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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那些少年郎垂垂老矣,子孙满堂,妻妾成群,可能会回想起香消玉殒的她,为她黯然神伤片刻。 并不是少年郎们无情无义,瑶英和他们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不必奢求其他。 在这世上,当她身陷绝境之时,能不远千里、义无反顾来救她的人,永远只有二哥李仲虔。 会不顾一切为她报仇的人,也只有李仲虔。 所以,瑶英在为李仲虔奔波的时候,没有哭哭啼啼找郑景帮忙,而是以谢家的家财去和郑家做交换。 和杜思南通信时,她以他最渴望的名望地位为诱饵,列出一条条足以让他动心的前景。 当被海都阿陵逼至绝境,无路可逃,不得不求助于昙摩罗伽的时候,瑶英也是心计飞转,字字句句带着暗示之意,试图以利益打动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救了她。 却不是因为她许诺的好处,也不是因为想和大魏结盟。 那时的她什么都没办法保证,他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 瑶英后来认真思索过,昙摩罗伽之所以庇护她,也不是因为她帮助过蒙达提婆,因缘际会为他带来水莽草。 他救她,只因为他能救她。 哪怕昙摩罗伽时日无多,也会顺手救下她这个陌生人。 他承诺庇护她,就真的昭告天下,让她以效仿摩登伽女的名头栖居佛寺,以逃离海都阿陵的觊觎。 现在又派苏丹古护送她来高昌,助她早日还朝。 从始至终,他不需要她的感激,更不需要她拿出什么来交换。 …… 瑶英坐起身,想起上早课时,昙摩罗伽端坐佛殿,朝自己看过来的那道眼神。 他的眼神清冽出尘。 瑶英笑了笑,脸颊微热。 苏丹古行踪诡秘,阿史那毕娑古里古怪,昙摩罗伽对苏丹古的信任也让人侧目。 她有种敏锐的直觉,苏丹古那张疤痕遍布的脸和他的眼睛不相配。 她怀疑苏丹古的身份,这些天多次刻意试探。 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即使如此,待她一如既往。昙摩罗伽派他来保护她,他便好好守着她。 瑶英徐徐吐出胸腔间的一口浊气。 不管昙摩罗伽、苏丹古、毕娑师兄弟之间到底隐瞒了什么,苏丹古到底是什么身份,那都是他们的事,她不该探寻他们的隐秘。 君以诚待之,她也该以诚相待。 ☆、医嘱 一室清浅天光潋滟, 炭炉发出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苏丹古还没醒。 床榻旁搁着他平日戴的夜叉面具。 瑶英轻轻翻开被褥,跪坐在苏丹古面前, 凑近了看他的脸。 伤疤交错纵横, 像是火烧出来的痕迹。 瑶英紧张地屏住呼吸,身子往前探。 只要她一抬手, 就能摸到苏丹古脸上的伤疤,确定这张狰狞恐怖的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却不是去摸苏丹古的脸,而是拿起了床脚一张胡乱堆叠的波斯薄毯。 昨晚她一直在闹腾, 散药的时候不停踢开被褥,苏丹古一次次把这张薄毯压在她腿上,既不会太重压得她不舒服,又能防止她着凉。 瑶英笑了笑,抖开薄毯盖在苏丹古身上, 动作轻柔, 生怕吵醒了他。 这一路他几乎日夜警戒, 也不知道他每天能睡几个时辰。 瑶英盯着苏丹古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悄悄下了床。 他的脸到底是真是假, 她不在意。 屋中瑶英换下的衣物已经收拾走了,长案上两碗冷掉的素汤饼, 汤汁凝结, 碎汤饼泡了一整夜,胀得雪白。 瑶英抱着自己的鞋袜,赤足踩在地毯上, 蹑手蹑脚走到外间,拢起长发,穿袜穿鞋,系上革带,从前她娇生惯养,光是专为她梳头发的侍女就有三四个人,现在她已经能自己熟练地盘发髻,妇人发式和男子发式都会。 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有人叩了叩房门。 瑶英拉开门。 亲兵站在门外,神态恭敬,目光落在门槛前,看到一双明显不像男子靴鞋的精巧鹿皮靴,呆了一呆,抬起头。 瑶英俏生生地立在门前,束发于顶,身着他昨晚找来的联珠纹半袖翻领锦袍,腰间束带,别了一柄匕首,丰肌如雪,眉眼端丽,朝他一笑,面容苍白。 亲兵回过神,小声道:“公主好些了?” 瑶英点头,道:“苏将军还没醒,可是有要事向他禀报?若不是紧要事,再等小半个时辰。” 亲兵挠了挠头皮,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昨晚摄政王吩咐,让阿兰若去抓药,城中戒严,他不能出门,今早他拿着药方出去,还是被巡城卫士赶了回来,城里还在戒严。” 瑶英心中一动,跨出门槛,合上门,让亲兵把药方拿给她看看。 亲兵取来药方,她接过细看,药方写了两份,一份是胡语,一份是梵语,她能看懂一些胡语,上面所写的药材正是舒缓药性需要的药物。 这份药方是为她写的。 瑶英出了一会神,低头再看药方。 苏丹古的字迹峻整严饬,笔锋刚劲,力透纸背,像他的人,气势磅礴刚猛。 她在佛寺里看过昙摩罗伽的笔迹,清朗峻秀,雍容空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无论梵语、胡语还是汉字,都很优美,一如其人,似欲乘风归去的谪仙。 瑶英摇头失笑,把昨晚迷迷糊糊间一闪而过的怀疑赶出脑海。 她心里有很多猜测,其中就属这个最异想天开。 “这药方是给我开的。”瑶英把药方还给亲兵,道,“现在我们不知道王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别让阿兰若出去冒险,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吃药。” 亲兵飞快扫一眼她的脸庞,她还有些虚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神态却从容不迫,双眸清亮,一点都不像病了,想起她昨晚连路都走不了的样子,心中暗暗佩服,没有应是。 瑶英问起驿舍的事。 亲兵详细告诉她昨晚的变故,最后道:“缘觉和昨晚出城的人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请公主放心,谢青他们安全出城了。阿兰若打听过了,今天城中戒严是王宫颁布的命令,和驿舍没有关系,市署的人不知道北戎小王子到了高昌,以为昨晚死在驿舍的那些人是为了抢劫商队的货物起了内讧。” 知道谢青几人安全撤离了驿舍,瑶英放下心来。 阿兰若知道她醒了,给她送来一大碗炖得烂烂的rou汤。 rou汤清炖,一股浓烈腥膻味,瑶英没什么胃口,但是昨晚折腾了那么久,手脚绵软,需要补充体力,还是硬逼着自己吃了几口,rou汤下肚,一阵反胃的感觉。 她拿起匙子继续吃,门口几声脚步踏响,一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