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若无心

    无心如堕无间炼狱之中，恶鬼咆哮，妖魔横行，他独行于烈火尖刀之上，前路茫茫，难寻方向。恍惚间，有一双手从他的腰间穿过，轻柔而又有力地从身后环住他，这双本是执剑除妖的手，却为他在变动不居的世间给出一个亘古不变的支点。

    他靠在她的身前，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她的心脏规则地律动着，可他却越来越心慌，为他空无一物的胸膛。

    早在很久之前，无心就知道他会有一场情劫，他查遍经书也查不出何法可解。

    那便顺其自然吧，他这样想着。

    情劫，渡不过是万丈深渊，渡得过就是功德无量。

    施主，清心丹对我没用的。

    无心嗫嚅着说出这句话，素和青听了疑惑问道：

    怎么会没用？难不成是我炼的丹药有问题？

    无心的眼皮微微掀开了些，他在以一个倒着的角度看她，她眼中的关切那么实在，却令他体内的那股热气四处冲撞，又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不，施主炼出的丹药怎么会有问题？

    无心自嘲一笑，破罐子破摔似的，久藏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施主，你摸我的心。

    素和青脸色古怪地看了无心一眼，心想色空空到底下的什么药啊，无心和尚居然都说出这样的孟浪之语。

    她想问问色空空此药可有他法可解，但又觉得留他一人在此不太人道，犹豫着放出去一只纸鹤。

    就在这时，无心和尚模糊地意识到她是误会了什么，借着药力，他一只手扯开自己的袈裟，另一只手一把抓过素和青的手，按在了他的左胸处。

    冰凉的手掌给他熨帖的舒解，本是为了向她解释，可他又忽然舍不得起来。

    大师，你这是做什么？

    素和青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就是这无心和尚的胸肌还挺不错，刚想要抽回手的时候，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惊讶起来。

    无心为什么没有心跳？

    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手从左滑到右，那里也是一样的寂静无声。

    无心，无心啊

    素和青连着念了两遍他的名字，第一遍尚有茫然，第二遍豁然开朗。

    原来，这就是他叫无心的原因。

    施主，我本是佛祖座下一盏无芯青灯，偶开灵智，跳入红尘。贫僧本就是无心的怪物，连人都算不上，施主的清心丹又怎么会对我有用呢？

    无心阖上了眼，不敢去看她的反应，可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人若无心，何谈情爱？

    他是最没有资格去说爱她的那个人，可当她气定神闲地问和尚，你心悦我的时候，他又是那么欢喜，迫不及待地承认下来。

    一室沉默。

    良久。

    素和青说道：

    无心，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得可爱。你若无心，可你心里有我。你没有心，那我来当你的心可好？

    无心和尚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也没预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呆愣愣地重复着她的话语：

    我没有心，那你来当我的心？

    无心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想要问她又怕被她笑话，不问她又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非问不可的事。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素和青放出去的纸鹤飘然而至，带回了色空空的回复：

    但泄阳｜精，即可无事。

    素和青又去问系统，如果她让无心自助就餐的话，这样算不算完成任务，系统冷漠地回道：

    建议玩家不要投机取巧。

    这就是不算的意思。

    好吧。

    素和青已然决定不会趁人之危，那也不会出尔反尔，她是有些可惜今天的大好机会，但一看无心和尚在欲海情潮之中煎熬的模样，她更不可能只将他当作是完成任务的工具。

    她，要他的心甘情愿。

    无心大师，只要你

    她的声音絮语般扫在他的耳侧，那股无处可抓的痒意再度升起，无心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他只想靠得离她近些、更近些

    施主，贫僧不明白。

    素和青没想到无心连这都不明白，但转念一想，他在大慈悲殿中长大，不明白这些也算正常。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教别人做这样的事，可是心中不知名的角落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感。

    她可以将他调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施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会？

    无心当真是烧昏了头，竟然也学会了咄咄逼人，问出这样的话来。然而，实际上，这还是他克制住自己的结果。

    他不想再用什么药当借口，他的佛心早已不复，他的心魔渐次生起。

    他不光想要问这些，他还有好多想要问而又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他想问她的大师兄耐心体贴，她的小师兄机灵活泼，她的百里师弟一见她眼睛都亮得惊人。

    和他们相比，他是不是显得无趣又木讷？

    他是不是永远也无法得到她的喜欢？

    而且，他也不是全然不懂的。

    那日，在看到百里无霁与李舒怀行事之后，他多多少少懂了一些。他也对自己的身体有了相当的猜测，他不明白她难道就半点儿也不曾对他动心吗？如果、如果今日此时此地中药的人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她又会怎么做？

    无心的思绪越来越乱，可他还死死扒着她的手，祈求她再多一秒的停留。素和青终归是长叹一声，她贴在他耳边，诱哄似的说道：

    无心，我教你做一件很快乐的事好不好？

    无心和尚双目婆娑，痴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什么是快乐的事？

    素和青将手从他的掌心拔了出来，无心的手指向上带了一带，似在追逐一般，却又垂落而下，似有颓然之意。她没有办法用过多的语言来向无心解释，轻轻一扯，袈裟半落。大片大片的象牙白色填满了她的眼底，她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默念起清心咒来。

    素和青前世是江南人，她小的时候最爱挖藕，躺在小舟上，睁眼望去看到的是接天的莲叶，水天之间映着大团的白云，涂抹着她最绮丽也最风情的梦境。她今年的运气并不很好，要做的事情着实太多，没有什么挖藕的心思。可不知怎的，有一根藕自愿跳到她的面前，傻乎乎地邀请她来品鉴。

    她将那藕从层层叠叠的包裹中剥出，藕尖上露出娇嫩的浅粉色，生生勾起她的食欲来。那是未有人至的神秘地带，是世人无缘得见、只有她才见过的风景。

    她知道一年之中吃藕的时节并不多，而她是一个合格的饕客，懂得一道珍馐值得更久的等待。

    她的手指摸上一段一段的藕节，那藕节上暴出条条筋络，仿若有生命一般，想要从她的手中逃脱，可又像是贪恋她掌心的温暖，一动一动地跳跃出微小的幅度。藕节渗出微量的晶莹液体，叫她的眼眸又深了一分。

    无心大师，你学会了吗？

    她紧紧贴在他身后，看不出他泫然欲泣的表情，可也感受得到他的颤抖。

    没有，施主，贫僧没有。

    没有什么？他说不清。

    素和青又随手给结界加固一层，好在她灵力深厚，拿去做这些荒唐事也有富余。

    那我再教你一教。

    素和青轻笑的声音犹在耳畔，无心却浮在云头，飘飘欲仙。她的手常年握剑，比不得穿针刺绣的手来得柔软，可他偏爱这种略带粗砺的触碰，将他整个人推进了地狱之中更深一重的地方。

    无心只知道人有三世，六道众生，他却不知原来这地狱之中也有如此极乐。只要一想到她就在他的身边，与他是这般亲密无间的姿态，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个人，就算只有一瞬，也足以叫他心潮澎湃。

    如果她的目光可以在他的身上驻足得更久一些，如果那抚摸可以直抵他的深处

    许多年后，无心才明白过来，他对她的贪念起于此时，起于此地。

    而这个时候的他，再也忍不住喉咙中的碎响，像是在她的手中求饶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施主二字。

    素和青却没有停下，自顾自将藕节翻来转去，直到那藕节充斥着暗红，她却恶意地停下，带着恶劣的笑意，对他说：

    无心大师，我要你求我。

    无心方才就在她面前哭了一场，也不在乎这点面子上的荣辱。他于此事上是傻了一些，但也知道素和青是在欺负他。

    然而，他喜欢她的欺负。

    再也顾不上什么羞耻，也管不了太多，他红着眼睛，不知是委屈还是忍耐到了顶点，他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丢魂失魄似的一字一字地呢喃：

    求你，施主，我求你。

    求她做什么？无心并不知道。

    素和青却满意地笑了出来，朱唇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脸颊，又将他那半边侧脸浸出绯红一片。她不再与戏弄这和尚，而是大发慈悲地饶过了他，施舍给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巅峰体验。在素和青的冷眼静待之中，无心和尚倾泻而出，不留半分。

    无心喘息许久，有些脱力，大脑却逐渐清醒，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她。素和青害怕这药效再度复发，刚想问他可否好转，就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低低传来：

    施主以后还愿意见我吗？

    素和青将他扶起，一一整好衣衫，思索着说道：

    无心大师，我觉得我们应该冷静一下。

    在与无心这个傻和尚掰扯明白之前，素和青还有些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无心却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听不懂她话中的深意，脸上的潮红尽数褪去，惨白着脸回道：

    好。

    他会离她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