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康健室里很暗，窗帘被人拉下来盖住光亮。

    角落里随意铺着毛毯，男人就坐在那，清冷的外表，冷漠的气质。

    好像冰块一般，毫无人气。

    康健室里的复健器材很多，有针对精神损伤的，有针对身体机能康复的。

    往往一套训练下来，来康健的人都会大汗淋漓。

    男人却不同，他压根就没有完成康复师建议的训练方案，反倒是在他独有的康健室里，坐在角落发呆。

    好像已经放弃了自己。

    叶易因为琴雅的故意延迟治疗，精神和身体都遭受极大的损害，不仅不能再站上手术台，而且他的大脑也因此失去了部分机能，表现反应迟钝，记忆能力衰退迅速。

    最近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个字。

    亚斯对尹力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

    她站在康健室门外，透过小小的玻璃盖望向里面的男人。

    叶易维持着那个动作，半天没有改变。

    尹力看着他，也没有挪动过脚步。

    二人隔着一道门，视线未曾交汇。

    上次见他的时候，洁白的医疗服染上擦不去的血迹、污渍，他干净的脸上也狼狈、伤痕累累。

    失去生命体征的他无力的靠在自己怀里。

    现在见到他，虽然眼睛里没有了以往的光亮。

    但至少，他还活着。

    他们还能再见面。

    女人的眼睛里没了邪惘，望向他的目光里都是温柔和清澈。

    时间过去了很久，直到完全黑下来的夜幕惊醒了康健室里自动灯亮起。

    暖黄而明亮的光洒了下来，触碰到男人的时候，男人微微瑟缩了下。

    才怔然回神，他慢慢起身，动作僵硬而缓慢，撑着毯子的手臂大幅度的颤抖着。

    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都让他额角冒出许多汗。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一步步挪到康健室门口。

    尹力从头看到尾，看他如何拼尽全力的站起来，又是如何忍住身体的痛楚，引起全身的颤栗。

    外面已经黑透了，叶易艰难的行走着，肌rou的拉扯会引起他腰背的条件反射式抽搐，于是那个曾经腰背挺直的少年，此时微蜷背，宽大的衣袖下是萎缩的肌rou和瘦削的身体，像是垂暮的老人一般。

    风吹在他衣衫上，都不忍心似的轻轻飘过。

    他的专属康复师从不远处走来，急忙上前扶住他。

    也因此止住了藏在一旁的尹力想扶他的动作。

    康复师是个身材高大的女Beta，长相敦厚老实，她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叶易剧烈的抗拒。

    他只是淡淡的避开了与她的直接触碰。

    用他双漆黑无波的眼睛，微微扫了她一眼。

    康复师的还想上前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拒绝所有人的触碰，却对一切都不抱以情绪化的表示。

    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不在意。

    康复师固执的跟在他身侧，处在安全距离，跟着叶易缓慢的脚步。

    站在路灯后的尹力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手指不自觉的紧攥着冰凉的细柱，目光遥遥的随着那个瘦削的背影。

    第二天的康健室，叶易准时的来到了这个自从他醒来后，格外熟悉的地方。

    每一天他都要来这，一个人坐一整天。

    踏着清晨，踏着夜幕。

    毫无意义的坐在这间屋子里，毫无意义的活着。

    他忘了很多事情，常常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在他脑海里，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更别提以往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只知道每天都要来这里。

    在这里坐着。

    然后开启一个重复的明天。

    不过，每天的疼痛都是新颖而不同的。

    有时候是一只脚失去知觉后溃烂，有时候是后背处撕裂般的疼，有时候又是双手僵直无法动弹······

    每天的惊喜就是与昨天不同的疼痛。

    今天好像不止

    叶易站在门口，里面的窗帘被拉起，阳光照了进来，正巧落在角落的毯子上。

    于是柔软的毯子在光的照射下变得温暖。

    上面正坐着个穿康复师衣服的女人。

    本来朴素、难以驾驭的粉色外套，穿在她身上竟格外的好看。

    下身笔直的双腿平放在毯子上，膝盖以下都伸出毯子。

    她带着口罩，粉红色衬的她白皙柔和。

    为了抚慰患者情绪，康复师的衣服、口罩都是粉红色的。

    女人的脸在口罩下，显得格外小，鼻梁骨露在外面，坚挺的眉峰也在外面。

    此时她正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易皱眉，推门的声音突兀响起。

    这是我的康健室，你不是我的康复师，请你立即出去。

    他语气不好，冷冰冰的。

    女人却没有受影响，自然站起，并朝他伸出手臂，道：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康复师了。负责你每日两个小时的康复师陪同训练。

    叶易冷峭的脸没有丝毫缓和，也没有想握手的欲望。

    康复师陪同训练？

    我不需要你的陪同。

    女人扯下口罩，凉凉道：我也不想陪同你。

    见他皱眉，接着道：但是亚斯将军下了死命令，如果你不参与训练，我回去就会被惩罚。

    她撇了撇嘴，语气愤懑道：你别用那副厌恶的表情看着我，搞得像我很乐意来看你这张臭脸一样。

    尹力故意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嘁了声。

    叶易自然接道：我臭脸？你骂我？作为康复师你居然骂你的病人？

    病人？你哪有病？活蹦乱跳的，神情飞扬，你哪有病？

    我！叶易自从醒来后，第一次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自己哪有病。

    明明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病，对面的女人却像是看不见一样，一点都不让，根本没有照顾他的意思。

    他气愤的微鼓胸腔，涨红了脸，却因为教养半天说不出回怼的话。

    只好狠狠的瞪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尹力撇撇嘴，用故作不耐烦的神情翻开了昨晚她做了一晚上的训练方案。

    今天第一天，训练量小，主要针对你的腿部肌rou。

    叶易动作一顿，看了眼她，拒绝的神情表露彻底。

    尹力自然看见，却视而不见他黑沉的脸。

    甚至还直接上前，用手轻捏了下叶易的大腿肌rou。

    叶易惊的往后一退，女人的动作太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修长的手指揉捏。

    他迟钝的后退让尹力措手不及，加上他双脚不灵活，左脚竟然绊右脚，直直的往后倒。

    尹力反应过来后，立刻用力托住他往后倒的身体。

    入手是极其坚硬的骨头，他太瘦了，身上一点rou都没有，尹力差些没有揽住。

    叶易被揽住，撞到她的怀里，鼻腔里突然闯入她身上浓烈的味道。

    枯木。

    这味道势不可挡的侵入他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