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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伊始

    

伊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楊兮透過紗帳看著黑漆漆的廂房,心緒飄忽。

    她早就知道她娘,也就是朱杏兒,勾搭上了對街新落戶的富商,宋懷之。

    兩人暗渡陳倉早已有半載之久。

    朱杏兒生得極好,不只墘溪村,其美貌可是在十里八村內,也找不出可與之相比的妙人。

    容色絕麗,臻首蛾眉,玉肌賽雪,桃染雙腮,朱脣皓齒。

    尤其一雙星眸,眼波流轉之間,勾神魂奪鬼魄,當真是美豔不可方物。

    楊兮的爹楊稷與朱杏兒的初遇,現下想來亦是有幾分玄妙,其中又透露著古怪。

    當初楊稷在外走鏢時,途經一處人煙罕至的荒山,那荒山野嶺便是兩人相識的開端。

    深山密林,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憑空冒出來個冰雪姿花月容的美人。

    換作常人,早疑心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嬌人怕不是精怪幻化而成的。

    楊稷是個憨厚的老實人。

    見女子衣衫殘破,渾身濺滿鮮血,臥倒地上不省人事,便不顧同行勸阻,執意救人。

    也不知楊稷是真敦樸,亦或是被朱杏兒容貌所惑,獨自一人將其帶至附近城鎮給大夫醫治。

    即便真是因著那驚為天人的美貌,也千不該萬不該真娶了朱杏兒,在當時替朱杏兒診治的醫員指稱女人已懷胎八月之時。

    楊稷知曉後雖稍有驚愕,因著朱杏兒的體態從外在是真看不出顯腹。

    大夫說了,要是再晚個幾日,那腹中胎兒怕是保不住。

    楊稷聽後更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自己與那孩兒甚是有緣。

    是的,那因著楊稷堅持而保住一命的胎兒正是楊兮。

    楊稷早些年遵照父母之命,娶了一房正室瞿氏,兩人也算是相敬如賓,互敬互愛。

    奈何蒼天不開眼,似是看不得楊稷過上好日子。

    身為鏢師,楊稷長年在外奔走,新婦入門不過半載,雖說與妻子聚少離多,然瞿氏也在兩人短暫的親密之後懷有身孕。

    楊稷自是喜出望外,天天掰著指頭期待著小兒呱呱墜地之日。

    在瞿氏近臨盆之日時,鏢局又要出外行鏢。

    楊稷心中罣礙妻子,本不打算離家,然這趟走鏢卻不同於以往,困難重重,楊稷不可能真就拋卻兄弟自個安逸於宅。

    縱然心中萬般不捨,楊稷無法,只得暫別夫人。

    瞿氏生產那時,陣痛了整整一日一夜,女人被疼痛折磨的幾近虛脫。

    穩婆權衡之下,灌下催產藥,才堪堪可見嬰孩的頭頂。

    產婦勉力支撐的意識開始渙散,陷入昏迷。

    產婦失去知覺,境況之危急,容不得多慮,只能由穩婆剪開陰道,以鐵夾取出產兒。

    縱然歷經種種磨難,還是沒能保住孩子。

    瞿氏本就因難產元氣大傷,這般打擊之下,不過數日也因傷口感染惡化,高燒不退,香消玉殞。

    陽春三月,萬物復甦生機盎然。

    楊稷歸來,還盼著嬌妻幼子一家團圓,哪曾想經此一別竟已是天人永隔。

    如此看來,楊稷對朱杏兒的關照便有跡可循了。

    對已逝妻兒的愧疚與念想,全都投射為對朱杏兒的照拂愛護。

    得知女子有孕,且近八九月餘。

    是立刻在城鎮附近租下一間小戶獨門院落,不想女人挺著大肚還須忍受舟車勞頓之苦尋覓安身居所。

    一切衣行食宿皆由楊稷承當,買的是美觀舒適的綢緞織錦,尋的是珍貴稀少的進補湯藥,請得大夫更是曾任職太醫院的杏林翹楚。

    流水般地花銷,他眼連眨都不眨一下。

    不光銀兩,凡是關於滋養保胎之事,泡腳、按摩、運動、食療等等,事無鉅細,盡心盡力,皆由楊稷打點,也不以此為勞苦。

    婦人產血被視作不祥之物,然則楊稷竟是毫不忌諱,親自陪伴於產婦身側,擦汗餵湯不假他人之手。

    足見楊稷對其之珍視。

    他也曾問及朱杏兒家在何方,為何獨身一人暈厥在荒郊野地處。

    一開始女人搖頭只道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沒有歸所,孑然一身。

    至於腹中胎兒來處則是不願多說,惟萬分感激楊稷的慷慨相助。

    朱杏兒且說道自身來路不明。

    受楊稷深重恩惠撿回一條命,已是感激涕零。未免楊稷遭己牽連惹上麻煩,數次表達去意。

    雖說女子的來歷可能真不像其所述。

    甚且從當時女人處境來看,能對一個孕婦下此狠手之人,怕也不是什麼善茬。

    然楊稷又豈是那貪生怕事之輩,便說道只要朱杏兒不嫌棄,其腹中孩兒及女人的後半生自己願一力承擔。

    再後,當楊稷又問詢其身世過往,並表示自己可從江湖渠道幫忙打探消息時,女人便是淚眼婆娑,緊緊抱著襁褓中的楊兮低頭不語。

    梨花帶雨的模樣我見猶憐,教人不忍再提及,怕又說到傷心處,引得女子悲從中來。

    遂不再過問。

    新生嬰孩嬌小柔弱,連哭聲也軟綿綿的,如同亦碎的豆腐。

    輕輕將女娃攏在懷中。

    楊稷看著那白嫩的小臉蛋,感受著初到世間的新生命,是如此鮮活,如此奧妙。

    原以為乾涸的心田枯木逢春般,源源不斷注入暖流,抽出嫩芽,綻放花朵。

    於茫茫人海中遇見了胸中所缺失的那塊角。

    對於這意外闖進自己生命軌跡中的小娃娃,楊稷充滿了慈愛,將之視為親生骨rou般疼寵。

    楊稷其實就一介粗人,但觀其為朱杏兒所作的考量,不可謂不體貼入懷。

    自從髮妻逝世,許是怕觸景生情,楊稷便甚少回家鄉。

    全身心投入鏢局職務。

    楊稷父親早早就不在了,老家寡母幼弟全靠著楊稷過活。

    那賢慧溫順的兒媳福薄殞逝後,楊母見長子身邊無人照料,四處物色新婦,急著替楊稷續絃。

    奈何一直孝順溫吞的長子這次卻是難得的不願依服。

    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再娶。

    楊稷只要在家,楊母便不時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套說詞搬出來咀嚼。

    每回見了都要訓誡一番。

    有說楊稷其實是個大孝子,此番忤逆母親自己也不好受。

    楊母又熱衷於綿延楊家香火,兩人碰面總是惹的母親不快,楊稷因而也減少回家的頻率。

    上述可知,楊母對於子嗣之事且是馬虎不得。

    楊稷亦深知這點,竟是將一切瞞著。

    等到朱杏兒再次懷胎才偕妻攜兒一同歸家。

    說是自己在外奔走時偶遇女子一見傾心,奈何羅敷有夫。

    只得滿腔真情藏胸中,除卻巫山空餘恨。

    多年後相逢,得知朱杏兒丈夫亡故,便多次給與照顧幫扶,日夜相處兩人情愫暗生,最後結為夫妻。

    楊母卻是不信陽兮為楊稷親生。

    再三逼問之下,楊稷口風不改,強調楊兮乃自己骨rou至親。

    又見那牙牙學語的小女娃總黏在楊稷身旁,柔柔糯糯地喊著爹爹。

    最後望著孕婦微隆的肚子,顯然只得妥協。

    令其欣慰的是沒多久朱杏兒就誕下老太太心心念念的楊家嫡孫。

    心願了卻的楊母在楊端剛剛滿月之時突發心急,駕鶴西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