆黑一片,三颗夜明珠的光亮将空旷的主墓照得清晰,所有石壁全雕刻着咒语铭文,间隙极小,密密麻麻。主墓的石棺在悬在空中,并非落于地上,此处说是墓室,倒不如说是祭台。 宫素和颜子觉将铭文图案细看之后,顿时心惊不已,几乎同时出手去扯花语堂,却被他不露痕迹的避过。花语堂身上那些层层叠叠,黑气森森的诅咒,与这里雕刻的铭文极其相似。 “花语堂!” “花师兄——!!!” 花语堂仿佛没听到呼喊一般,径自走向黑暗之中,三人持珠跟上,却见他走到祭台的石阶上,在一具向上攀爬的白骨之前,半跪了下去,轻声道:“你不必自责,为了她……我心甘情愿。” 李慧秀和宫素觉得心里发毛,不禁牢牢的牵住了彼此的手。“花师兄,你,你在同谁说话,这又是谁?” 花语堂冲三人微微一笑,又向周围指了指。“这是叶亦涵,你们周围的那几具白骨就是来杀他的人。”叶亦涵到底是藏剑山庄的翘楚,即便以少敌多,仍将对方全部斩杀后重伤而死。 “那,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有一样东西他到死都不会离身……”藏剑山庄什么宝贝没有,叶亦涵佩的却永远是一颗不过用砗磲做成的明珠。二十多年了,穗子早已成灰烬,砗磲仍在,花语堂拾起那颗小珠子,收在了自己的佩囊当中。 李慧秀见他如此,连忙道:“师兄,那是死人的东西,别拿啊,而且还是大坏蛋的!” 宫素亦喊道:“花师兄,你快过来,过来!” 花语堂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向祭台走去,三人心中扬起了不好的感觉,颜子觉直接向前冲去,想要阻止花语堂,突然黑光显现,形成法阵将三人阻隔,形成了看不见的墙壁,只能眼睁睁看着花语堂走到祭台中央。 “花语堂曾闯入此处,只为拿到养尸养魂的秘法,救治被天一教迫害的meimei,却触发了机关……他虽逃到了外面,仍免不了一死……当时我的魂魄刚刚复原,他想完成救治meimei的心愿,便将自身作祭,强行使我借尸还魂。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有他的记忆,以为自己就是花语堂,直到……被冤魂诱使进入虚冢,才陆续想起从前的事。” 虽然很想斥责祭台中的花语堂一派胡言,但情形并非如此,本就该一体的魂魄与身体,彼此呼应更为迫切,所以宫素和颜子觉都能看到,花语堂的魂魄在快速消散。 李慧秀虽看不到散魂,见自己师兄和师妹如此失控,心里也着急得很,“花师兄,花语堂,你这个大骗子!” 宫素同颜子觉一起拔剑斩向结界,却徒劳无功,哭道:“即便你说的是事实,为何就不能珍惜第二次得到的生命,为何就不能与我们一起活下去?!” 小姑娘从心底的质问,让花语堂不禁回头,他说道:“……想要报仇,毁掉仇人最重要的东西,比夺取他的生命,更让他心碎吧?” 李慧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毁掉主墓就可以交差的事,为什么完全不一样了?花语堂说了一堆奇怪的话,编造了离奇的故事,而他现在更打算去死吗?仇人,他又在报复谁呢? “什么意思?!你的仇人是颜师兄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死我和宫素呢!你明明,你明明就是逃避!” “休想。”冰冷而低沉的声音,仿佛地狱里发出的一般渗人,却是颜子觉,向来凝着寒意的黑眸,竟染成了血红的瞳色,他用灵霄割伤自己的手腕,自身血液凝结成咒,将牵魂丝固定,牢牢拴住花语堂,不让他魂魄归于棺材里的那副躯体。 灵魂与灵魂之间的连接,穿透了结界,让宫素看到了缝隙,她立刻将长剑翻转,运起周身全部灵力,狠狠砍向唯一的破绽,几乎同一时间,李慧秀布下镇山河,护住三人以免生变,再以剑气击落悬挂着石棺的铁链,让颜子觉可以直接毁掉石棺内的尸体,叫花语堂的只能归于现在的身躯之上。 以颜子觉之能,灵霄之锋,那石棺竟只是被劈砍上几道剑痕!棺盖翻落,扬起浓烈的尘土,呛得几人咳嗽不已,颜子觉瞧见里面的尸体时,顿时心绪激涌,头痛欲裂! 李慧秀不知颜子觉为何不动手,又见他神色惊惧,痛苦万分,吓道:“师兄你怎么了?!师兄!!”她只当是棺材里有迷惑人心的妖法,便握紧了自己的剑上前查看,哪里晓得叶亦涵用灵气养尸,怨气养魂,所以本该残破如枯木的尸体,宛若活人睡着那般躺在里面,怎能叫人不吃惊! 身着万花弟子的服饰,明明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头长长的白发。 颜子觉念出某个名字的瞬间,雕刻在石壁上的咒语仿佛活了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此处,以两人为中心不断冲击,在棺材边的李慧秀修为太浅,直接从祭台上被撞了下去,口吐鲜血,筋脉错乱,虽未到致死的地步,却已伤了内脏,不管不顾继续下去,迟早会变成致命伤。 方才为了破掉结界,宫素灵力尽付,但她眼睛能辨万物,看着颜子觉被黑雾卷入,诅咒将两人缠绕,借由牵魂丝的连接,侵蚀颜子觉的魂魄,将诅咒一并铭刻时,宫素再顾不得其他,跃至方才的结界法阵之中,掏出黄符,念出了咒语! 台阶上的李慧秀,看到宫素站的地方是死门,更是祭位,想要阻止,又如何来得及。“师妹——!!!” 祭台上是牺牲品,法阵里的宫素同样是,她以自身做赌,想要以祭换祭,相互抵消!然而她的修为与灵力,如何能与祭台上的二人相比,因此不得不动用禁术。 强行驱动已经灵力干涸的身体,每念一段法咒,宫素的身体都会受到伤害且不断累加。“呃啊——!!!”内脏像要被压碎一般,丹田更是如同火烧,这样下去,不是变成废人就能了事的。 对于宫素来说,颜师兄就像一座无法越过的高峰,明明是相同的法咒,相同的剑法,怎么都无法相比……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那座山峰不见,他是她的师兄,最重要的家人……施展禁术造成的负担,痛到麻痹的地步,令人发狂。 宫素怀里揣着的小兔掉了出来,动物本能的求生欲使它跑离此处,原本灰黄的毛色,全被宫素的血染成了红色。 鲜血不断从宫素口中涌出,沸腾的血液灼烧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好像筋脉被一截一截切断那般,根本是无法承受的痛楚。“呃啊啊啊啊啊!” 结界打破,法阵改变,所有因叶亦涵私念而枉死的无辜,皆化为厉鬼,临死前的煎熬,不得超生的痛苦,全变成怨气,致使他们成为最为凶恶的灵体,早已不复当初面目。 宫素看到受了伤的李慧秀,身手矫健的来到她身边,紧接着宫素的视线从一片通红变成了彻底的黑暗。 深埋在心底的种子,在满是恶意怨念的墓xue里,催发成了大树,名为——嫉妒。 因李慧秀身负道法,恶鬼无法夺取其身体,便附着其上,引诱她心底想要隐藏的念头,蛊惑她挖下了宫素的双眼,吃掉那双老天赐予的宝物。 恶灵复苏,怨气四溢,唯有李慧秀站在一旁,双目无神,唇边尚有血迹,咯咯直笑,天真娇憨的说道:“啊……师妹……如此一来,我们便都是一样的了……对吧?” 被剜去双眼的宫素,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鲜血染红法阵的同时,通过牵魂丝侵蚀过来的诅咒亦停了下来,她到底是做到了——以祭换祭,摄魄压魂。 宛若灵魂抽离一般,猛地将宫素拉入到某地,然后她看到了天上寂静的月,甚至能感受到月光顷洒在脸上,宫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却空荡荡无一物,这才想起它们已经被挖了出来,恰在此时,她闻到了梨花的清香。 宫素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不是看到的景象,而是因献祭而相连了魂魄的三人,混合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