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好吃吗
我有定国之能,可与万军同焚。 少女一袭红裙扬掠,背后是与玄江融为一体的玉雁关。 她语笑嫣然,指了指城中大阵。 “侯爷,有朝一日你若领兵来袭,切莫从此地入城。” 她靠在他身上,声音软糯而婉转:“阿言对我说过,要不是他让我一步,我是无论如何赢不了他的。” “其实不然。” 叶无音将血滴入那些刻有咒文的石轨里。 瞬间,乌云密布,飞沙走石,有黑色的浓雾从地底升起,皇甫浚仿佛听到漫天鬼神呜咽,一层一层的红光扩散开去,将整座城池覆盖。 “我赢不了他,但能和他一起死。” 南黎的公主看着远处山河辽阔,神色怡静:“死我一个,他的大军再也走不出这座城,平添关外百万魂。” “父王为我取名长宁,是希望这个国家长宁。” 她拍了拍马的脖子,安抚它焦躁的情绪:“我生来不是做皇帝的,本该死在这里,护黎民百姓一世安宁。” “和我不一样,你若是死在了这里,” 叶无音将他剑穗上的一枚平安结慢慢捋顺:“可是会有人伤心的。” 那时她不过八岁,眉眼都没长开。 在他怀里小小一团,脆弱得像冬末河堤上的霜花,一用力就碎了。 他们站在东州的栖梧山上,下面就是南黎的第一要塞,被誉为天堑的玉雁关和流云城。 “这座城不大,只生活着几万人。” 叶无音坐在他身前,宽大的丝袖在风中飞舞:“你知道为什么南黎不在此驻军吗?” 因为没必要。 她靠在年轻侯爵的胸膛上,淡淡的想,杀一个人和杀一万人本就没什么区别。 “等阵法完成时,他们都是活祭。” 这是一场盛大的杀戮,即便用她的命去填,仅仅一条公主的命还是不够的。 一城的百姓,敌国数十万大军。 都会在这场焚世的大火中,成就一个王朝未来百年的气运。 “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 她说,“但从没人问起,我们也就忘记说了。” 此事略过不提,还是先回到围猎这件事上来。 定下结盟之日后,大家便开始为围猎做各种准备。 东州位于夏国和南黎之间,实际上在南黎境内,因此夏国用了‘借’的措辞。 南黎的国都沛京距此地很远,最晚六月初就要出发了。 皇帝很少离京,兼之这次拖家带口,既要带能做事的文官,又要选经验老道的武将,一干官吏们忙得脚不沾地,连睡眠时间都搭了进去。 和众人的忙碌相比,叶无音显得格外的闲。 她是皇帝唯一的子嗣,整个南黎皇宫中最金贵的人,除了每天去太傅那念书之外,就没啥可做的了。 宫里与她同龄的孩子也很少。 王族各个清心寡欲,大臣们的娃不是青年才俊就是名门闺秀,拉过来陪她追蝴蝶实在不妥。 隆敬帝一见她跑去找苏言就一个头两个大,血压蹭蹭地往上窜。 于谨一指自家侯爷,向隆敬帝献计:“不如让我家安阳侯领着她去玩。” 皇甫浚今年十六岁,是夏国名门皇甫家的长子。 隆敬帝说他与叶无音年纪相近,其实不准确,但除他之外,也没有年纪更小的孩子了。 皇帝很心塞。 要么是敌国质子要么是敌国王侯,连第三个选项都没有。 可比起让女儿被苏言抱着满皇宫砍人,还是跟着皇甫浚去喂鲤鱼比较安心。 于是他点点头,捂着绞痛不已的心脏道:“去吧去吧,别把皇宫拆了就行。” 皇甫家的大少爷戎马多年,练就一身马上功夫,三尺青锋威慑天下。 精通琴棋书画,熟读历代兵书。 文武双全,才智兼备,就是没带过孩子。 这会儿他正和叶无音坐在水榭里,看着她把一盆饵料‘咚咚咚’的往水池里倒,已经有几条锦鲤翻肚皮了。 “好无聊。” 南黎的公主踢踏着一双腿,见女官不在,便把薄而宽的衣袖撩起,露出一段玉白的肩膀。 可怜的少年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了。 他脸皮薄,并非不善言辞,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冷酷,傲慢,有着一张刀斧雕刻出来的脸。” 一个毛绒绒的头探过来,几乎贴到了他脸上,“最重要的是无情,只是一个回眸,就能令无数深闺少女心碎。” 皇甫浚一脸茫然。 “…….话本上的王爷/侯爷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叶无音很失望:“可你不是啊,这样让人很没代入感。” 皇甫浚忍不住想反驳,哪有整天板着脸的王爷/侯爷,不是面瘫就是心理有问题。 “你也不凶。” 少女在他面前蹲下,深红色的裙摆逶迤如莲,与他的袍摆交缠在一起,令他一身清冷的素白都染上了奢靡的味道。 “阿言比你凶多了。” 她说:“你脾气这样好,早晚会被气死的,知道吗?” “……….” 皇甫浚无语,他年少成名,除了母亲,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和异性接触。 南黎的公主有着一张美丽的面孔,尤其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总给人一种飘渺不定的虚无感。 她生得这般灵秀,说出的话却十分接地气:“谢谢你上次救了我,可你的胸太平了,把我鼻子都硌青了。” “………..” 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胸,少年深吸一口气,反省自己忍耐力不够。 “不过你长得很好看。” 叶无音安慰他:“所以平点没事,以后努力就是了。” 几名宫女从外面进来,正好路过水榭。 帘幔拂荡间,她们见那俊秀的白衣少年指法如电,不等叶无音反应过来,就点开了她的嘴。 他唇色浅淡,又十分的薄,看起来有点冷峻。 这会儿大概生气了,他俯身将女孩一把捞过来,摁在自己膝上,剥了块糖喂她吃。 糖甜甜的,有股水果味。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年轻的侯爷抱着她,细长的凤眸里掩不住笑意:“好吃吗?” 叶无音含在嘴里,点了点头。 “可惜我身上就带了一块,想吃也没了。” 他伸手环过她腋下,把她整个拢在怀里,笑得腼腆:“你要是喜欢,等到了东州,我再拿些给你。” “东州有你家的糖铺?” “不是。” 皇甫浚把下巴抵在她颈间,感受着发丝蹭过脸颊带来的凉意。 “东州对面就是永平城。” 他说,“是我的封地,安阳侯府就在那里。” “等到了东州,我回去跟母亲说一声,再要些糖来。” 皇甫浚闭上眼睛,觉得怀里这小公主怎么全是骨头:“我还有个弟弟,和你一样,也喜欢吃糖。” 空中的云絮消散,阳光倾泻而出,池子里的鲤鱼不时从水里冒出头来。 它们挤挤挨挨,簇拥在水榭边,等待着主人投食。 叶无音被他抱着,背上有另一个人的体温渗透过来,让她有点困倦。 皇甫浚抱得并不用力,只是虚虚环着她。 少年个子高挑,绣着银色暗纹的长袍用了挺括的布料,袖口和衣襟处都有夏国的徽记,应该是正式的朝服。 叶无音懒得推开他。 宫女们嬉笑着跑走了,看他们的眼神微妙。 明明不是很熟,被他这样抱着,和在苏言怀里的感觉居然很像,莫名的放松下来。 也许因为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 “东州啊……” 她喃喃自语,那是顾惜月当年走过的路,如今轮到她走一遍了。 窝在少年的怀里,叶无音没有告诉他,她本来不爱吃糖。 并不是觉得多么好吃。 可他是唯一一个给她糖的人,咽下去的时候,她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想让他回去。 平平安安的,从东州回到自己的国家。 这件事做起来倒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