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落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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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份结束,雁思归成功安抚好阿雁,恢复了工作。离注会考试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雁思归每天的工作量大了点,除了冲刺班的课要上,每天在手机上找他问问题的学生也很多,助教老师每天汇总的问题都是长长的一大串,虽然他做这份工作的目的只是为了躲避沈铎24小时无休止地纠缠不休,但既然收了钱,雁思归从来都是认真负责,结果就是雁思归每天晚上回到家之后都还在答疑。 “第7道题,考察的是企业所得税的纳税义务人、征税对象和税率,大部分同学选择的都是20%减按10%,是不是忽视掉了A企业在Z国的常驻代理人S?”雁思归一边按下电梯键,一边在群里发语音:“A企业虽然注册于境外,并且实际经营管理机构在境外,满足非居民企业的条件,但是,其在Z国的常驻代理人S构成了其在Z国境内设立的机构场所,且其所得虽然全部发生于境外,但所得和Z国境内的机构场所有实际联系,因此,A企业应当——” “雁先生!” 雁思归刚走出电梯就被人打断,他淡淡扫了一眼来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走到一旁站定,将话说完发过去:“——就其所得向Z国缴纳企业所得税,基本税率为25%。” “你是?”雁思归收起手机看向对面的人,在室内还戴着口罩墨镜鸭舌帽,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年轻人扫了一眼周围,迅速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年轻阳光的脸来,“是我啊,雁先生”,又飞快地带回去,边戴还边小声解释:“不好意思,雁先生,我最近有几部作品接连上映,虽说没有大火但出门还是不太方便。” 雁思归淡淡颔首,他不关注这些自然也不知道,“恭喜了,有事吗。” 刘啸执摸清楚他就是这么一个冷性情的人,不再像以往一样局促,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我妈来T城看我,她知道你在这边住了之后,叫我把这个送给你,手工宠物零食,以前她经常给狗狗吃的。” 他说的落落大方,雁思归也不好扭捏,伸手接过,“替我谢谢刘阿姨,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了。” “不用客气,我妈照看了它四年,早就处出来感情了,这么长时间不见还怪想的哈哈。”隔着墨镜,刘啸执放纵自己的视线在雁思归脸上身上肆无忌惮地刮搔,每每见到都会被再度惊艳,这样的存在就是让他人全都黯然失色的尤物。 再有感情也犯不上他千里送狗粮,雁思归看穿他的心思,微微有些不耐烦,“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刘啸执拦住他,“雁先生吃过晚饭了吗?没吃的话要不要一起?” 雁思归顿住,直直地盯着他,“刘啸执,我想我上次已经表达清楚了。” “是表达清楚了,我知道你和他不是恋爱关系,至少你是不喜欢他了”,他摘掉墨镜,露出一双独属于年轻人充满朝气的眼睛来,“所以,我还是想追你。”突然,雁思归凑近他,香气一下子扑了他满身,刘啸执瞬间就僵直了身体,脸红得滴血。 “你只见过我几面,你喜欢我什么?这张脸?”雁思归进一步凑向他,眉宇冷冽,甚至带上了咄咄逼人的锐利,“还是这具rou体?” 近距离被美色暴击,即便是见惯了佳人的刘啸执也思绪迟滞,雁思归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直搔挠得他头晕目眩,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就在他吭哧瘪肚的时候,雁思归退开两步,神色已经恢复了淡然,“别和我说什么一见钟情,我只相信见色起意。”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刘啸执在原地呆愣许久,周围渐渐有人向他看过来上下打量,他才如梦初醒地戴上墨镜,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可是,我是真的一见钟情啊。” “雁先生回来了”女佣凑上前去,“厨房有少爷提前吩咐给您备好的宵夜。” 雁思归嗯了一声,边低头查看下一道问题,边往楼上走。 “第22道题,考察的是投资性房地产地计量和内部交易的合并处理,关于内部交易的合并处理,我上课以存货、固定资产、无形资产举过例子,本题只是更换成了投资性房地产,请注意,投资性房地产的计量模式只准许由成本模式转为公允价值模式,不能反向变更,母公司A在将该投资性房地产转让给子公司B之前采取的是公允价值模式,尽管子公司B对该项资产采取了成本模式,但母公司A在资产负债表日编制合并报表时仍应当采取公允——” 话没说完,手机已被人抽走。雁思归不悦回头,沈铎也刚刚回来,正皱眉捏着他的手机站在他身后。 雁思归伸手去拿,沈铎直接手臂一扬举过了头顶,他们两个差了21公分,无论如何,雁思归是不可能用比较雅观的姿势把手机夺回来的。 “去吃点东西,吃完就还你。”沈铎举着胳膊命令道。他已经憋了好多天的火,雁思归每天一到家就是捧着手机说不完的话,吃饭吃得饭都凉了还在回答问题。不想惹他生气所以没强行让他辞职,结果就是白天在家备课,晚上出去讲课,回来还要继续熬夜,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气的人牙根痒痒。 雁思归淡淡扫他一眼,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又是在唱哪出,抬脚继续往楼上走,沈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细的可怜,隐忍着怒气道:“乖,去吃饭,我特意让厨娘备的海参粥。” “我吃过晚饭,真的没有胃口。”雁思归疲惫道,讲了一晚上课的声音飘忽又沙哑。 沈铎看出他脸上的倦色,硬拽着人往餐桌走:“不想喝海参粥,还有别的,多少都尝一点。” 雁思归没力气和他抗争,任由人将自己按在了座位上,面对着一桌子的各色清粥小菜。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沈铎给他盛了一碗虾仁豆腐翡翠汤放到人跟前,努了努嘴,“怕浪费你就多吃点。” 雁思归无意识地撇了撇嘴,不想和他继续没营养的对话,洗了手低头安安静静地吃饭,傻狗凑过来,围着雁思归摇头摆尾哼哼唧唧,他从一旁的袋子里抽出一条零食,傻狗显然是吃惯了的,还没撕开就激动地蹦跶起来,雁思归一个眼神过去,它只敢乖乖蹲在地上望眼欲穿。 沈铎单手撑着下巴,在一边看雁思归神色冰冷却动作温柔地给傻狗喂零食,隐秘的期待和喜悦羽毛似的搔挠在他胸口,叫他忍不住想起过往,幻想未来。 雁思归看着冷漠骄矜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总归是温暖的柔软的。 “你以前就喜欢照顾这些小玩意”,沈铎柔声道,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怀念。 雁思归的动作顿了顿了,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擦了擦手,继续埋头吃饭。 他不回答,沈铎就自顾自地说:“沈家园子里闯进的那些个猫猫狗狗,过不了多长时间,就长得油光水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你偷偷喂的。” 雁思归咽下一口粥,神色淡漠疏离:“那又怎么,不还是被人一只一只逮捕了。” 沈铎唇畔的柔软的笑意僵了僵,大脑的确是具有欺骗性的,会选择性筛掉那些主人日后不想回想起的东西。 是他发现雁思归在喂那些个野猫野狗之后,才叫人一个不留全给丢出去,还在园子周围放满了捕兽器的。上当的猫狗被夹得血rou模糊,残的疾,死的死。 当时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的呢,纯粹的恶意,亦或是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嫉妒吃醋?他不知道。只是,当时被雁思归喜欢的人或事物,统统都被沈铎处心积虑恶意地掠夺或摧毁了。 沈铎以为自己是享受雁思归被剥夺所爱之物后的痛苦愤怒,也许只是被他独独拒自己千里之外的冷漠所激怒,靠近不了就用这种恶劣卑鄙的方式引起对方注意,归根结底,可能也只是想要像其他人一样能触摸雁思归柔软的肚皮。 雁思归轻飘飘的一句话,再次将虚假的温情往昔给撕开一道小小的裂口,腥臭的风从裂口扑簌扑簌地灌进来细流,呛得人忍不住反胃。 气氛从静谧变得死寂,沈铎漆黑如墨的眸子黏在雁思归的侧脸上,喉间无比干涩,“以后你想收留多少只,都可以。” 雁思归没有说话。他和那些玩意一样,都是流浪的物件儿,沈铎应该把他和它们一起都赶出去。 手中的手机震动两下,沈铎无可避免地扫到了锁屏界面上的聊天消息,卿爱的:雁儿,明个周日要不要来家坐坐,我…… 卿爱的:刚好今天拿到两大箱大闸蟹,叫你来尝尝…… 卿爱的:什么时候来都行,你白天有事的话,就晚…… 后面的沈铎就看不到了。 刚刚还愧疚不已的沈铎当即就隐隐不悦,叫这么亲密,还“卿爱的”,“你爱的”?“雁思归爱的”?是谁?是男是女?庄可可?那个喂狗的?还是什么他没见过的野男人野女人?晚上去人家里?沈铎的瞳色瞬间晦暗不明,指节在桌面上轻敲,盯着雁思归慢慢把那碗粥吃完,才将手机幽幽递出去,雁思归接过动了动却无法抽走,沈铎突然捏的死紧,雁思归微微蹙眉看向他:“我还有工作要做。” “你拿着手机聊个没完,到底是有工作要做,还是有恋爱要谈?”沈铎神色冷峻,语气称得上是不善。 雁思归愣了一下,轻轻挑眉,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讥诮:“我和谁谈?和你么?” 闻言,沈铎怒意更盛,手机啪地一声被拍在桌上,当即屏幕就四分五裂,“当然是这个邀请你去他家里坐坐的人了。” 雁思归不知道沈铎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疯,拿过手机解了锁,看到胡世楠发来的信息,这些日子一直约他去他家里做客,雁思归以工作忙为借口推据了,好巧不巧,又给他发来邀请,还刚好被沈铎看到了。 雁思归没理沈铎,收起手机,将零食袋子递给佣人叫她替傻狗保管好,然后拎起包转身往楼上走。 沈铎他最受不了雁思归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当场就怒不可遏,两步冲上去将人拦在身前,“说清楚,他是谁?”面色与声音已经沉得滴水。傻狗也小声呜咽着试图挡在雁思归身前。 “说清楚你准备怎么办?他可是已经没有父亲可以被你举报整治了。”雁思归平静道。 沈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搞错了,神色微微缓和了点,语气却仍旧硬邦邦的:“他找你做什么?以前上学的时候就黏你黏得跟个什么似的,结了婚还大晚上给你发信息叫你约你晚上去他家坐坐,他真是直男?徐卿被他骗婚了吧?” 雁思归对他这种无理取闹横吃飞醋的行为十分厌倦,“你是不是恨不得在我身上撒泡尿拉出去溜一圈对所有人宣示主权,叫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雁思归不正面作答,在沈铎看来就是心虚,微眯起眸子,俯身靠近雁思归耳边,一只大手轻轻松松将雁思归纤细的脖颈收入掌中,语气温柔又危险:“是,我不仅想在你身上撒泡尿,还想给你系个铃铛拴在我裤腰带上。” 雁思归抬眼与他对峙,一双美眸被憎恶洗得冰冷,还待要说什么,却突然蹙眉变了脸色,他不可思议地垂头看了一眼,似是在确认什么,脸色却因此更加难看。 一个可怕的猜测突然在他心中浮现,让他恐慌得几乎无法思考。 他没时间再和沈铎纠缠,解锁手机给他看一眼撂下一句“这下信了?”就匆匆上楼去了。 沈铎盯着他慌乱无措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上楼,雁思归就冲进了浴室,反锁上门,几乎是急切地将上衣脱得一干二净,低头打量自己的腹部,好像是有点长rou了,雁思归的手握了又松,颤抖着慢慢贴上自己的腹部,却在下一秒像是碰到了guntang的烙铁一般,蹭地甩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洗手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雁思归瞬间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衣背。 这细微的动静,这些日子他一直以为是肠胃蠕动,可刚才那一阵,明显不是。他感受到了明显的撞击。 疲乏困顿、食欲不振、恶心反胃…… 当头一棒,雁思归如坠寒潭,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他不得不撑在洗手台上才能不腿软得跪到地上。 脑海空白了将近一个世纪那么长。 为什么?他每天都在吃药啊,磕糖豆似的成把成把地吃啊。 不是说双性人本身的受孕几率就极其微小么? 沈铎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该怎么杀死这个玩意儿? 种种思绪在雁思归脑海中激荡,惊涛骇浪冲击得他张皇失措混乱不堪。 他是一个男人。无论rou体被人改造得有多畸形多扭曲,他仍旧是一个男人。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做雌性生物才会做的事,在雁思归心里,这仿佛是最后一道防线,他苦苦地严防死守,一旦冲破这最后一道屏障,他就真的沦为供沈铎玩弄的雌兽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再无半点尊严可言。 一旦想到沈铎的玩意早就在他体内生根发芽,此刻甚至正在他体内茁壮成长,雁思归就四肢僵硬,手脚冰凉,惊恐得想失声尖叫。太恶心了,强jian犯的孩子此刻就在他肚子里! 一阵酸水上涌,雁思归冲到马桶边呕吐起来。仿佛有一只腥臭的大手在他腹腔翻搅拽着食道拼命拉扯,雁思归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呕……” 沈铎早就靠在门边等了许久,听到雁思归的动静,指节在木质门板上不疾不徐地轻扣:“雁雁,你还好吗?” 雁思归瘫坐在地上无力喘息,呼吸急促微弱得像是随时要昏迷过去。 “雁雁乖,开门让我看看你好吗……” 他没有动,只是神空洞地睁着眼睛。他没有勇气再斗下去了,不敢再斗下去了,他想做逃兵了,他坚持不住了。 他以为,他可以扳倒对方从此坦坦荡荡地站在阳光底下,他以为,他可以舍身取义,为了保护其他人自己与恶龙缠斗。可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怯懦了,腥臭的污泥灌入他的鼻腔,涌入他的食管的那一刻,此生永远在泥潭里衰败腐朽最终化为一滩烂泥的恐惧一下子就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雁雁,雁雁?”沈铎轻声细语地唤他,好似怕惊到什么似的。 雁思归僵了半天的眼珠才动了动,他软手软脚地爬起来,按下冲水键,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洗了把脸。抬眼时,镜子里的人宛如鬼魅,苍白如纸,表情麻木,一双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山洞一般,黑黢黢的半点不见光亮。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套上衣服,转身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沈铎的瞳孔幽深得能把人吸进去,雁思归的眸子冰凉得能将一切冻结。 这一刻,沈铎盼了很久也怕了很久,真的来临的时候,现实比想象更冰冷。 “你知道了。” 雁思归什么都没说,绕过他,下楼去。 雁思归在酒柜前停下,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排排名贵的藏酒,沈铎站在几步的楼梯之上看着他,雁思归突然回过头来微微仰起,海藻般的长发挽在耳后,一眼望去,宛如精灵雪魅。“喝酒吗”,他说,然后自顾自抽了一瓶拉图。 沈铎走过去在吧台坐下,从善如流地接过雁思归递给他的一杯,晃了晃,仰头时的下颌线与喉结线条性感又利落。优雅又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一切皆在掌握。 雁思归站在他对面,靠坐在背后的酒柜上。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灯光下,深红的葡萄酒液反射着动人的光泽,却没能一如既往地烘托出柔软暧昧的氛围。 沈铎沉默着将那杯酒一点一点喝完,雁思归起身再给他一点一点斟满,缓缓的酒液倾倒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给人一种心惊rou跳的响亮,沈铎盯着那潺潺落下的酒红色:“你就算把我灌醉,这也不是梦,雁雁。” 雁思归一言不发把酒杯推过去,沈铎趁机握住了他的手,一片冰凉。沈铎心里一紧,不由分说地挤进他的指缝去,不留一丝空隙,“别这样憋着什么都不说,好不好?” “……” “雁雁,我以后会好好疼爱他,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拥有最顺遂幸福的人生”,沈铎的视线从雁思归的腹部一路上移,落在那张能令众生神魂颠倒的脸上,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深情和痴迷,“你要相信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两个,嗯?” “……” 沈铎伸手越过吧台,落在雁思归的腹部上,雁思归浑身一僵,沉默着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沈铎的心里也因此暗暗升起一丝期待和窃喜,唇角挂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笑,“他刚才动的厉害了,你才知道了是不是?”沈铎探进他的衣摆,手掌毫无阻隔地落在那片温热之上,“前些天你睡着之后我就摸到了,只是他长得好慢……”他抬起眼来,仰望着雁思归,“雁雁,我们的沈思归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啊。” 雁思归抽出手,将他的手也从自己腹部拿开。“你上了我这么久,还没上腻么。” 一句话将他从虚假的温情中拉扯出来,唇角的笑容淡去,沈铎端起酒杯狠灌了一大口,垂眼的神情堪称寂寥。 良久,他才道:“我早就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雁雁,可能是十年,可能是十一年,又或许是更久的时间……但我那时候蠢得可以,我发现得太晚……你不知道我后悔了多少次……”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醇厚的香气在唇舌间蔓延,胸膛仿佛被塞了个小火炉,汩汩冒着热气,“等我明白之后……”他抬手放在自己心口用力按了按,“这里就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怎么会腻呢,我只想贪得无厌地想跟你索要更多……” 19年以来,沈铎第一次对雁思归诚挚地剖白,剖心挖肝,推心置腹,将自己曾经被遮掩被厚葬被扭曲得九曲回环的心意,第一次坦坦荡荡地剖出来小心翼翼地献给雁思归。 他不敢抬眼看他,他怕他会不屑,会嗤之以鼻,会无动于衷,他怕自己小心翼翼奉上的真心被视作垃圾随意丢弃。 雁思归深深看了他一眼,藏在袖口之下的拳头暗暗收紧。半晌,雁思归只轻轻问了句:“沈铎,如果你是我,你会觉得幸福么,你会爱上这样的自己么。” 一句话,瞬间让沈铎的脸火辣辣的,心凉冰冰的。放在心口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雁思归没有随意对待他奉上的东西,却叫他羞愧得再送不出去。 不会。 如果他是雁思归,他不会。 “大学整整四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无穷无尽的自卑和自我谴责,不能正常社交,没有一个朋友……”雁思归的表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仿佛在说什么事不关己的事情,沈铎却被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隐藏的1460个日夜压得喘不上起来,他要绷足了劲才不至于深深地佝偻下去。 “沈铎,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存在‘如果当初’这种事情,如果回到过去,当初你会好好对我,可你又怎么知道,如果回到过去,当初我根本就不会认识你呢。” “……” “你强迫了我,还试图让一群人轮流强迫我,当着其他人的面羞辱我,逼走我的朋友,斩断我的事业,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时候把我变成今天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现在,你又要让我用这具畸形的躯壳生下你的孩子?” “……” “你说你喜欢我,可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意愿,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友情没有什么亲情更没有什么爱情,不过是强迫与被强迫。”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能被原谅的事。 雁思归此前从未准备把这腥臭腐烂的地方剖给他看,雁思归总是极自尊的极骄傲的,他受不了被人看到这种不堪的地方,也不屑于打感情牌。 可他怕了,肚子里的这个玩意让他怕了,他再也没有意志力坚持过这水深火热的生活了。手里现在能用的,只有这一张牌,感情牌。 沈铎眼圈焦红,抢过酒瓶直接对着瓶子蛮灌,他一直着力维系的虚假的表面被雁思归毫不留情地撕开,终于露出下面恶臭丑陋的本质,流着血水化了脓疮,滋生了腐败的蛆虫,恶心至极。雁思归的声音自始至终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却比任何言辞激烈的谴责指控都更戳人心,扎得沈铎千疮百孔,扎得沈铎痛不欲生。 沈铎隐隐清楚接下来雁思归要说什么。他急切地想把自己灌个烂醉,想把他今晚的话全都封存进酒后的一场噩梦里,想借着酒劲任性地发疯强迫他留下来。 雁思归夺过所剩无几的酒瓶,与他四目相接,冰冷而强硬,“沈铎,你如果真想补偿我,就离开我的世界。” 雁思归的香气混合着酒气勾缠得人醉意朦胧,可那轻飘飘的话语飘进耳道里,却化作了尖锐的冰碴,激得他脑海瞬间空白一片,心脏上的痛意更加锐利。尽管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时,杀伤力果然强悍得非同小可。 他后悔年少的时候没有好好对他,后悔在10年前的那个清晨没有留下,后悔重逢之后理所应当地按照少年时的做法霸凌他,后悔差点让一群人真的糟践了他…… 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赶走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还是会让他怀上自己的孩子,还是会不择手段地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后悔的是善待太晚,是错过太久,而不是囚禁占有,而不是纠缠不休。 沈铎急切地去抓雁思归的手,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点卑微到狼狈的恳求:“雁雁,今天太漫长了,我们不说了,回去睡觉好不好?” 鎏金色的灯光静静在两人身上流淌,金色河流下的两个人越来越难以呼吸。 “有你在,每天对我来说,都很漫长。” 沈铎的身体重重抖了一下,攥着雁思归的那只手抖得差点握不住。就在这一瞬间,雁思归已经抽身离去,“如果你不想逼死我,就离开。” 沈铎的脑海空白一片,耳朵里只反复回荡着雁思归的那句话,时而平静,时而哀求,时而狠戾,时而冰冷,铿锵有力或窃窃私语,轰得他陷入魔怔。 他不离开,他不能离开。 他不知道十年前的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如同时间不可倒流一样,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他不懂什么成全与放手,只知道用尽生命抵死纠缠。 离开之后会怎么样?被雁思归刻意遗忘埋葬,任雁思归最终走向别人怀抱?这个念头但凡一起,他就被怒火和妒火烧得癫狂,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将他身边的人杀个干净。 他自私自利他卑鄙无耻,他做不到像个圣人一样离开。 桌上的一瓶很快见了底,接着又是一瓶,沈铎喝得酩酊大醉,意识瘫软得也如一滩烂泥,只有本能愈加清晰,那就是,雁思归必须留在他身边。 “少爷……少爷……”女佣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沈铎的背,沈铎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周先生打来电话说,雁先生带着他母亲一起乘飞机出行了,问您是不是知道此事。” 沈铎捏了捏眉心,宿醉再加上在桌前趴了一夜,他头疼欲裂得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你刚才说什么?”一说话,声音嘶哑得厉害。 女佣毕恭毕敬地再重复了一遍。 话音落地,沈铎本就难看的脸色这下直接阴沉到了极点。“什么时候打来的?为什么现在才说?人走的时候你们为什么没拦着?!!!” 女佣吓得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嗫喏道:“周先生说您电话打不通才打到宅子里来的,您醉得厉害怎么喊也喊不醒……雁先生走的时候,我们以为就是像平常一样两个人一起去玩了……” 沈铎的暴虐因子再次沸腾作乱,再次将他搅得几欲发狂无法思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去掏自己手机,却发现口袋空空如也。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上的卧室里去,里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两个人的手机在装满水的洗手池里安安静静地躺着。 雁思归走了,只带了必要的几样东西和阿雁一起走了。 他现下唯一能用的一张感情牌也失败了,说过不会逃跑的他还是落荒而逃了,尽管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但是他坚持不下去了。 沈铎这才明白过来,雁思归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讲得通就讲,讲不通就逃,所以昨晚才灌他喝酒。 “cao!!!”沈铎怒吼一声,将房间里的东西砸个稀烂,叮呤桄榔一通巨响直叫宅子里的佣人听得心惊rou跳人人自危。 片刻后,沈铎踩过一地狼藉,用座机给周行舟打通了电话,都不用沈铎说,周行舟已经自行汇报起来:“今天早上雁先生七点左右带着他母亲一同离开,我们一路跟到了机场,给您打电话打不通,拦雁先生,雁先生说是出差,问他去哪儿他没搭理我们就走了,我们还以为和上次一样,就没有强行阻拦,直到后来,我们发现定位不到雁先生的位置,才察觉出不对劲了。这个时间段的航班有13趟,我们正在调机场监控查看雁先生到底是乘的哪班。” “他母亲没有护照和签证,往国外的航班不用看了。庄可可,胡世楠那边派人跟踪调查,他的前任和现任同事一个也不许放过,K市那边也派人控制起来。我要见到人,完完整整。” 挂完电话,周行舟擦了把冷汗,看见还有两个人跟没头苍蝇一样在竟然还大厅里乱转,冲上去就两脚踢倒在地:“还他妈的摸鱼呢,今儿个找不到人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沈铎联系何晟,叫他联系航空部的负责人在内网上挂上寻人启事,又联系合作的各家机场和航空公司帮忙寻人。 做完这一切,沈铎在狼藉的废墟中静默地伫立良久,拳头上青红一片,他却仿佛无知觉地持续收紧,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似的。 搜寻从早上持续到深夜,仍旧是一无所获,周行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沈铎的就更不用说了。 而彼时的雁思归已然在去往X市的长途客车上颠簸了一天,纵然疲惫非常,但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所以毫无睡意。他上了飞机,在登机口关闭之前擦着时间又下了飞机匆匆逃跑。 沈铎一定会追来,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他很清楚。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他母亲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把肚子里的这个玩意弄掉,至于其他的,他现在暂时没精力去思考。 “雁雁”,阿雁从卧铺上翻身坐起,看向侧卧在她对铺的雁思归。 雁思归抬了抬帽檐,露出一条缝隙来,“怎么了?” 阿雁忸怩地蹭了蹭腿,不说话,雁思归撑身坐起,“想上厕所?” 闻言,阿雁垂着眼点了点头。 “再忍一忍好不好?等到下一个休息站我就带你去。”雁思归温声安抚,声音透过口罩听起来模糊不清。 “我们去哪儿啊?乐乐还有小雨什么时候过来找我们啊?”阿雁再度躺下,她今天玩了一天的捉迷藏,被雁思归拽着去了好多地方,平时总是跟着他们的那群人还有两个和她玩的好的朋友都被甩开了。 雁思归看了一眼车前的LED灯牌,已经到N市了,大约再过两个小时的时候,就能到达X市了。“去一个乐乐和小雨都找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阿雁很困惑。 “因为我不喜欢他们。” 轻轻柔柔的一声,让阿雁瞬间噤了声。乐乐和小雨和她认识得更久,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更偏心雁思归,如果雁思归不喜欢的话,那她就也跟着不喜欢好了。 封闭的车厢里味道很是难闻。汗臭味、脚臭味、食物味以及各种浸在座套里陈年的体味交织在一起,熏得人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在各种交通工具无比发达的今天,其实乘坐这种长途汽车的人已经非常少了,是以,车上只有两个司机轮流当值,乘客加上雁思归他们也才五个。但也就是这种车,才不至于查的太过严格,要求身份证等各种信息,毕竟有人愿意坐就不错了。 “中转站嘞,想上厕所的赶紧去。”司机粗糙的声音在车厢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停下,零星的乘客伸着懒腰下车去放水,雁思归给阿雁戴好帽子和口罩领着人一起下了车。 同行的乘客看见两人的打扮,揉着眼睛乐呵,一口方言说得愣是让人一个字都听不懂:“恁俩这大晚上滴还包的严严实实弄个啥?” 雁思归淡淡颔首,拉着人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两个大汉撇了撇嘴,切了一声把汗衫撸到胸口继续往前晃。 凌晨六点,雁思归拉着阿雁出了长途客运站,一路直奔X市郊的一套小公寓,这是他昨晚跟沈霖借的。租房或住旅馆都势必会泄露身份信息,事出紧急,他不敢向胡世楠和庄可可求助,想来想去也只有沈霖能用得上。 房子久无人住,也无人看守,雁思归简单打扫了一下暂时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不管沈铎想用什么方式威胁他,总归是要先联系上人,所以雁思归抛弃了一切通讯工具, 沈铎既联系不上又找不到人,即便捏着他的把柄也无用武之地。 沈霖的电话却在傍晚通过座机打来,问雁思归找到地方没有,住的习不习惯,需不需要再派两个佣人过来,有什么要求尽管和他说。 这一番嘘寒问暖,用意简直昭然若彰,可人在屋檐下,雁思归只得客客气气道谢加拒绝。 突然被雁思归温言软语地对待,沈霖自然心情大好。雁思归昨晚突然给他打电话说要借一套离T市很远的房子,他还挺诧异,沈铎怎么可能放这个人走呢,但不论如何,雁思归总归是顺利逃出来了,那么就算落进他手里了。眼看着计划顺利推行,雁思归也马上到手,沈霖不由自主地就把腿翘到了桌上,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唇现在也是噙着明明白白的笑意。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周行舟一群人盯监控盯了一天盯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才发现可能是被忽悠了。两个人都变了装,还跟阿雁一前一后出来,他们当时只顾着给沈铎打电话,忙着买机票,没注意到这点异常。机场周边人流量巨大,纵然监控完备,找起来也费时费力,等他们好不容易一路顺藤摸瓜摸到长途客运站,这老旧的地方全是监控死角,零零星星几辆车停在停车场上,剩下的全都已经发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