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她几乎是立马就放下了怀里冰冷的躯体。 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和脸色毫无血色,颤抖的身子禁不住的往后退,似乎是排斥面前的景象。 喉咙很疼,仿佛有很多苦要诉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不出口。 整个办公室只有她站立着,视线扫过瞪大眼倒地的武南,再看向跌落在办公椅上的谭先生。 祁荔缓缓往那边走去,每一步都如此沉重,看着轻易就这么死掉的谭先生,她只想笑,嘴角却僵硬的提不起来,她想哭,但怎么也没有眼泪流下来。 人确实很脆弱。 但他们的罪恶却永远留在受害者的心里。 他死了,他快活,没人找他麻烦,没人追逐他,没人找他偿命。 但是那些被他伤害的人呢,就算活着,受伤的记忆也一直在脑海里,伴随着他们死去。 她以为,看见谭先生死,她会高兴,她可以说服自己抛弃现在的生活和爸爸重新开始,可以放下mama的遗憾,但她发现,谭先生死了,她无悲无喜。 当初的满腔恨意和热血不复存在。 因为他死了,她开始变得迷茫。 mama被他害死,mama没了,所以她找谭先生复仇,后来谭先生死了,所以呢? mama还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让谭先生继续逍遥法外,换取mama回来。 祁荔目光直直的盯着他眉心的血洞,面前的脸不自觉换成mama的脸。 很像,死亡的方式都一样。 他用这种方式杀了别人,也被人用同样的方式杀死。 是的,人很脆弱,他是如此,她也是如此,云盏也是如此。 一股刺痛瞬间袭向头顶,她紧皱眉扶着额,一个踉跄撑在桌面,她把握节奏做着深呼吸,一下一下,头疼逐渐散去。 头发凌乱不堪,脸上都是冷汗,她动了动身子,又站到了云盏面前。 她见过几次云盏伤痕累累的模样,不管伤得多严重,他不会说疼,也不会摆出脆弱的一面,甚至能无所谓地笑着被人开膛破肚。 但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人也会有生命枯竭的时候。 祁荔不知道盯着云盏有多久,直到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吵闹声,她才淡淡的望去。 祁小姐。 门打开,几个警官径直走进来,看了一眼现场的状况,几个人分散去搬尸体拍照片,一位身着便装的男人走到祁荔面前,满是皱纹的眼尾直直的看着她,还好吗? 祁荔点点头,受了点伤,等会送我去医院。 这倒是可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云盏,有一瞬间的愣怔,他应该活不了了,那我们就把他带走了。 她嗯了一声,不再看。 他招了招手,迅速有人过来抬起云盏。 陈警官,楼下怎么样了? 他转过来,你下手够狠,基本都死了,我们只是做善后而已。 零区不好对付,我不一定有把握,也不想参与进去了,你们自己去解决。祁荔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外走,陈警官走在身侧,她把枪递给他,谢谢你的枪。 陈警官认识爸爸,当初也是他接手这个案子,刚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和祁荔跟进,但中途的时候祁荔表明暂停,他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当事人的女儿都这么说了,案件只能暂停。 但后来祁荔又去找他,要和他做一个交易。 他起初并没有答应,这是在挑战法律,况且他们不需要一个小女孩帮他们做事。 但这件事上报后,上面的人同意了。 他只能遵从上司的安排,在背后默默关注祁荔。 这件事闹大了对祁荔不利,所以她需要有人来善后,外面的舆论也可以利用警察来压下去,她需要一个完全没有人关注的世界。 坐电梯直接到一楼,如陈警官所说,一团乱,地上零零散散的尸体,还有几个人仍然在喘息,都被警察带上手铐抓了起来。 在出大楼的一刻,紧绷的身体还没放松下来,祁荔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耳边有一点嘈杂,似乎是两个人在交谈,她不知睡了多久,身子很沉重,眼睛也抬不起来,只能小幅度的动一动手。 见她有动静,坐在床边的人马上站起来跑出去大吼着医生。 等到她完全睁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旁边仪器传来滴滴滴的声音,她很累,无法思考,只能看见面色憔悴的萧亚正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医生,她怎么样了?萧亚急忙问。 医生上前查看了一番,伤口有几处,好好调养就行,平常多出去走走,心情也能好点。 好,谢谢医生。 送走医生,萧亚走到病床边拉住祁荔的手,本就红肿的眼眶又要流眼泪了,荔荔,你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让我别担心那种屁话。他嚷嚷着,怎么可能不担心!我一晚上没睡着,接到警察的电话就赶过来了!教练那边我也请假了,我第一次那么想和你一起去训练,呜呜呜,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祁荔本来也想哭,但后来觉得萧亚太吵,眼泪都憋了回去。 她喝了几口水后嗓子润了很多,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这是什么房? 就是病房啊。萧亚观察着点滴。 普通病房吗? 是啊。 她皱了皱眉,把我转去VIP吧。 萧亚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说我要住高级病房。她微微一笑,第一次住院,我想住好的,看看这边设施怎么样。 他觉得祁荔有病,但病人最大,他还是出门找护士换病房。 期间陈警官来过一次,本来需要做笔录走个流程,但祁荔直接拒绝,你知道我的目的就是不公开,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我有义务拒绝你的要求。 换到VIP病房祁荔的气色明显好很多,特别是能把萧亚招呼来招呼去,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怎么办啊,教练说我俩再不去他就要把我们踢出去了。萧亚撑着下巴给她削水果。 祁荔张嘴咬一口,实话实说呗。 你这个故事这么复杂,他哪里会信啊! 她觉得有道理,那你就说我被人打,或者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也不是不行。 放聪明点,你太傻呵呵了。 萧亚瞬间撒手,要吃自己削。 对不起! 祁荔不属于自愈能力很强的人,所以在医院住了很久,但是她有钱,住多久都无所谓。 公司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完全撒手,账户里的那些钱她这辈子都花不完,苏副总是个很忠心得力的人,她在背后有默默查过账,他并没有欺骗行为,所以后来祁荔也不管这些了。 晚上萧亚说要在这里陪她,被她直接赶回去,不用你来陪,睡个觉而已,还有以后不用来的那么频繁,我可以请护工。 干嘛,你嫌弃我做事不利索啊。 不是,就是怕你太累了嘛。她笑眯眯的说。 萧亚哼了一声,行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门关上,屋内安静起来。 祁荔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门口,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开通讯录,往下滑的时候,目光不由的在一个名字上面停住。 最终,她点开页面,将这个通讯人删掉。 随后她找到需要联系的号码拨通,阿姨,明天带我爸出去散散步吧。 那边说了一句什么,她笑道:嗯没事,他没去看过,在街上随便走走也好,认识一些别的小老头,总是在家呆着都憋坏了。 挂掉电话,她有些愣神。 松了口气,卸下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床上,无言的看着天花板。 很空虚,突然像没事情做了一样。 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像她这种喜欢往外跑的人在一个固定空间里根本坐不住,每天的乐趣就是萧亚过来陪她聊两句。 刚刚打电话给护工,爸爸终于可以在外面游荡了。 他一直宅在家里,最多在家里后院里走走,种种花种种草,每天做的事情就这些,很多事情都是护工从外面带进来,他无法亲身去体验,就连祁荔都不能光明正大去找他。 爸爸之前说很想看过年时候放的烟花,他只在窗户外看过,听不到人群的喧嚣,点燃不了烟花,快乐无法诉说,只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房间里。 祁荔闭上眼,等伤养好了就能回去,带他去旅游,搬到外面住。 养伤的期间,萧亚经常会过来,但突然间教练也来了,连带着一群跟在后面的同僚,手捧着花和水果篮,笑嘻嘻地上前寒暄。 她有点懵,你们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我!教练有点生气,见她面色苍白靠在床上,还是忍着没骂出口,要是不逼萧亚说,等你出院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其实她不知道萧亚是怎么和教练说的,干笑着眼神示意萧亚,他却躲过了她的目光。 心瞬间提起来,她以为他把北门的事说出来了。 她试探性开口:哎呀,这多大事啊 你都躺病床上了还不是大事吗!你就说那肇事者赔钱了没,不好好开车,把我们王牌撞成这样 祁荔松口气,扬起笑容,我快好了,教练放心。 荔荔,你没来的这段时间露露他们去比赛了,冠军呢。 还有还有,王晓也得了季军,咱们训练营这次又会来很多新人吧。 手上捧着花,水果篮几乎堆满了床头桌,她笑的脸有点僵。 这时护士来敲门,病房内不要聚集这么多人,病人需要休息了。 教练只好拍拍她的肩,那我们就走了,伤好了准时来训练。 她早就想让他们走了,笑着挥手告别,拜拜! 那我也走了。 祁荔喊住正打算跟着一起走的萧亚,别啊,你在这陪我。 萧亚看了她一眼,我要训练啊大姐。 反正你搭档也没去呢,你就在这陪我吧。 他看了眼教练,教练皱了皱眉,还是软下心来,行吧,明天再来。 萧亚喜滋滋的坐在椅子上晃腿,想不到这老头还有这一面。 人家没走远,被听到了等会就过来揪着你回去。 和萧亚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不同于自己呆在房间里的数秒,她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停了很多天没有训练,她能想象的到教练会有多严格,不过顾及她之前是伤患,注意力都转到萧亚身上了。 好在赶上周末和节假日的结合,她有了几天的假期,几乎是一刻都不想等的订了票回小镇。 她现在很想见爸爸。 到小镇的时候是傍晚,她没有提前和护工说,想给爸爸一样惊喜。 他们在餐厅吃饭,祁荔放下行李箱就跑进去,高兴的喊:爸爸! 爸爸夹菜的手顿住,惊讶的看着门口祁荔的身影,瞬间笑容满面,荔荔!你怎么来了? 想来见你就来了呗。她笑嘻嘻地拉开椅子,护工给她拿了一副碗筷,她陪爸爸吃起来。 你爸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她夹了个排骨给他,先吃饭吧。 吃完饭,护工去厨房洗碗了,她先去厨房洗一点水果出来放在桌子上,又打开电视播放,爸爸一直沉默不语,他似乎猜到了一点,但在等着祁荔主动开口。 爸爸,你以后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正色道。 他的目光落在电视上,说:你先说。 她对爸爸一直都是实话实说,但这次删掉了很多片段,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途经历了什么根本无所谓。 全死了?他问,低哑的嗓音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谭永裴死了? 嗯,死了。 怎么死的? 她不由得一顿,随后道:mama怎么死的他就怎么死的。 爸爸沉默不语,客厅的气氛有些寂静。 我希望以后我们两个好好生活,钱的事情不用担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们往前看,好吗?她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 过了许久,爸爸说了一句好。 祁荔笑起来,给他拿了一颗葡萄。 云盏呢? 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她伸过去的手,笑容也僵在脸上。 爸爸转过头,嗯? 她转而把葡萄放进自己嘴里,你先跟我说实话,云盏到底碰了我们家的谁? 谭永裴和你说的? 你先说,我要听真话。她语气有点淡。 你要听实话是吗,好。他说得很慢,严格来说,他谁都没碰。 她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很好奇我为什么要骗你?他是北门的人,是谭永裴养的人,我不希望你和他扯上一点关系,明白吗?爸爸声音柔和下来,拥着祁荔入怀,宠爱的抚摸她的头发,告诉爸爸,他怎么样了? 默了半响,她回答:死了。 你杀了他? 不是。她埋进他的怀里,声音很低沉,他本来就伤的很重,还替我挡了一枪,应该是撑不住就死了。 爸爸顿住,搂紧了她,没关系,没关系荔荔,不是你说的,我们往前走,接触了新事物新的人,我们会好起来的。 祁荔咬紧牙,已经泪流满面,浸湿了爸爸的衬衫,她的头疼又开始犯了,眼泪也止不住,不知哭了多久,最终沉闷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