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第三十五集)
」 其余的妃嫔都惊慌起来,「娘娘!娘娘!」 罂粟女扭头道:「别吵!都跟娘娘一起走!谁要吵嚷,就留在这里守灵!」 诸女立即噤声。 第三章 一众妃嫔、宫娥、各人随行的内侍纷纷起身,殿中乱成一团,程宗扬拉着赵 合德,趁乱混入人群,小心低着头,免得被人识破。不多时,几名刚被放出来的 期门武士匆忙赶来,持戟拱卫,护送众人前往长秋宫。 刚走上廊桥,几名盔上带着长羽的羽林郎狂奔过来,前面一人单膝跪地,向 金蜜镝施了一礼,「属下冯子都!奉大将军令,前来听命!请车骑将军吩咐!」 另一人道:「属下王子方!奉命听候调遣!」 「就你们几个?」 冯子都道:「还有几个在宫外,属下已经派人去唤了。」 金蜜镝点了点头,「先去後面守着。」 「是!」冯子都与王子方站起身,往後走去。 忽然冯子都「咦」了一声,双眼盯住队伍中一名内侍。 混杂在人群中的程宗扬被人识破身份,只好面露苦笑,竖起手指在唇上碰了 碰。 冯子都心下会意,若无其事地昂首往前迈步。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又穿 羽林军的盔甲,愈发显得英姿勃勃,一路上不知收获了多少宫女的目光。 进了长秋宫,沉重的宫门在身後关上,程宗扬才终于鬆了口气。金蜜镝仍然 恪守臣子之礼,未奉诏入觐,绝足不入宫门一步,此时带着召集来的百余名期门 武士在长秋宫外严阵以待,所有前来窥视的内侍都被他毫不客气驱赶出去。 跟来的妃嫔都被安置下来,此时人人自危,宫里的气氛一片肃杀,谁也不敢 乱说乱动。定陶王熬了半夜,这会儿还没醒,趴在盛姬怀里睡得正熟。他们的住 处紧邻着皇后的寝宫,盛姬向赵飞燕施了一礼,便带着定陶王回屋安歇。 等进了寝宫,程宗扬身後的女子才揭开面纱,叫了声「阿姊!」 赵飞燕惊愕之下,然後迎上前去,姊妹俩抱在一处,放声痛哭。 程宗扬顾不上安慰她们,转头对罂奴道:「宫里有哪些人是信得过的?」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长秋宫早被清洗过数次,眼下这 些宫女内侍,只怕一个都靠不住。」 「一个都没有?」 罂粟女想了想,「倒是随定陶王入宫的几名宫人,说不定还可靠些。对了, 还有一人,当能信得过!」 「谁?」 罂粟女走到寝宫外,在偏殿一处小阁的门上敲了敲。 房门无声地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内侍走了出来,他穿着宽袖乌衣,头上戴 着貂蝉冠,却是中常侍中名列的单超单常侍。 骤然见到程宗扬,单超眉棱骨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低哑着声音问道:「天子 安在?」 「天子已经驾崩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单超已经听到宫里的哭声,但还是心存侥幸,听到此语,双目顿时红了。他 摘下貂蝉冠,用一条白布束起头髮,然後才道:「我昨晚本该随驾,但途中耽误 了片刻,待我赶到昭阳宫时,宫门已经被封,周围都是北宫的人,于是我就到了 长秋宫,幸得娘娘收留……其他人呢?」 「具瑗被吕氏的人杀了。徐常侍、唐常侍和左常侍都被抓了起来,眼下生死 未卜,倒是中行说逃了出去。」 程宗扬简单说了昭阳宫中发生的事。听到中行说劫持吕冀,以单超的冷峻, 脸颊也不禁抽了抽,「这厮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再大,这次也押错宝了。」程宗扬道:「刘建若是为帝,必将祸及 汉国。」 「为何?」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黑魔海啊! 「刘建居心险恶,他若当登上帝位,连皇后都性命难保。」 单超盯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尖锥一样,直刺到程宗扬心底。 程宗扬心头一震,这单超修为可高明得紧,难怪能从吕氏的掌心中逃脱。 「我应该做什么?」 「你只有一件事,」程宗扬道:「守护好定陶王!他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单超眉头挑了两下,他听出了程宗扬的意思,但眼下一边是拿了玉玺、虎符 矫诏自立的江都王太子;一边是一手遮天,势大难制的外戚吕氏。而己方只有一 位出身寒微,无所依凭的皇后,一个年仅三岁的婴儿,想与他们争夺帝位,不啻 于以卵击石。 他咬牙道:「单某深孚皇恩,自当以死报之。」 「别担心,皇后也不是全无倚仗。」程宗扬指了指宫门方向,「眼下车骑将 军金蜜镝正带着期门武士守在外面。」 单超「呼」地喘了口气。金蜜镝与霍子孟一样,是朝中实打实的重臣,有他 守在外面,可抵万军。 「无论如何要守好定陶王,」程宗扬又专门嘱咐道:「他若是出事,我们就 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单超点了点头,走到定陶王居处的门外,盘膝坐下。 「还有一事。」罂粟女拿出一隻剥开的蜡丸,「这是一名臣子弹过来的。」 程宗扬接过来,展开里面的丝帛,不由露出喜色,「这钱总算是没白花!」 「是什么?」 「你不用管了。」程宗扬收起丝帛,「单常侍负责定陶王,赵皇后这边就交 给你了。这宫里无人可信,你要多留心。」 「是。」 「等一下!」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迟疑片刻才道:「赵昭仪的尸首在昭阳宫 的偏殿,这会儿应该无人看守,你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别让人看见。」 罂粟女一脸为难,盗尸也就罢了,可这边宫里都是人,想不让人看见,谈何 容易?但主子吩咐下来,再难也要办到,罂粟女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 寝宫内,赵合德正在姊姊怀里哭泣,「我亲眼看到,她被那个大司马生生绞 杀……她死的时候,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赵飞燕玉容惨淡,显然也没想到昭阳宫中会有如此残忍的一幕,更没想到吕 冀竟然敢在天子尸骨旁如此行事。 珠帘一阵摇晃,程宗扬大步进来。 赵飞燕惨然一笑,「多谢程公子,护得舍妹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娘娘既然将令妹托付于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 也要护得令妹安全。」 程宗扬说得大义凛然,赵合德却不由自主地双颊一红,垂下头去。 程宗扬道:「宫里的秘道在哪里?能通到外面吗?」 「就在殿後,能通到外面。」 程宗扬以手加额,「太好了!」 赵飞燕咬了咬银牙,「还请公子援手,把舍妹也带出去。」 「我这会儿不方便带人,合德姑娘最好先留在宫里。」 赵飞燕凄声道:「公子……」 程宗扬这才发觉她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逃跑,只是出去找几 个人商量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赵飞燕半信半疑,自己身为皇后,想走也走不了,换做旁人,此时若是能出 去,肯定有多远走多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这龙潭虎xue之中。 程宗扬安慰道:「你放心,我要是一去不归,必定会把你们姊妹都救出去, 绝不会把你自己留在宫里。」 赵飞燕面上露出一丝感激,「公子仁德,飞燕永世不忘。」 程宗扬转身要走。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可小心……」 程宗扬回过头,朝赵合德摇了摇手,笑道:「放心吧。」 ………………………………………………………………………………… 汉国宫中的秘道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些宫中甚至不止一条。一般而言,各 宫的秘道都是方便天子和宫中贵人们彼此来往,极少有通往宫外的,但这一条显 然不是。 秘道入口在殿後一处小阁内,阁中放着牌位,是皇后祭奠父祖的所在,平常 少有人迹。赵飞燕由于无法加封父族,忧思难解的时候,常常会到阁中独处,也 正是因此,才偶然间发现阁中的秘道。这处秘道不知是前任哪位皇后所留,入口 和出口的位置都极为隐蔽。 赵飞燕发现之後,立刻告诉了天子,刘骜觉得好玩,叮嘱她不要把秘道的事 说出去,自己倒是从秘道走过几趟,回来告诉她,这条秘道有两个出口,一处在 东观,另一处一直通到宫外。 「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太后知道,我们以後可就没得玩了。」刘骜笑着对 她说。 赵飞燕心头一阵酸楚,天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对自己是极好的。当初立自己 为后,宫里宫外一片非议之声,但天子顶着各种流言蜚语一意孤行,给自己争到 了皇后的位置,可如今,已经是天人永隔…… 赵飞燕拭去泪痕,「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揭开地板,一跃而下。 那条秘道极长,程宗扬功聚双目,勉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半个时辰才 摸到出口。从秘道出来,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宅邸,秘道的出口却在一口深井中。 他四下张望了片刻,找准方位,然後往通商里掠去。 街上乱纷纷的,所有人都在往家里赶,甚至有些里坊已经关上大门,不允许 外人出入。 程宗扬回到住处,不由吓了一跳,满院子都是劲装大汉。不仅鹏翼社的人全 部集中过来,程郑的一帮手下也在其中,甚至还有雲家的护卫,郭解的一众追随 者,再加上洛帮的人马,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程宗扬刚一露面,匡仲玉就一拍大腿,「我算得准不准!我说能回来吧!」 吴三桂道:「老匡,你算的可是午时。这还差了一个时辰呢。」 匡仲玉捋着鬍鬚,悠然道:「些许误差而已。」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秦桧与班超闻声而出,秦桧道:「听说宫中生变,我等把人手都召集起来。 不知是不是有所不妥?」 「没什么不妥,你们幹得很好。」程宗扬边走边道:「宫里出大事了。请四 哥、五哥、程大哥、郭大侠、长伯、高智商、严先生……」 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最後又补了一位,「……还有雲大小姐,过 来说话——顺便给我拿点吃的!」 只半炷香工夫,除了斯明信、卢景前往宫中,其余人均已聚齐。程宗扬狼吞 虎咽,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後一抹嘴,开始诉说这一夜的所见所闻。 听到天子暴毙的异状,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便是 接二连三的震惊,让众人都麻木了。等程宗扬说完,室内鸦雀无声。 最後却是王蕙首先开口,「虎符真是被刘建拿走了吗?」 「眼下还不确定,但八成是真的。」程宗扬道:「暗中递诏书那个人虽然穿 着内侍的衣物,又易过容,但她身上的sao味我隔十里都能闻出来,肯定是齐羽仙 那个贱人!」 秦桧冷哼道:「巫宗的人倒会挑机会。吕氏行事猖狂,居然连玉玺、虎符都 忘了收取,平白为旁人作了嫁衣。」 班超道:「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扬拍案道:「这是一票大生意!若能做成,足够我们程氏商会吃几十年 的!」 众人都神情大动,严君平更是失声道:「你要拥立天子?」 「不错!」 「清河王刘蒜?」 程宗扬奇道:「我幹嘛要立他?」 「那你要立谁?千乘侯刘缵?还是河间王之孙刘志?」 「当然是定陶王。」 「那个黄口孺子?」严君平的表情像是看一个傻瓜一样。 秦桧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当初主公决计支持立定陶王为嗣,是因为天子尚 在,只要天子允诺,便大事可成。但如今时移势易,天子驾崩,定陶王除了赵皇 后,再无倚仗。反观吕氏有太后撑腰,本身又势力庞大,眼下稳居上风。刘建拿 了玉玺虎符,若cao持得当,也有一战之力。而赵皇后孤立无援,能不能保住自身 性命尚在两可之间。」 「说皇后孤立无援,却是错了。」程宗扬拿出一条写满字迹的丝帛,「你看 看这是什么?」 秦桧接过来一眼扫过,吃惊道:「董宣竟然召集了两千退役军士,充作司隶 校尉的隶徒?」 程宗扬看了眼雲丹琉,「有这两千隶徒,咱们的钱就算没白花,」 「两千人远远不够。」雲丹琉道:「一来这些隶徒刚刚组建,与南北二军难 以并论。二来隶徒都是步卒,吕家控制的北军不仅有骑兵,还有车乘劲弩,装备 精良。如果正面作战,只怕五百精骑就能击溃这两千隶徒。」 「卫尉军守卫宫阙,暂且不论,北军八校尉,是天下有数的强兵劲旅,与他 们作战,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们要等待机会。」程宗扬待在殿上的时候,早已 深思熟虑过,「而机会,眼下已经出现了。」 他站起身,「首先要明白谁是我们的敌人——无论吕氏还是刘建,一旦执掌 权秉,对我们程氏商会来说都是灭顶之灾,除了全面退出汉国,没有第二条路可 选。我们的机会在于,吕氏和刘建都露出了致命的弱点:中行说揭穿天子驾崩是 吕氏弑君,对吕氏是致命一击。而刘建是货真价实的矫诏,即便能煽动军队,也 不会得到群臣拥戴。他们双方都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不死不休,最後由胜利者将 对方彻底灭口,才能再设法补救漏洞。」 「会之方才所说,皇后孤立无援,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连我们都不看好 赵皇后,何况吕氏和刘建?在他们看来,天子一系的官员或死或逐,只剩下一个 董宣,无足轻重。但抛开实力对比,天子驾崩後,真正占据法统的,只有两人, 一是太后吕氏,其次就是皇后赵氏。吕氏弑君,刘建矫诏,已经失了大义。人心 所在,才是天命所归。」 秦桧拧眉道:「徒有大义,于事何济?」 程宗扬道:「老秦,你不要小看了汉国群臣讲的节义。事实上,此时在长秋 宫外充当守卫的,就是车骑将军金蜜镝。如果单讲利害,天子什么时候对他有恩 了?只怕天子早就嫌这帮老东西碍事,一门心思想把他们踢到一边。」 高智商奇道:「天子都死了,他那忠心做给谁看呢?」 小兔崽子这觉悟,妥妥就是个jian臣! 程宗扬还没开口,严君平便冷哼道:「金蜜镝可不是什么愚忠的傻瓜。他对 天子忠心耿耿,并非刘骜那个无知竖子值得他忠心,而是因为天子之位是汉国的 法统!吕氏和刘建算什么?弑君、矫诏的乱臣贼子!皇后深居宫中,于金蜜镝没 有丝毫恩情,但大义当前,金蜜镝就能毫不迟疑地站在皇后一边,即使付上身家 性命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大义所在,也是法统所在!」 程宗扬不由汗颜,老严的觉悟比自己还高,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开口露怯。他 连忙鼓掌道:「还是严先生看得透彻!正是如此!」 秦桧为人更现实一些,「金蜜镝虽然深孚众望,但孤掌难鸣。」 「还有霍子孟。霍子孟没有金蜜镝那么不计生死,而且还深受太后信重,但 他现在的选择是什么?两不相帮!」程宗扬道:「一边有大恩,一边素无往来, 他抽手旁观,已经在情理上倾向于皇后一边。」 班超道:「主公可是要当一回黄雀?」 「正是如此!」程宗扬道:「吕氏和刘氏拼得两败俱伤,实力大幅削弱,我 们的机会就来了。」 「师傅,」高智商小声道:「这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啊?」 程宗扬一怔,然後笑了起来,这小子跟秦jian臣一样,都现实得要命。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是一厢情愿地等着天上掉馅饼, 白日做梦了。」程宗扬道:「我把大家叫来,可不是一起做个梦,只图嘴巴过瘾 的。」 他站定脚步,「表面上看,吕氏占了上风,但有剑玉姬这个变数,最终的胜 负谁也说不准。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守护好赵皇后和定陶王的安危,保住本 钱。其次是积蓄实力,联络各方,机会如果来临,保证能够一举翻盘。」 程宗扬环视一眼,斯明信和卢景去宫中营救自己,不在此地,只好把自己谋 划的最核心部分暂时放下。 「机会就在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我们的了。」事不宜迟,程宗扬不再与众 人商量,而是直接开始分派任务,「严先生,你和金车骑交情不错,眼下只能辛 苦你一趟,跟我一起去见见他。」 严君平慨然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先和金蜜镝牵上线,自己才有进一步回旋的余地。赵飞燕和定陶王,一个深 居宫中,一个只是稚子,获得重臣的支持无比重要。 「郭大侠,联络市井豪杰的事,就拜托你了。」 郭解不擅言辞,在座中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不意郭 某还有为朝廷出力的一天。」 程宗扬想起郭解一家都是被天子诛杀,心里暗骂自己思虑不周,「郭大侠若 是为难,就当我没说。」 「道逢不义,施之援手。」郭解道:「身为侠者,岂能见孤雏受欺,而坐视 不理?」 程宗扬没想到郭解会从这个角度看待宫中惊变,在他眼里,什么皇后诸侯, 也就跟路边受人欺凌的孤儿寡妇差不多,都是侠士扶危济困的对象而已。 他拱手施了一礼,「辛苦郭大侠。」 郭解默默还礼。 「程大哥,物资供应的事交给你了。」 程郑答应下来,程宗扬又道:「还有城中的商贾,也辛苦大哥拜访几家。如 果能支持我们,必有後报。」 程郑立刻道:「如何报答?」 想说动那些商贾,拿什么大义之类的说辞根本没用,必须要有足够能打动他 们的报酬。 程宗扬道:「废除算缗。如果还不够,再加一条,保证他们的地位。」 「怎么保证?」 「列入良家。」 程郑眼睛一亮,「真的?」 汉国商贾的地位别说与晴州相比,就是比起晋宋也低了一大截。在汉国,无 论出仕还是充当天子的禁卫,出身都要求必须是良家子。而商贾子弟,几乎相当 于贱民,仕途毫无出路。如果真能保证他们与良家子等同,各家子弟就可以名正 言顺地求官出仕,这对汉国商贾的诱惑可想而知。 「如果定陶王登基,我说到做到!保证支持我的商贾列入良家。」 程郑双掌一击,笑道:「如此大事可期!」 程宗扬接着说道:「高智商,你带刘诏去诏狱,设法把宁成救出来,然後去 上林苑的羽林军大营。冯子都如今在宫里,我想办法把他打发回去,你们一起, 务必把羽林军争取过来。」 羽林天军是天子亲领的精锐,也是除了期门武士以外,最可靠的一支兵力。 如果能争取到羽林军,定陶王的皇位就坐稳了一半。 高智商闻言磨拳擦掌,「师傅,你就看我的吧!」 「秦会之坐镇此地,负责全局。」 「是。」 「班先生,你先联络何大当家,一是停掉洛水的航运,二是安排好退路,三 是取一笔钱铢,设法送到宫里。」程宗扬道:「此处虽然安全,但离宫城太远。 蔡常侍在宫外有一处私宅,眼下正空着,你带几个人过去,随时候命。」 班超沉声应下。 「长伯,你挑二十个能打能冲的好手,随我入宫。」 吴三桂高声应道:「是!」 班超提醒道:「二十人是不是少了些?」 「再多也多不过南北二军,我们又不是上阵厮杀,人数越多,越让人起疑。 有这点人,能守住长秋宫就行。」 雲丹琉道:「我跟你一起去!」 程宗扬愕然道:「你去幹嘛呢?」 雲丹琉顿时火大,拨刀将面前的几案一劈两半,「你看不起我吗!」 程宗扬拍案道:「你不去都不行!」 王蕙不禁莞尔。 「班超,你负责搜集情报。各方势力的动向,务必打听清楚。」 「是。」 「冯大法,你那边的东西有多少?」 程宗扬说的含糊,冯源却明白他问的是自己做的「手雷」,这些日子他一直 守着客栈,加上小紫从鬼市捡漏的龙睛玉,倒是有时间制作。家主没有挑明,他 也含糊地回道:「三十七个。」 「全部带上,你也跟我去。」 冯源应了一声,自去收拾物品。 待布置停当,已经过了午时,时间紧迫,程宗扬不敢耽误,收拾停当便带人 前往宫中。 其余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秦桧安排了几处人手集中的地点,以及联络、传讯 的方式。一边派人通知期明信、卢景和在宫外望风的敖润等人。 班超联络上何漪莲,让她通过洛帮的影响力,立即停掉洛水的航运,然後挑 选出几艘速度最快,状态最为完好的船隻,驶往上津门不远处的河湾中,隐蔽待 命。办完这些,他按照主公的吩咐,带上钱铢赶往蔡敬仲的私宅。 程郑分派人手,将食水、兵刃、弓弩等物运往各处地点,自己则逐一拜访有 交情的钜商大贾,一是传送消息,二是设法利诱。那些商贾本不欲参与这等事, 但程郑拿出的条件令他们无法拒绝。 「事成之後,不仅废除算缗令,而且以功赐爵!」 在算缗令的威胁下,各家都有破家之忧。很快就有人响应,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拿出家产,搏一把富贵。 与此同时,洛都的游侠少年纷纷聚集在宫院周边的几处宅院中。能够为名动 天下的郭大侠效命,这些好勇斗狠的少年们都热血沸腾,兴奋不已。宅中早已备 好酒rou菜肴,众人大块吃rou,大碗喝酒,气氛愈发热烈。说起官军,那些游侠儿 无不嗤之以鼻。 「官军又如何!执金吾我也杀过!」 「区区一个执金吾,好像谁没杀过似的!」 「吵个毛啊吵!郭大侠一句话,让杀就杀谁!」 「对!就是这个理!大伙都听郭大侠的!」 眼花耳热之际,豪气顿生,一众少年齐声高唱道:「肝胆洞,毛发耸。立谈 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 海垂虹……」 第四章 「这里竟然有条秘道?」雲丹琉好奇地往井中张望。 「小心些,别留下痕迹。」程宗扬吩咐道:「郑宾,你们两个守在这边,注 意别露了行藏。」 那座宅院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几间房舍已经塌得不像样子。严君平环顾 左右,微微「咦」了一声。 程宗扬没有留意严君平的异样,只留下两人守住井口,免得被人抄了後路, 便从秘道潜入长秋宫。 宫中情形与自己走时一样,沉寂中带着不安,就像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大 乱。 赵飞燕与赵合德已经拭去泪痕,重新梳洗过,两女一夜未睡,但此时哪里睡 得着?只能忧心忡忡地强颜欢笑,彼此安慰。见程宗扬回来,不仅赵合德,连赵 飞燕也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 赵飞燕感激地说道:「公子果然是信人。」 赵合德则拉起雲丹琉,欣喜地说道:「阿姊,这就是我说过的雲姊姊,雲姊 姊好厉害呢,连卓教御都说她了不起。」 雲丹琉好奇地看着这位汉国皇后,然後用江湖礼节大大方方施了一礼,「民 女见过娘娘。」 赵飞燕敛身还礼,「雲姑娘好。」 雲丹琉转目向赵合德笑道:「好啊,你骗了我这么久,友儿。」 赵合德红了脸,讪讪道:「我……对不起……」 雲丹琉洒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除非——」她板起俏脸, 凶巴巴道:「你让我刮下鼻子,要不我就不原谅你!」 赵合德心头原本惊惧未消,被雲丹琉一逗,禁不住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 心里也轻鬆了许多。 说笑间,又有两名女子进来,却是蛇夫人和尹馥兰。赵飞燕身边没有一个信 得过的人,长秋宫地方广大,单靠罂粟女一个人也守不过来。眼下卓雲君在上清 观尚未赶到,阮香凝手无缚鸡之力,阮香琳与何漪莲在一起,程宗扬便把蛇夫人 和尹馥兰一并带来,让她们贴身守护赵飞燕。此时她们都换了宫女的装束,又略 微易了容,掩住艳色,放在赵飞燕身边也甚不引人注目。 为了在宫里行动方便,程宗扬原来准备让随行众人全部换装,出身星月湖大 营的汉子还好说,程宗扬一声令下,让刮鬍子就刮鬍子,让换衣物就换衣物。可 其余七八名分别来自雲家和郭解手下的好汉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尤其是王孟,一 看到拿来的衣物,当场拔剑架在颈中,表示谁敢让他扮太监,他就敢死给谁看。 而且刮鬍子的事也没那么顺利,几个留着络腮鬍鬚的,刮完鬍子还留着青黢黢的 鬍茬,换上内侍的衣物更是不伦不类。 程宗扬没办法,只好先找间厢房让他们藏起来,然後带着严君平从宫中的侧 门出来,绕到长秋宫正门去见金蜜镝。 金蜜镝仍是一袭白布内衣,亲自拄剑立在阶前。刘建一路闯出宫去,後果难 以预料,卫尉吕淑一面派人追赶,一面忙着调兵遣将严守宫城,根本顾不上宫里 的动静。宫里人心惶惶,到处乱成一团。金蜜镝威名显赫,听说他亲自坐镇长秋 宫,不断有人前来投奔。除了百余名期门武士,还有宫中的执戟、虎贲、两厢骑 士、剑戟士……如今总数已接近二百人。 金蜜镝乍然见到严君平也自诧异,但两人相识多年,堪称莫逆,一见面就走 到一旁说话。 程宗扬目光四处逡巡,很快找到人群中的冯子都。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凑到 一起,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冯子都有些迟疑,「大将军还没发话,我怎么好……」 「我又不是让你带兵造反,只是让你去羽林大营,先把羽林军控制住,免得 羽林军被旁人拉走。」程宗扬道:「这边有金车骑和我在,你尽管去。你控制住 羽林军,也不用做什么,只等大将军下令,再开始行动,怎么样?」 冯子都想了想,眼下局势大乱,自己控制住羽林军,也是为大将军做事,于 是不再犹豫,「行!」 说着他又叮嘱道:「你们这边可千万别出岔子,要不然我只有死给大将军看 了。」 严君平已经和金蜜镝说完话,朝这边招手。冯子都上前禀报一声,金蜜镝略 一思索,便挥手放他离开。 严君平指着程宗扬道:「就是这位程大行。」 程宗扬与金蜜镝也曾见过,上前抱拳躬身,「金车骑。」 金蜜镝道:「当日送赵昭仪入宫的,便是你了?」 这事并不光彩,程宗扬只好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金蜜镝点了点头,「既然你送赵昭仪入宫,想来皇后殿下也信得过你。如今 天子驾崩,中外震骇,你能禀忠尽责,而不阿附权贵,已经很难得了。」 「金车骑谬赞了。在下这次入宫,带了些忠心的门客,但来得匆忙,都穿得 庶民之服,金车骑若能安排些衣甲,在下感激不尽。」 「这倒是老夫的疏忽。」金蜜镝叫来一名期门,吩咐几句。 那名期门武士领命退下,和几名同伴一起去取衣甲。 严君平道:「当务之急是请皇后下诏,金车骑才好名正言顺地守卫宫中。」 程宗扬一拍脑袋,「严先生提醒的是,我这就请皇后下诏!」 皇后的诏书很快就递了出来,上面写的是天子驾崩,宫中不稳,诏车骑将军 金蜜镝掌管宫禁,处置不法,同时诏命大行令程宗扬官复原职,作为副手襄助金 蜜镝,并且许诺一众军士均有重赏。下面用的印是「皇后之宝」——传国玉玺落 在刘建手中,眼下也无法可想。 长秋宫那帮内侍,无论程宗扬还是赵飞燕都放心不下。如今寝宫内多了蛇夫 人和尹馥兰等人,单超也可离开一二。于是由他拿着诏书出来,当众宣读。 单超是宫中排名的中常侍,见他亲自宣读诏书,又许诺重赏,原本忐忑 不安的一众军士都放下心来,士气大振。 严君平出面给程宗扬和金蜜镝牵上线,然後马不停蹄的从秘道出宫,赶往尚 冠里的霍府。剩下的人据守长秋宫,以免有人趁机作乱。 长秋宫北边是众妃居住的西宫,南边是作为阅兵场的阿阁,除东、北各有一 处大门,另有三处角门。程宗扬与金蜜镝商量之後,决定除了东边的正门之外, 其他各门全部封死。正门的门楼及门外两侧的阙楼划为囤兵之所,二百名期门、 虎贲、执戟和程宗扬带来的门客,分为两班,一班在门楼内休息,一班在门前警 戒,轮流值守。再挑选几名箭术好的,登上门前的阙楼,居高临下守住大门。 众人刚把宫门堵死,远处便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不多时数百名内侍、宫女 惊惶地四处奔逃,看到长秋宫有期门武士守护,纷纷跑来乞求藏身,哭嚷声响成 一片。 「都不要吵!」程宗扬舌绽春雷,一声厉喝震住众人,然後问道:「出了什 么事?」 众人被他喝住,一时作声不得。一名小黄门却面露惊喜,叫道:「程大行! 救命啊!」 程宗扬定睛一看,居然是徐璜的心腹亲信,在西邸时就见过面,徐璜有什么 事常让他跑腿递话,算是熟人。 程宗扬让几名期门武士把那些内侍宫女都带到宫门一侧,看管起来,然後把 那名小黄门带到一边,仔细问话。那小黄门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知外面来了一 帮人,不知怎么穿过重重宫门,闯到却非殿附近,和守卫宫城的军士厮杀起来。 一众内侍受惊之下,四处逃散。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怎么入的宫,那小黄门一问 三不知。其他内侍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却非殿那边杀声震天,还有人中了流矢, 大家一慌就全跑了。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来吴三桂,「长伯,你过去看看。」 吴三桂闻战则喜,听到吩咐顿时两眼放光,绰了一根长矛就要动身。 程宗扬叫住他,「看清楚就回来,别上去厮杀。」 吴三桂应了一声,飞身翻上宫墙,猫着腰往喊杀处掠去。 程宗扬回头道:「你昨晚就在宫里?徐常侍在哪儿?」 那小黄门昨晚跟着徐璜入宫,徐璜被捕时,他正好在外,躲过一劫,连忙说 道:「徐常侍、唐常侍、左常侍他们都在玉堂前殿,被宫里的禁卫看着。」 兵危战凶,万一吕淑等人见势不妙,把他们统统灭口,再後悔就晚了。自己 在宫里路熟,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好。程宗扬让人把逃散的宫人、内侍全部送到西 宫安置下来,不许乱跑,然後找到金蜜镝,知会一声,便带人往玉堂前殿赶去。 雲丹琉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她不惯穿那些繁琐的宫装,索性换 了一身期门武士的武服,长髮在头顶挽了个髻,看上去英姿勃发。 一行人穿过宣德门,来到玉堂前殿,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碰到。 殿前的执戟、宫人已经跑得乾乾净净,只有一处偏殿门外守着几名军卒。看 到一群相貌陌生的期门武士气势汹汹走近,那些军卒立刻紧张起来,为首一名军 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有吕将军的手谕吗?」 「当然有!」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怀中,准备取出手谕。 那名军官低头去看,程宗扬抬手一挥,一柄短刀带着雪亮的刀光从他颈中划 过,戴着铁盔的头颅立刻飞上半空,鲜血喷涌而出。 程宗扬一脚把尸体踢倒,拿着带血的短刀指向那群军士,厉声喝道:「我乃 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吕氏弑君,覆亡在即,如今金车骑奉旨讨逆!尔等若弃暗 投明,听金车骑吩咐,还能保全性命,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几名军士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果然是金车骑?」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都没人信,偏偏相信那个连 人影都没见着的金蜜镝。 「你们过去一看便知,绝无虚假!」 「若是金车骑,我等愿降!」 程宗扬让人把他们带往长秋宫,自己验证,接着破门而入。 殿中一片血腥,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剩下一群乌衣侍者挤在角落里, 个个惊惶不安。见到有人破门而入,人群顿时一阵sao动。 有人微弱的叫了一声,「小程……」 程宗扬仔细看去,只见徐璜靠墙坐着,脸色惨白。他只叫了半声,便两眼一 翻,顺着墙软绵绵倒了下去,头上的貂蝉冠也歪到一边。 不至于吧?自己刚到他就死了? 程宗扬抢上前去,伸手一扶,才发现徐璜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好在伤势不太 严重,只是失血过多,才昏迷过去。唐衡和左悺也在人群之中,他们两个被拘在 一处,手脚都被铁镣锁住,动弹不得,脸上和身上各有青肿,但总算保住性命。 程宗扬提刀劈了一记,「铮」的一声,铁链上溅起一串火花。自己的珊瑚匕 首被小紫带走,这会儿身上只有一把寻常的短刀,想砍开这些铁链只怕要费不少 力气。 「我来!」雲丹琉一声娇叱,长刀如风劈出,嵌着珊瑚铁的青龙偃月长刀锋 锐无比,一声轻响,就把铁镣斩开。 不多时,众人手脚的镣铐都被斩断,扶携着站起身来。徐璜昏迷不醒,左悺 惊魂未定,只有唐衡还能支撑得住。他拱手道:「大恩不言谢。程大行,不知宫 中情形如何?」 「天子已经驾崩,吕氏与刘建正在厮杀。如今金车骑奉皇后谕旨,正在长秋 宫坐镇,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唐衡面露怆然,又追问道:「霍大将军呢?」 「已经有人去请他了。」 程宗扬不好多说,自己背上徐璜,领着众人离开偏殿。 玉堂前殿丹墀依旧,阶旁的箭垛上还留着几支箭矢。唐衡看了一眼,眼圈不 由红了,「天子昨晚就是在殿前与期门武士竞射之後,才前往昭阳宫……」 程宗扬虽然对刘骜没什么好感,闻言也不由感叹。谁能想到,那位年轻气盛 的天子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马殿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些内侍愈发慌张。刚走到宣德门外, 忽然迎面过来一群内侍,他们手持兵刃,乌压压足有数百人之多。 最前面一个厉声喝道:「尔等何人!要往哪里去!」 程宗扬心头揪紧,天子驾崩,皇后困守长秋宫,几位中常侍或是身死,或是 被逮,整个南宫群龙无首,根本不可能有人组织起这么一帮人,唯一的可能就是 这些人来自北宫,是太后吕雉派来的。 「我们是张恽张公公的人!」程宗扬叫道:「张公公让我们把人押到长秋宫 去。」 「一派胡言!」那内侍叫道:「张公公说过,天子龙驭宾天,尔等期门不能 无罪,早已下令全部收押,逐一甄别,谁让你们出来乱走的!何况长秋宫已经被 我等接管,岂能让你们再去?立即回到殿中,等候处置!」 忽然有人叫道:「那人背的,不是徐璜么?」 「还有唐衡!」 「都是天子的心腹!」 那内侍叫道:「好啊,你们竟然跟乱党勾结到一处了!」 那帮乌衣内侍群情涌动,「哗」地散开成个半圆,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朝众人 包围过来。 程宗扬只带了五六名扮成期门武士的手下,唐衡等人不是身上有伤就是手无 寸铁。假若拼斗起来,自己几人也许能冲出重围,徐璜等人只怕性命难保。 雲丹琉挥刀斜劈,声如龙吟,将围上来的内侍逼退几步。 千钧一髮之际,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道:「做什么呢?」 对面那帮内侍神情一鬆,刚才说话那名内侍更是喜形于色,连忙说道:「蔡 常侍,小的遇见一伙乱党。就是那……」 他伸手一指,却发现对面那人似乎比他还开心,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蔡敬仲冷着脸出来,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眼,然後绷着脸道:「你不是得罪 了天子,被免去大行令的职位了吗?怎么进的宫?谁让你进来的?」 老蔡梯子都递了过来,程宗扬赶紧顺着往上爬,「蔡常侍明鉴,在下与大司 马来往密切,为天子所恶,在家闲居,昨晚大司马相召,入宫办事,这会儿奉命 把人送到长秋宫去。」 蔡敬仲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人。」 那内侍放下心来,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多亏了蔡常侍,要不小的就闹 笑话了。」 「这是北宫谒者马臣,」蔡敬仲说着,又朝程宗扬指了指,「我们便是去长 秋宫。你们就听我号令吧。」 程宗扬躬身应道:「是。」 马臣心下更是佩服,蔡公公一句话,就把这几个期门武士拉为臂助。要知道 天子身边的期门武士都是精锐,个个骁勇善战,论起阵前厮杀,比自己这帮内侍 可强多了。 那帮内侍分为两队,把程宗扬等人夹在中间。左悺脸色发青,拉着程宗扬的 衣角不肯撒手,「程,程大行……这,这如何是好……」 程宗扬低声道:「别作声,我自有办法。」 行至西宫,眼看长秋宫已经在望,一名内侍匆忙跑来,伏地禀道:「金车骑 在宫门前守着,过去打听的内侍都被他拘起来了。」 马臣像被人塞了口酸李子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金蜜镝?」显然对这 位车骑将军忌惮非常。 蔡敬仲木着脸道:「区区一个金蜜镝而已。你们在这里候着,程大行,跟我 一起去会会他。」 一众内侍都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区区一个金蜜镝」——这话也只有蔡常侍 敢说了。 两人走出数步,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蔡敬仲嘴唇不动,轻声道:「刘建抢走玉玺虎符,吕冀伤重不能理事,太后 让我过来控制长秋宫,以免被刘建劫持。」 「长秋宫有金蜜镝。」 「他很快就不在了。」 程宗扬看着他,你不吹牛逼能死吗? 金蜜镝立在阶前,高大的身形就像磐石,坚不可摧。不是程宗扬不相信蔡爷 的本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蔡爷能有什么手段把金蜜镝赶走?能被一个太监赶 走,金蜜镝还是那个朝野众望所归的国之柱石吗? 金蜜镝皱起眉头,显然认出蔡敬仲的身份,脸上虽然没有露出多少厌恶,但 握剑的手掌已经握紧。 结果蔡敬仲只用了两句话就把他搞定了。 句,「我是来报信的。」 第二句,「乱军已临昭阳宫,攻伐甚急,恐惊天子灵寝。」 金蜜镝鬚眉扬起,雄狮般的脸膛露出一丝怒意,然後沉声问道:「哪里来的 乱军?」 「江都太子刘建以虎符征召中垒军七百人。」 「中垒军远在城北,此时如何能到?」 蔡敬仲淡淡道:「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也许是中垒校尉心忧国事,一 早就带人出发了吧。」 金蜜镝一听就懂,「程大行,此地交给你了,我去昭阳宫。」 程宗扬不得不开口挽留,「金车骑,此地还需要你来主持。何况消息还没传 来,乱军说不定还远——」 说话间,吴三桂飞身掠来,「乱军已经冲到昭阳宫附近!我看了旗号,是中 垒军。」 「王子方!」金蜜镝道:「你带几个人,随我来!」 王子方与冯子都一样,都是霍子孟的家奴,羽林郎,此时留在宫中听命,闻 言立刻叫了几名亲信,随金蜜镝一起奔往昭阳宫。 程宗扬怔了半晌,「中垒军?北军的?」 蔡敬仲道:「中垒校尉是刘子骏。」 「宗室?」 蔡敬仲点了点头。 程宗扬这下全明白了。刘建果然是早有预谋。算下时间就知道,从刘建闯出 宫门,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可见早在他拿到虎符之前,中垒军就已经开始行 动,才能这么快杀入宫中。 北军八校尉,射声校尉吕巨君、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 戟,这四支在吕氏手中。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荣、中垒校尉刘子骏,这三 支都出身刘氏宗亲。难怪刘建敢跳出来,有这三支军队在手,足够他搏一把了。 望阙上的期门武士发出讯号,已经能看到乱军的踪迹。蔡敬仲把带来的内侍 安置在宫门内,严令众人不得私自入宫,然後与程宗扬一道登上阙楼,朝喊杀的 方向看去。 长秋宫位于宫中西北,南边的阿阁是一片宽达百步的广场。再往南分别是兰 台和雲台,然後便是昭阳宫。 中垒军只有七百,但视线所及,人数远不止此。除了攻守娴熟,法令森严的 中垒军,还有数千名服色杂乱的武者协助攻打。 蔡敬仲扶着栏杆打量片刻,「是宗室的门客和家奴。」 洛都权贵雲集,大都有招揽门客的风气,各家奴仆其数,少则百余,多 则逾千。像吕冀,单是出行,前後便有数百奴仆前呼後拥。把各家的奴仆召集起 来,数量远远超过守卫宫禁的卫尉军。 论起攻守,这些乌合之众当然不是卫尉军的对手,但卫尉军分守四门,兵力 分散,又有中垒军专一攻坚,家奴人多势众的好处就显露出来。双方互相配合, 一路势如破竹,卫尉军略一抵抗,就被大批乱军吞没。 乱军丛中,能看到一辆朱红色的双辕马车,青色的伞盖下立着一名锦衣华服 的贵公子,正是江都王太子刘建。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她拿着一柄用 孔雀翎毛制成的羽扇,乃是太子妃成光。 吴三桂忽然叫道:「那边有人!」 程宗扬定睛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在殿顶跳跃飞奔,不时矮身逃过箭矢,时而 摘下背负的铁弓,弯弓劲射。 程宗扬用力一拍栏杆,「是老敖!」 吴三桂放声叫道:「老敖!这边!」 双方相隔甚远,敖润耳力再强上十倍也未必能听见。眼看敖润就要被乱军卷 入,众人正在着急,冯源终于出手了。冯大法恐高,只敢待在阙楼中间,但这会 儿为了救老敖,他也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挪到栏杆边上,拿出一隻黑黝黝的铁疙 瘩,奋力往空处抛去,然後哆哆嗦嗦的催动法力。 「轰」然一声巨响,铁球凌空炸开。敖润闻声往这边看来,随即转过方向, 直奔长秋宫。 敖润奔上阙楼,喘着气道:「程头儿,可算见到你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敖润大倒苦水,「我那会儿正在朱雀门外等消息,眼看着 吕卫尉接到警讯,带着亲信往东边去了。好嘛,他刚一走,外面乌泱泱来了一帮 人,接着朱雀门就打开了。我被卷到中间,只能往前跑。一路跑一路有人开门, 直到却非殿,才有卫尉军赶来挡住。那些人打不过去,只好往西转,这时候又来 了一支军队,一口气攻下好几处宫殿,才打到那边。」 敖润抬起手,所指的位置正是昭阳宫。 「建太子好生有胆,」蔡敬仲道:「只凭一众家奴,就想登基为帝。」 程宗扬看了一下路线,刘建最初的目标应该是凭借内应,带领家奴沿南宫中 轴线直奔崇德殿。天子虽然常在玉堂前殿处理事务,但崇德殿才是正殿,朝廷大 事,都在此殿举行。刘建如果攻入崇德殿,拿着玉玺宣布登基,裹胁大臣叩拜行 礼,至少在仪礼上已经成为天子,占据了大义的名份。 不过崇德殿作为南宫核心,不仅有重兵看守,守卫力量远比他处雄厚,而且 地势极高,易守难攻,只靠一众家奴,即使打下来,也需要不少时候。刘建攻打 崇德殿受阻,立刻转移目标,西取昭阳宫,显然是奔着守灵的群臣去的,若把群 臣控制在手中,也能捞到一大票筹码。 刘建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应变也极为机敏。本来是吕氏阴谋策划,他却反 客为主,短短一个时辰,就集中大批家奴,趁吕氏反应不及,抢先入宫。无论是 直取崇德殿,还是转攻昭阳宫,手法都可圈可点。 可惜刘建没想到,他前脚刚走,霍子孟後脚就解散了群臣,即使他攻下昭阳 宫,也注定只是扑一个空。而且还深陷宫中,一旦吕氏反应过来,双方必将爆发 一场血战。 视野中,已经能看到分散在四门的卫尉军开始集中,方向正是昭阳宫。 「蠢材!」吴三桂大摇其头。 刘建的主力只有中垒军一支,人数不过七百。卫尉军却足有六千,即使一半 驻守北宫,南宫可以调动的也有三千。只需一名良将,即使刘建有内应,也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