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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魏王盯着手中玉佩怔怔出神,灯火摇曳更是照得那宝玉光泽细腻,玉质雕成的雌鸟毫羽分明,栩栩如生。 玉佩尾部被匠人琢磨出了半圆形的缺口,显示出它并非独个儿,而是一对。这比翼鸟玉佩是他母妃的陪嫁,母妃离世前笑着说一个给他,一个给未来的王妃,只可惜他的那个年少时不慎丢了,就剩下这只小雌鸟。 每当他准备做一件错事时,就会端详摩挲这个老物件儿,仿佛在寻求母妃的谅解。 殿下,陛下醒了,您可以去龙华殿见她了。李将军语有迟疑。 魏王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间,他面圣无需解剑,正要走出殿外,李将军拉住他:殿下您可一定要冷静,不可、不可 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触怒天威。 本王很冷静。 魏王一点一点掰开属下死紧的手。 本王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进了龙华殿,万千灯烛闪烁,诵经超度之声不绝,香火氤氲着僧侣悲悯的眉眼,金身诉说着信徒虚妄的虔诚。 那紫檀凤纹棺摆在殿中受尽一切祝福与超度,皇帝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形容憔悴,眼睛都有点眍,下巴和唇上起了青色的胡渣,倒真有点像痛失发妻的鳏夫。比起魂不守舍的皇帝,魏王看起来显得精神许多,银冠束发,更衬得凤目狭长,菱唇薄凉。 话本上写,这样的长相最惹桃花,却也最是薄情寡义的。 承运你来了,为你皇嫂上上香,念一念经吧。皇帝闭眼合起手掌,乌木佛珠发出碰撞的声响。 魏王轻点头,拒了太监递来的檀香,亲自点了一只,安置胸前,再举香齐眉,唇角紧抿,良久不语。 另一边,李将军见魏王行为无异,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终究是他过虑,一个女人,一个已出嫁的女人能有多重要?从沧州快马加鞭赶来,冒着陛下的怀疑,亲自为她上一柱往生香,一切足矣,就是再痴情也该放下了。 上完香,魏王走到皇帝身侧,仍旧平静的神色,甚至比往日更为恭敬。 李将军见此更加欣慰。 殿下他,确实放下了。 下一秒,魏王跪道:臣恳请陛下为皇后娘娘开棺验尸! 李将军: 放肆!谢承运,朕看你是疯了!皇帝大怒。 魏王仍道:臣恳请陛下为皇后娘娘开棺验尸! 皇帝铁青着脸:混账,给朕滚出去! 乌木佛串投掷而出,丝线扯断,漆黑的珠子如雨水四溅,噼啦啪啦滚落一地。 众人俯首,怯生生地觎着滚至眼前的佛珠,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魏王显然有备而来:一国之母,大周的皇后,竟然死得不明不白,匆忙下葬,这于情不合,于理更不合!臣弟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皇兄的江山社稷着想,司家当年跟随先皇打拼天下,创业开国,如今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唯一的血脉位居中宫,却一夜暴毙身亡,飞鸟尽,鸟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陛下此举是寒了老臣的心,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气氛僵持不下。 皇帝头疼道:那也要等大理寺 大理寺薛少卿等人就在殿外。 皇帝怔了怔,阴恻恻盯着他冷笑:她就算走了,也是你的皇嫂,你明白吗? 这些年她在宫中过得不好是不是? 皇帝不语。 他揉着太阳xue疲惫道:罢了,你要看便看吧,与她道个别。 天家之事谁敢多耳? 一干人等赶紧撤退,顷刻后殿内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人。 皇帝松口,魏王却没有动,桀骜不驯的眉眼令人想起雪原上的头狼,他盯着那具华丽的棺材,似乎是希望里面的尸体能自己爬出来。 怎么?不敢了?皇帝轻嗤一声,承运,你到底比朕心慈手软,所以皇位是朕的,她也是朕的。 魏王听罢握了握拳,走上去挪开棺盖。 怎会如此? 没想到会是一具残尸,或者连残尸都称不上。 如果北狄战士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会惊得当场失语。那位战无不胜的的边疆战神,残忍无情的眉眼之中,竟然也会流露出近似于哀楚的痛苦神色。 魏王又惊又怒,不顾一切想要质问皇帝。 连华她是 积雪覆枯枝,夜色中隐约有长尾巴的猫儿窜过,惊飞了饱食的雀鸟,也惊落一地纷乱的琼玉。 皇帝站在庭院之中,没有撑伞,他穿着玄色的长袍,身姿颀长,比戍守边疆的魏王看起来要清贵许多。 他也不想看到那棺材里的东西,好像在提醒他错得有多彻底,多可笑。为了铲除外戚,害得最爱的女人自焚而死,他甚至不能把她真正的死因公之于众,至少史官还会为他书写一个不太惨败的结局。 帝王不会错。 皇帝看着殿外寂寥的雪地,似是记起什么:朕记得她有只喜欢的狸奴,叫玉雪是不是?以后就抱到朕殿中养着吧。 他记得,那狸奴通身雪白,圆脸粉鼻,生了一对碧绿杏眼。进贡时,他一看到它的眼睛便知道,它该属于谁。 他还记得,皇后那日挽了个松散的单螺髻,抱过那猫儿的时候笑着睨他一眼,金钗斜坠,流苏晃动,呼吸之间淡粉色的唇瓣轻微翕动着,很美很美,可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陛下,那狸奴,那狸奴 宫人露出惶恐的神色。 今年冬至的时候落水溺死了,娘娘伤心了许久。 他轻轻道:她为何不告诉朕? 娘娘不让我们说,说您不必知道 皇帝连咳几声,像破败的风箱,几欲喘不上气。 他阖上眼睛,平复气息,半响后睁开,眸中已然恢复往日的清明与镇定。 朕知道了。 帝王只会长久孤寂地活下去。 魏王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十五岁的秋猎,他一心想拔得头筹,只因有个叫司长君的小白脸不自量力地挑战自己,皇兄竟笑吟吟地纵容,沈家的公子也拍手说妙,真是奇怪。 那一年,他猎了野鸡、狐狸、野兔、公鹿他想找司长君炫耀,中途却遇到了沈家的公子,再然后找到了落入陷阱的司长君,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他素来讨厌这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混小子,可不知为何看到他不知生死的样子,心却忽然慌了,便让沈温舒先去寻随行的御医,自己带着清水和草药先下去看看他到底死没死。 他抱起司长君的时候,蓦地闻到一股幽香,凑近他昏睡的脸蛋一看,原来男人的皮肤也能如此细腻 真娘啊! 他又解开他的衣袍。 紧紧交缠的裹胸,浑圆如雪的肩头,还有右肩上一枚小小的黑痣心高气傲的少年郎第一次觉得脸皮如此燥热,连呼吸都在发烫。 原来不是真娘,而是真的姑娘。 他登时想起皇兄意味深长的笑,沈家公子难得的温柔,心中生出一个莫名的猜想: 可恶,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 当年他抱着司长君等啊等,等到天黑都没等到人来救他们,在这个梦里她却醒了。 小姑娘睁开眼看着他,神色凄楚:谢承运,我好痛 你哪里痛?你告诉我告诉我! 梦中他竟哭了。 我浑身上下都好痛,好热好烫,好烫啊烫死了呜哇啊 他怀中的少女忽然变成漂亮的美人,一张口就吐出燃烧的黑气,毒蛇似的大火席卷了一切。 好热好烫啊痛死了痛死了谢承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烫啊烫死了呜 司连华在火舌中烧成焦黑的灰烬,在他的怀抱里变成一具哭泣的尸体。 殿下!殿下!你醒醒!你醒醒! 撞入眼帘的是侍从焦急的脸。 殿下可是做噩梦了?一直在梦中呼喊。 魏王立起身来,抹了一把脸,出了会儿神。 无妨,不见得是噩梦。 说着,他没由头地笑起来。 该不会是伤心出毛病了吧侍从心里嘀咕道。 魏王又恢复成平日里精明的模样,吩咐他说:罗英,你去沈府打听一下消息,不要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