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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们汇报墓碑主人竟是教书阿姨时,我默然片刻,随即吩咐他们这几日离他远些,不要打扰他。 老祖去世后,我们不必去老宅,今年周家的餐桌只有我们三人,气氛不算融洽,吃得静默无声。 不过这回周先生像是有意亲近我,当着兄长的面唤我去书房,我看了眼兄长,他回我一个笑,似乎在安抚我。 门关上,周先生与我寒暄,我一一作答,忽而他话锋一转,问道:小希你有中意的结婚对象吗? 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赶忙摇头,说自己还小,公司也刚起步,没有心思想这些。 他哈哈一笑,说:不亏是兄妹,这话当初你大哥也原原本本跟我说过一遍。 回去的路上周朗提起这事,问我进去谈了什么,我支颐下巴,漫不经心道:问我最近工作如何。 他哦一声,再没作声。 我的思绪却飘去好久好久的以前,老宅下人们曾提起的私生女最后的命运,皆作为家族经济的纽带进行联姻。 我自大地想,不会的,周朗不会同意的。 可我没想到后来这消息竟由他亲口宣布。 失去大权后,他的工作多在家中完成,必也要我作陪,我失去了自由,阿森回来的近一周我都抽不出空见他。 直到某天傍晚。 周朗从早晨就开始焦躁,尽管对我笑着,可那双眼里没有一点笑意,反而冷嗖嗖的,像有利箭蓄势待发。 门铃响时,我在走神,笔下的画线条歪扭。 周朗蹭一下从沙发站起,快步朝楼下走,我见他神色不对,便跟着他,站在楼梯口,隐约听见对话。 这是老爷让我给您的。 不待说完,门被用力摔关上,周朗捏着文件袋,一脸阴沉,手微微颤抖,经过我时,他极其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将自己关在书房,一下午没出一点动静。 我并不想去触霉头,回房专心与阿森聊天,他特地带了桃花镇特产,让我有空去见他,或者去小院找我。 我咬咬唇,说最近一定抽空。 傍晚时分,书房门才打开,兄长面色煞白,像生了场大病,我走上前去,他攥住我的手,笑道: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你乖乖待在家,回来给你带糖吃,好不好? 手很冰,握得很大力,我觉得有点疼,但抽不出,于是点了点头。 漆黑的跑车从地库飞射出去,逐渐看不见,我急忙拿过外套,边打电话给阿森边往外走。 到了约好的地点,我拨开人群,飞扑进阿森怀抱,他从怀中掏出还热乎的桃花糕,我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江边风大,明珠大厦伫立对岸,今晚会有烟火大会,因此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阿森为我挡住夜风。 我吃着吃着却不小心想起那夜的漫天大雪,被淹没的身影。 嘶。 咬着舌头了,我装可怜伸出舌尖给阿森看,伤在这样的位置,他能怎么办,我完全是在为难他,看他为我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就开心。 我踮脚亲了他一口。 这时,烟火升空,我们在人群外围,看得不真切,我牵着他的手往前头钻,人群因绚烂的烟火哗声四起。 我回头对阿森笑叫道:阿森,快看!好漂亮! 眼神从阿森被照亮的,满是笑意的面孔挪开,不经意撇到马路对面,蓦地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就挣脱了阿森的手,心一点点沉下去。 正夹着一支烟,往嘴里送的不是别人,正是兄长。 他发现我看见了他,按灭烟,朝我一笑,便走了过来。 他何时来的,如何发现我的,我当时一概想不到,只知道不能让阿森处于危险,所以我第一反应是推开阿森,让他快走。 阿森一头雾水,更关怀地走近一步。 烟火多灿烂,炸裂出无数火焰,人们发出阵阵惊呼,这美丽而短暂的光照在形容各异的人的脸上,我感到命运的荒诞,达摩克利斯剑不会因你哀求而不落下,此刻,我似断魂。 希希。 真到了面对的时刻,我冷静下来,甚至有心情打趣,幸好发现的不是周朗,不然真不知今夜如何收场。 大哥我勾动唇角,希望自己笑得不要太狼狈。 这位是? 阿森到底有多渴望见到我的家人,并请求他们将我托付给他,我太了解了,可是我不能,我见到阿森微微挺胸,扬起笑,我就觉得接下来的话对他太残酷。 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如此说。 说完,我就看到阿森的笑僵住,微微皱了皱眉,很快恢复自如,朝兄长弯腰伸手:您好,我是希希的朋友。 兄长却没有与他相握的意思,觑了觑他,继而侧身为我系紧围巾,眼睛看着我,话却是对阿森说的:希希身体不好,不适合在这样的天气久待室外,我先带她回去了。 他的语气轻柔,可能让他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他一定非常生气,我朝阿森笑了笑,安抚他:那我先回去了。 阿森神色黯淡,见我与他说话,又扬起笑点头。 车内气压低,驾驶座车窗打开,风呼呼啦啦吹进来,我喉咙痒,咳了一声,窗户就关了,声音也清晰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冷是什么滋味。 我清楚他在讽刺什么,默默承受。 到了公寓,他牵着我往楼上走,灯都来不及开,一把将我摔在床上,像是要发火,却硬生生忍住,捋了把头发,呼出一口气,随后蹲来我脚边,掏出糖果罐:尝尝看,特地给你买的。 在周朗期待的眼神中,我剥开糖纸,塞进嘴,很甜,他把头埋在我掌心,不打算提起江边的事,有些埋怨地说: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吗,你怎么跑去那里,风这样大感冒了怎么办? 说这话的人,曾在风雪中等了我一夜。 口中的糖变得粘稠,齁得我张不开嘴。 他望着我:你怕我怪你乱交朋友对不对,不会的,你看你的病不是好了很多吗。 江边的烟火离得远了,只在空中落下萤火般的光点,阿森回家了吗?大概很伤心吧。 我看着周朗的乖顺的面孔,残忍道:你知道的,他不是什么朋友,而是我的 恋人。 不过话未说完,就被兄长打断,他冰冷的指尖掐住我的下巴,被迫与他对视。 有些话,该不该说,你比我清楚,窗外那点光散落他眸中,让人错以为是点点泪光,可他怎么会哭呢,今晚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 哈,原来他比我更胆小,给了我,亦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什么都知道,甚至默许了一切,为了我的病能痊愈,他容忍阿森的存在,可今夜他为什么又要发作。 如果我的遮掩是为了保护阿森,如今不必再隐忍。 放过我吧。我说。 我知道这句话永不会奏效,我与他纠缠许多年,已然累极,更不用说此刻阿森就在我身边,只要他点头同意,我即刻能与阿森终成眷属。 你知道的,我从未爱过你。 轻飘飘一句话,却激得兄长怒呵一声:闭嘴! 见他面容痛苦,我觉得好奇又痛快,原来刀一直在我手里。 我笑出声,再次说道:从头到尾,我都恨你恨得要命,同你zuoai时,我就在想,倘若一把刀插进你胸膛,你一定当场毙命,可我怕脏了我的手,你这样的人不配我如此,你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我抚摸他的脸颊,感到他的脸微微抽搐,眼睛有些发红,我又笑道:你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甚至要向我解释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因为你知道我爱他,而你,却爱我,爱到为我放弃舜天,这颗你用来扳倒周先生的最大棋子。大哥,你有输得这样惨过吗? 刀插进心脏,翻滚几圈,血rou淋漓。 半晌,兄长起身,摆在他腿上的糖果罐翻倒,哗啦散落一地,他踩在上面,朝我逼近,我双手撑在床榻,微昂头,注视那张隐匿黑暗中的脸,有种英勇赴死的大无畏。 他缓缓低头,让脸暴露在光下,细嫩皮肤上,有两道快干涸的泪痕,他捏住我的两颊,阴沉沉盯住我:你以为你就赢了,你知道我今天出门是为了什么? 周朗眼中泛着兴奋,我感到一丝不妙,果不其然,他说:你就要订婚了,跟林家那小子,哼,见了我吓得直哆嗦,不过我看倒是比今天见到的那个顺眼。 信息量过大,我一时无法消化,呆滞地眨了眨眼,他一定在说谎,他怎么会同意我嫁给别人,可他的神色无比认真。 不可能,我甩开他的手,我是人,我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不是你们随意摆弄的玩具! 生在周家,你也许会是一个花瓶,一个门面,一个物品,却绝对不会是一个真正的人。我倒台了,那就更不可能了。你以为这些年来的明枪暗箭,是谁替你挡下? 他笑了,饱含报复的快乐,在我听来,这些话宛如双刃剑,我疼,他不见得快活到哪里去,仔细分辨,他的声音还在颤抖。 临走前,他对我说:订婚宴前,你哪儿都不准去。 那夜后,我与兄长关系一冷再冷,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他更长时间地待在书房,我的手机被没收,切断一切与外界通讯的可能。 没想到,林家那小子竟主动联系了我,电话打到家里,他语气诚恳,提出要见我一面。 兄长当时坐在对面沙发,什么也没说就走开,最后差遣他的司机送我出门。 车内抬头,身着卡其色家居服的他立在二楼落地玻璃窗后,静默注视我。 我的高中同桌林森森,自高中毕业后就杳无音信,没想到是去了国外进修金融,如今学成归来,继承家里产业。 他坐在咖啡厅,百无聊赖转着手机,显然很无聊,司机本想跟进去,被他仗义呵退。 他望了望司机身后,低声问:你大哥没来吧? 我喊来招侍,点了杯咖啡。 你就这样怕他? 他尴尬咳嗽:才不是,我是怕他打扰我们说话。 几年不见,倒也没有生疏,我近日心情不佳,搅了搅咖啡,皱眉道:你不会真是请我来跟你商讨订婚事宜吧。 哪能啊,他摆摆手,你大哥明摆着瞧不上我,而且,我已有女友,答应此次订婚,实在逼不得已。 我一听,心里升起火苗,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学朱罗私奔。 朱罗最后可是双双赴死啊。我凉凉说到。 呸呸呸,几年不见,希希你嘴巴还是这么坏。 低落几日,我终于有心情笑。 与他勉强达成共识后,我盯上了他的手机,没想到兄长会没收我的手机,所以连招呼都没跟阿森打。 洗手间里,打了几遍,没人接,我急得汗都要出来,坚持不懈,终于打通。 阿森! 眠眠?那头有些吵,工地上的机械声,渐渐远离了,静了下来,他焦急道: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一直显示关机,消息也没人回,你怎么了? 他没事,他果然没事!一颗心放下,差点哭出来,我有许多话,却没有头绪,一张口便是对不起。 对不起他的地方太多,我说不出所以然,一味叮嘱他最近不要联系我,他静默片刻,而后问道:是不是我们的事被你大哥知道了,他不同意? 我不能说的也太多,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铁锈味:你只管答应我。等我处理完这些事,一定去找你。 阿森沉默很久,眠眠,你要记得,我永远站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不要一个人硬撑,好吗? 司机已在卫生间外恭敬而不容忽视地唤我希小姐。 我低喃:阿森,那你也要记得,我永远爱你。 手机还给林森森后,我们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很快,日子就到了,我竟在这场宴会见到阿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