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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荞双臂环胸靠在一旁的柜子上,没好气道:“行舟兄,你可想清楚再说话。就因为他们狂妄轻率,差点将你一条命都耍脱了去!如今轻飘飘致歉认错,再虚无缥缈欠个不知有没有机会还的‘人情’,这就算啦?” “多谢二姑娘。我做这个决定,并非怯懦怕得罪人,也不是有意拂你维护于我的盛情,”岁行舟知道她这是要给自己撑腰的意思,轻声道谢后,嘶痛一声,才接着道,“你平素不多沾朝堂消息,有些事或许还不清楚……” 他和朝中许多年轻官员都深信,新君赵絮将会带领大家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 今日他不与金云内卫为难,为的是力保新君赵絮基石稳固。 这关乎他们这批年轻人的抱负与理想,关乎他们对于盛世重现的执念与希望。 与这些比起来,他挨这刀不值一提。 赵荞哼声打断他:“别讲这么大的道理。我不学无术,听不懂的。” “那我说点二姑娘能听懂的?”岁行舟笑意温和,仿佛对着家中闹脾气的任性小妹子,耐心至极地娓娓道,“内卫轻率,可我也莽撞。我在人群中听出那两个刺客口音不对劲,像是吐谷契人,就自不量力地独自跟了上去。原想在路上碰见皇城司或内卫的人便示警,可我运气不好,跟了老远也没瞧见可以示警的人,倒是被他俩察觉,进了人家的套。” 贺渊抿了抿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赵荞的神色。 她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像两排羽毛小扇,时不时轻碰着下眼睑,似在斟酌什么。 “二姑娘你也瞧见的,那几位大意出错的内卫武卒,最小的那位比你还小些。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初次担当大场面上的差事,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立个大功,虽是狂妄高估了自己,也造成了些许不好的后果,可人不轻狂枉少年,不是么?” 岁行舟笑笑又道:“他们如今年岁小,又只是武卒,犯点小错,只要能长经验记性,对将来只好不差。若等他们到了像贺大人这般年岁、地位才第一次出错,你想想那后果该有多吓人?所以这次既有惊无险了,咱们这些前辈也就大量些。江湖人不都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么?说不得将来风水轮流转,我不小心犯了什么过错连累他们呢?是吧?” 贺渊听得微拢了眉心。这岁行舟是伤到脑子了么?讲的是通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道理? 赵荞却摸了摸下巴,啧啧颔首:“有道理。虽你鸿胪寺主要职责是外事,但总归是在京中当值的时候多,与金云内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将目光转向贺渊。 “贺大人,要不你给行舟兄立个字据吧?就写,‘金云内卫欠岁行舟人情一次’。得加盖你的官印。我呢,就做个居中的见证人。若他将来有什么小过失落在你们手上,凭欠条你们就放他一马,成交么?” 贺渊真是用尽所有理智才忍住没送她一对大白眼。 他疯了么给岁行舟写这么张不着四六的欠条?还加盖官印?金云内卫左卫总旗的官印,是能随便盖的?! 这姑娘一天天的,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怎么就对岁行舟维护至此呢? 不知为何,贺渊越想越堵心,最终没忍住脱口轻讽:“赵二姑娘确定能做这见证人?听闻你在书院就读三年,结业时却门门功课白卷,便是我依言写了这欠条,你确定每个字都能认得?” 说完这番话,贺渊立刻就后悔了。有点想将自己的舌头嚼吧嚼吧吞了。他平素待人虽冷淡疏离些,却从未有过这般尖酸刻薄的失礼前科,不照镜子都能知自己此刻必定面目可憎。 “贺大人……”岁行舟开口太急,剧烈咳嗽起来,扯痛了后背的伤口,脸色立时惨白。 贺渊心有不忍,遂上前替他拍拍顺气。同时心虚愧疚地看向赵荞。 赵荞站在原地没动,不咸不淡地迎着他的目光笑道:“好吧,既行舟兄都不计较,那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也不会说出去的。走啦。” 她那红唇轻扬、笑意平和模样让贺渊心头蓦地揪紧,没来由地生出一空恐慌感。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真正对他笑,可笑意根本没达眼底。 善睐明眸目射寒江,极冷,像筑起了道冰墙。 ***** 十二月十四黄昏,冬神祭典三日典仪全部完成,圣驾仪仗启程回京,随驾观礼的京中各家也纷纷离开溯回城。 贺渊忙忙碌碌安排好公务上的后续事宜,又让命下属同僚们低调护着受伤的岁行舟回京,他自己却滞留在溯回。 因为赵荞留在溯回城内没走。 他还没来得及当面向她致歉,所以也不能走。 十三那日黄昏赵荞走后不久,岁行舟就告诉他,这姑娘是天生没法子识字,不是她自己愿意不学无术的。 那时贺渊才知自己的话多伤人。 之后赵荞再没来探望岁行舟,贺渊公务也懈怠不得,便没个合适的机会向她道歉。 这愧疚悬在心头,无端端让他慌得没着没落的,讲不出个什么道理,总之就很烦躁。 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胸腔,难受得恨不能揪光自己的头发。 十二月十五是个大晴天。雪后初霁,碧空如洗。冬阳照耀着残雪,让这座衰败数十年的古城显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清丽。 贺渊一大早就出现在赵荞临时居所的门口,赵荞出门的瞬间就瞧见他了,却连个寒暄的机会也没给,带着两名侍女兀自走在了前头。 贺渊便沉默地跟上。 到了城中大街,赵荞驻足,揪着眉心回头瞪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见她终于肯给个正眼,贺渊也顾不得周围人来人往,认真执了歉礼:“大前天是我失言冒犯,特来当面告罪。请赵二姑娘原谅。” 语气虽平淡,态度却十分诚挚。他是诚心诚意向她道歉的。 赵荞以一种古怪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看得他忍不住绷紧了周身,甚至屏住了呼吸。 “岁行舟告诉你了?”她笑笑着摆摆手,“行啦,这事我接受你的道歉,你该干嘛干嘛去,不用放在心上。我就是当时有些气,睡一觉就气过了。毕竟你又没编假话污蔑我,我认识的字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语毕大步离去,背影看起来洒脱极了。 如此轻易就得到谅解,这并没有让贺渊如释重负,反而更堵心了。 他怀疑自己可能出了什么毛病。 居然更希望她像之前那样,毛炸炸跳脚指着鼻子痛骂他一顿。 ***** 一整天,贺渊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先去了一家专替买卖双方居中牵线赁售房宅的商行,没多会儿就被笑容满面的伙计毕恭毕敬送出来,显然是个痛快豪爽的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