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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等着,仿佛知道他会来一样。他伸手,将钟泽拉进门内。狭小的空间容易滋生情绪,对峙似的,两人视线胶着。半响,陆漾起泄气的软了态度,他上前半步,抵着浴室门将钟泽揽在怀里:“不想说也没关系,师兄也会一直陪着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如果说,陆漾起今晚希望钟泽将长年封存于内心的秘密说出来,是揭他伤疤的行为,那么,对于陆漾起自己而言,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没理由要让钟泽难过,也不是一定要听那些用眼泪和伤害堆积起来的旧事,只不过,他更想倒逼钟泽一把,让他明白自己作为男朋友而存在,不仅仅是分担喜悦的,还能共同面对困难的境遇。道理是这样的,可是真正施行起来却很困难。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便是将他捧在心尖尖上的,谁也不能伤他分毫。陆漾起这个人,看起来成熟理智,其实小气得很。钟泽想明白很多,过去了也就无所谓,明天更好。……两人从浴室折腾到床上,民宿的床是木质的,颇有些年代感,大概是承受不住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它发出的响声已经有些崩塌前的征兆了。钟泽胸腔的气息被压缩得所剩无几,说话都很困难。他嘶哑着开口,声不像声、调不像调:“师兄,床……”陆漾起闷声笑了,而后更加不管不顾。……夜深了,钟泽无力地陷在被子里。身侧,陆漾起靠在床头,手上有意无意地从钟泽发间穿过,轻捻。久久无人开口,直到陆漾起关了房间的吊灯,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壁灯。暖光使人平和,即便是说起从前那些支离破碎的经历都像是在诉说他人的故事,无关痛痒。因为相互依偎在一起,以至于窗边涌进来的风都不再冷冽,而转化为柔柔的清风,静静地倾听钟泽诉诸着暗夜里的隐秘心事。钟泽五岁被钟爸爸带回家的时候,是整个孤儿院最得意的小朋友,因为他有家了。牵着他手,带他离开的男人很高,很帅气,穿着体面精致的衣服,家境优渥又富有涵养。他对小小的钟泽说:“以后,我给你一个家。”在那之前,五岁的钟泽对于“家”最深刻的概念就是学前班的一个小霸王常常攻击他:“你没有家人,你也没有家,你真可怜。”所以,那时候还不谙世事的钟泽对“家”的初印象就是——这是一个令人害怕的东西。钟爸爸说要给钟泽一个“家”,这对幼小的钟泽而言,无疑是个噩梦。可是,在住进钟家之后,钟泽有了不一样的体会。他可以不必挨任何人的白眼就吃得饱饱的,也不再需要一双破球鞋穿一整个冬天,其中,最让他欣喜的,是那间独属于他的房间,可以晒到暖暖的阳光,从窗户看出去,外面是一整片花园,开着各种小花。钟爸爸带钟泽去公园学自行车、教他读英语单词背五言七律。钟mama领钟泽去超市买零食,陪他假期一起宅在家里看动画片。“家”原来是这样的啊,那时,钟泽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钟泽住进钟家的下半年,钟mama怀了小宝宝,一年后,钟清源出生。虽然因为小家伙的到来而被分去了家庭的关爱,但是,当钟爸爸指着摇篮里黑黢黢皱巴巴的小不点说:“泽儿,这是你的弟弟”时,钟泽还是打从心底里接纳了他。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钟泽和钟清源像所有家庭里的孩子们一样,快乐的学习生活,被家人的关心和爱包围着。有时候,兄弟俩会因为在学校淘气被钟爸爸揍一顿,被钟mama唠叨几句。也经常,两个小屁孩串通一气,里应外合,把钟爸钟妈耍得团团转。这几年,“家”在钟泽心里逐渐丰富起来——他是父亲爱之深的责骂,是母亲絮絮叨叨又满怀爱意的叮咛。钟泽初三那年,钟mama再次怀孕,这一次,这个孩子的存在在钟家产生了争议。钟mama心软,不忍心舍弃,但是钟爸爸态度格外强硬,因为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而无暇分心,不同意孕育这个新生命。钟泽和钟清源自然是期待弟弟或meimei的到来,他们两个偷听墙根,却听到让钟泽毕生难忘的话。“如果你一定要生下他,就把泽儿送走。”难以想象,这是那个陪着钟泽学自行车的男人会说的话。“当初是谁瞒着我把他接回来的?不就是你一直怀疑我不能生育又碍于面子不肯直说?现在,却要因为一个野孩子,连我自己的亲骨rou都保不住!”那个一贯温柔慈爱的女人呜呜地哭。钟泽难受极了,可是他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不曾听到过,因为他是野孩子,能有家都是天大的恩赐了。他不是钟清源,不敢在和家里吵架之后闹个离家出走,因为他害怕一旦真的走了,没人会去找他。那之后,钟爸钟妈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公司遇到困难,成日成夜住在公司,万般焦灼。一个为了保住孩子,千里迢迢跑去美国养胎。变故来得这样快,那年,钟爸的公司没有盘活。法院一个红戳盖下去,赔得倾家荡产。钟爸20年心血付诸东流,从人生赢家成为落魄的失败者。走投无路的钟爸四处求朋友,可是,曾经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如今关门闭户冷眼旁观。世态炎凉。他赔不完债务,拖家带口四处躲藏,此后整日整日地酗酒、发疯,精神崩溃。家里的两个孩子需要上学,学费从哪来?生活费从哪来?孕后期快要生产的钟妈,挺着大肚子每日落泪,除了怨天尤人,还能做些什么?钟爸每每喝多了酒,就会精神失常,他动辄打骂钟泽,动辄给钟清源一个耳光,这些都成了家常便饭。钟清源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变得沉默寡言,内心总是压抑着看不到阳光。那段日子,家里总是低气压,充斥着打骂。不大的屋子里摆满了钟泽捡回来的瓶瓶罐罐,他只是力所能及地想为这个破败的家庭做点事情。可是,钟爸看着那堆垃圾,疯了一样地踢打钟泽,骂他——“垃圾。”钟泽自己也差点信了。钟爸巨大的人生落差让他疯狂,歇斯底里,他疯起来连孕妇都不放过。钟mama怀胎到9月,肚子已经大得走不动路,她被钟爸按在床上,施以暴力。钟泽只记得满目刺眼的红,连床单都染了色。钟淇河命大,早产,好歹是活了下来。“家”,变成了可怖的存在,可是,曾经享受过家的温暖,就不肯再轻易放弃。钟泽是如此,所以,哪怕是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他也以为自己能够挺过来。直到钟爸酒后失心疯,将钟妈拉上车,一路飙车坠下崖壁……从此,钟泽再次成为孤儿,顺带,多了两个拖油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