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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孩子们对世界总有莫名的恐惧。 比如搬走的朋友,比如开走的班车。对于幼小的他们而言,世界太大了,有些东西一旦离开,就永远不会回来。 舒看着窗外的雾气,点了一根烟。 再比如那个行李箱。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仍然在他的手上。 忧忧扣下了他的行李,他落荒而逃,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甚至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过去他从未想过和忧忧分开,甚至在他分开的时候都没有几分自信,如今却做到了。 一个人,就是这样么?他没有真实感。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忧忧只是在他面前收敛爪牙。而环绕alpha的那种庞大的力量,并不会轻易放过猎物。 这天下午,他发现实验室的一个组员迟到了半小时,仍然无法联系上。 你们看到小张了吗? 组员们困惑地摇头。中午还在食堂看见他,没有什么异样。 舒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回到办公室,电话里便仿佛有所预知,响了起来。 他盯着那响铃的电话,仿佛一个陷阱,还是接过。 舒先生,午安。对面是成熟而干练的男声,舒依稀记得是哥哥的一员手下。幸会。 不必客套。舒平时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有何贵干? 我们正邀请了您的组员谈论资金问题。男声彬彬有礼。如果您感兴趣,请到对街的xx大厦顶楼。 舒捏着听筒,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知道了。 舒匆匆赶到时,小张还在和对方喝茶,十分单纯地聊着之前专项资金,并且很狗腿地陪着笑。 那些资金确实是在忧忧名下的,研究所不知道他们兄弟的复杂和矛盾,误以为他们还是亲密的资方。 无故旷工,扣半天的考勤。舒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可、可是小张偷偷回瞥,纳闷资方大佬不都该好好奉承,组长竟然敢直接给脸色。真不愧是组长。 可是什么,快回去! 哦,哦! 目送小张离开了包间,舒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同时神情更加凝重。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却也忘了,上层alpha世界的凶险激烈,这些人为人处世,和一生按部就班的他们大不相同。 牵连了他的组员,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 啊,舒先生,真难得一见啊。包厢里已经有几个正装男子,都带着墨镜,看似诚恳友好地迎上来。 光天化日,你们竟敢这样做。 舒在他们对面落座。 舒先生言重了。干员职业化的笑容仿佛是悍在脸上的,纹丝不动。只是一个下午茶。若不是您业务繁忙,我们也不至于如此。 找到我,也没有什么用处。舒冷冷地回答。而且,他知道你们动我的人么? 那人笑着答。这不是忧总的意思,我们擅自行动而已。我们不过为人手下,尽忠职守而已。您尽可以去揭发我们。 说着,黑色西装的干员就将一串熟悉的钥匙摆在桌上。 我们敢这样做,也是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后果。 舒立刻明白,他们就是要激怒他,让他去和忧忧对质。这些人都是beta,在忧忧手下做事久了,也浸染了那种不择手段的魄力。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这是谁给你们的?舒记得,他临走时,将钥匙一把把卸下来过。 如今这钥匙圈连同吊坠,都是往日模样。 干员们对视,低声道。自然是忧总。 舒有些惊愕。他相信他们没有作假。但是主动装回钥匙,对于忧忧而言可是天大的让步。 一直被宠爱的人,是不懂得让步的。何况忧忧长得那么漂亮,性格却那么恶劣。 发生什么事了么?舒低声问。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干员推了下墨镜。我们虽然有钥匙,谁都进不去门。 * 舒拎着钥匙,走到熟悉的门前。 冷战以来,每一次回去,家里的情况都不同,都很陌生。以至于他对这扇门心生恐惧。 钥匙轻轻转动。他从窄窄的门缝向里探,这次似乎还好,玄关和客厅还是干净的,不过过分干净了。 有风吹动餐巾的声音。这个季节室外已经很冷。忧忧向来也怕冷,总把暖气烧得很高,可如今穿堂风在空荡荡的家里自如地闯荡着,仿佛呼啸的它们才是主人。 舒走进去,果然看见落地窗和露台的门都大开着,将明面上的东西都吹得东倒西歪,非常荒芜。 仿佛硝烟后的战场,就算战事平息,也元气大伤。 他放下手头的东西,去把那些摇摆的门窗都关上,重新打开暖气阀门。来回走动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轻轻的咳嗽声。 多日未见的兄弟侧卧在沙发上,长发披散在丝绸衬衣上,不省人事。他手头是一套威士忌酒杯,酒器里的液体已经空了。 舒蹑手蹑脚走过去,对方也没有反应。很快他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那样提醒他忧忧的另一只手边,放着一把出鞘的尖刀。虽然只是厨房用的水果刀,但在他手上,绝对是杀人的利器。 难怪他们虽然有钥匙,却谁都不敢进来。 舒轻轻喊了两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醉得厉害。 他叹了一声,忽略那把尖刀,硬着头皮走过去。 撩开长发,他探手试了试忧忧的体温,果然额头非常烫,烧得十分厉害。 舒知道,哥哥自小讨厌医生,还不爱吃药,生了病宁可硬扛。每一次都要舒千哄万哄,才万般不情愿地吃点药丸休息。现在放任他一个人,烧出什么毛病都有可能。 这个状况正戳中舒的软肋。不论什么恩怨,病是不能拖的。忧忧病得糊涂,舒根本不可能放下。 他立刻忘记了了那些争执,轻轻拍对方的脸颊。哥,你发烧了。这里冷,回床上睡。 忧忧又醉又烧,根本不看来人。出去。他转过脸。我很好不要医生。 舒是穿着研究所制服赶来的,就被误认为了医生。他只得脱掉制服,又返回去。好,好,不看医生。少年一样的声音,低而温柔地环绕。医生已经走了。这里不舒服,回卧室吧。 我不困。忧忧扭动一下,还是不听。我就要在这里等人 舒眼神有些黯淡。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并不知道忧忧这些天是怎样过来的。 等待其实是非常可怕的折磨,尤其是等待的人又不肯先低头。就只能怀着无用的自尊,空空等待。 忧忧总想做一个胜者。在他们之间尤其是。那是他用来验证舒更在乎他的手段。 可是今天已经晚了。舒又去拉下窗帘。这么晚,不会有人来了。你先睡一觉,明天 你胡说。长发美人赌气起来。你凭什么凭什么说他不回来,出去!出去! 病人抓起随手的东西,向外抛掷。寻常人在这一步已经退缩了。 我没有这样说。舒熟悉他的脾性,立刻转弯。可是你的衣服今天还没换吧?那个人受不了的。 听了这个说辞,饱受舒的洁癖折磨的忧忧有些松动。对,你说得对我得我得换衣服。 说着,他晃悠悠站起来,也不要别人搀扶,就走向了卧室。 舒还记得高烧病人的护理。他也带了一套仪器,可以做个初步诊断。 从症状来看,主要是饮酒过度和风寒引发的急性感冒。没有其他并发症。但这个发烧的温度如果不尽快退下来,仍然很危险。 他其实预料到忧忧会生病,也带了普通的药物。叠起袖管,他接了冷水和毛巾端进去。 这回,又醉又烧的忧忧已经神志不清,倒在了床上。 卧室的情况又给了舒新的震撼。如果说外面还有保洁打扫,这间卧室,忧忧定然不让他人进入。 主卧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破碎的东西,和整盒整盒打空的抑制剂。而中间的双人大床凌乱不堪,上面堆满了舒意外消失的衣物,只留出一人侧卧的空间。忧忧回到房间,自然地拱进去,仿佛一条卧在巢xue之中的龙,埋在衣物之间深吸上面残留的信息素。 衣物上的信息素很淡薄,所以忧忧吸得十分用力,很快咳嗽了起来。舒不能坐视不管,立刻卷起袖子开始清理。 他简单清扫了地面。忧忧在家喜欢赤脚,不能有尖锐物品在地面。然后他整理除了床头放上清水和药物,最后打开窗户换气。 这个行为引发了忧忧的不满。住手!冷他往衣物的深处拱了拱。 舒感到无奈,切换了新风系统。然后雷厉风行地将那些被偷的衣物打包卷起来。 你做什么,还给我!长发美人死死抱住衣物,发出恶龙般的怒喊。那是我的! 这里有一件没洗的衣服,那个人都不会进来。舒毫不手软。你自己考虑。 忧忧呆呆地犹豫了,似乎在进行剧烈的挣扎。是这样是这样他穿过的衣服可难找了,我骗他帮他洗衣服,其实是给他换了新的 舒这下可算知道,自己的衣服为什么越穿越新,连丢掉的扣子都自动补上了。 不对,不对,他不回来了。美人黑发披散,幽幽地摇头。这些是我好不容易收集的,我只有这些了,你不能拿走你不能 舒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些动摇。哥哥为了不让他担忧,从不展露这一面的脆弱。他走过去,见忧忧没有反对,轻轻拍了拍对方。不用担心,我只是帮你把它们藏起来而且只要你今天好好休息,那个人明天就会回来。他用手指轻柔梳理对方的长发。我跟你保证。 真的?病美人有些狐疑,接着松开了手上的衣物,凑到舒的颈间仔细嗅闻。好香你身上也好香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你有这个味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黑发如瀑的青年面庞泛红,不聚焦的眼神蒙着一层水光,迷离潋滟,此刻更添一种病态的美,美得惊心动魄,令人感叹上天不公。 原来他病糊涂了,是依靠气味认人的,所以没有将自己赶出去。舒叹了口气,为他拉上绒被。我没有骗你,所以你一定要听话。 终于将忧忧哄平静了,舒开始处理病情。 先用清凉的毛巾擦过他的脸,然后覆在guntang的额头上。忧忧垂着不安的眼帘,眼睫长得夸张,总是轻轻刮着他的手心,有一些痒。 折腾了半宿,忧忧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舒并不放心,但也不打算同床,于是拆了客厅的几个沙发垫摆在卧室里打地铺陪护。 对于吃穿用度,beta的舒从来不讲究,而且很能吃苦。 他刚要和衣躺下休息,就听床上的病人沙哑地喊,渴 高烧的人体容易脱水。忧忧此刻满面潮红,张口就使唤人。 倒是不见外了。 舒预备了一杯温水,可端到病人嘴边,却灌不下去。他没有办法,只得含了一口水,一边捏着下颌,低头喂了下去。 烧得昏天黑地的忧忧,只感觉有一股清甜的清泉,涓涓涌了进来。凉润的液体,让他干渴燥热许久的灵魂都得到了抚慰,同时觉得更渴。还还要 等等唔 反复几次,舒发现了不对劲,紧急的喂水已经变成绵密的亲吻。病人甚至等不及他含水,就急不可耐地贴上嘴唇,甚至连唇舌都探了进来,来他口中寻找什么解药似的。明明病着,力气却不小,已经将他的衣袖都拽乱了。 淌出来的水渍也沾湿了衣襟。舒皱眉,起身打算去换件衣服。 你你去哪里。身旁重量的减轻,触发了忧忧的恐慌,他沙哑地说。别别走。 我没走。衣服脏了。舒有些无奈。生病的忧忧仿佛回到孩童时期,愈发不讲道理。 当然这也是他生了病就不肯见外人的原因。 我不管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忧忧喃喃。你就是想走 舒无奈,却不肯轻易让步,否则他又会落得寸步难行的地步。要想我不走,那就把药吃了。也与他讨价还价。不然。我现在就走。 谁知长发美人一下颤抖起来。好我答应你,我会吃药的。苍白的肌肤,衬得漆黑眉眼漆黑如墨,嘴唇嫣红,眉眼半睁,病中也美丽得仿佛惑人的海妖。只要,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仿佛陷入什么可怕的梦魇,急切抓着身旁的人,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碰你,我可以打抑制剂。他在噩梦中哀求,漂亮的眼眸蒙着一层水光。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吗只要你留下来,怎样都可以 舒的心抽痛了一下。想到满地打空的抑制剂。他的腺体水平太低,根本无法想象一个alpha会如何饱受发情的困扰。 而这些是他早该发觉的事。 他哄着忧忧吃了退烧药,又免不了一顿被喂水。忧忧称之其为吃药的奖励。 忧忧的身体也是guntang的,盖不住被子。为了降温,舒还准备了毛巾,解开衣服帮他擦拭身体。 衣服下苍白又美丽的肌肤吹弹可破,却带着可怕的热度。因为温差过大,冷毛巾刚接触躯体有些刺激,但很快变成舒适的抚慰。那完美如大理石雕像的身躯很快迎合着他的动作颤动起来,口中溢出细细呻吟。 啊好好舒服 得到抚慰的病人更加贪婪,禁锢住舒移动的手臂,进一步贴上对方微凉的脸颊,猫一样轻轻地蹭,将舒身上遍布自己的信息素才满意。然后抓着舒的手,就要向赤裸的身下探去 舒受了一惊,立刻甩开手。重新给忧忧罩上睡衣,盖回被子。 你你生气了吗。病中的忧忧尤其敏感。我知道我知道你并不那么喜欢这种事。可是我忍不住我已经尽力了我尽力了我每次都想让你舒服是我做得不好吗 在性事方面,忧忧绝对是无可比拟的,没有人能逃过沦陷。脸皮薄的舒不会承认,但也不能否认。 不是那个问题。舒低哑地说。你很好但那是情人之间才能做的事。你现在不是普通人,这种丑闻足以让你身败名裂。 那又有什么关系!忧忧鼓着气。这个圈子,所谓的上流到处都是龌龊肮脏的交易和掠夺,他们呼吸都带着罪恶。而我只想要一个爱人,我只想和喜欢我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就如此艰难呢 病中的忧忧没有任何防备,单纯地抒发着被压抑的苦衷。 你知道么,我也是很坏的罪人。但这份感情,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部分可是那个人却看做罪孽。长发美人靠着舒的手,低低抽泣。这太难熬了,所以我控制不住自己,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是我把他气走了他一定很生我的气,他不会回来了 他是很生气。舒也怔怔地听着。理智和怜悯在他心中斗争。但是,他不知道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我才不敢叫他知道。忧忧咬着嫣红的唇。他明明那么坚强,却又那么胆小。如果知道这么辛苦,他就会跑掉你看他已经跑掉了忧忧用力抓着舒的手控诉,几乎捏出指痕。 舒吃痛,又不敢甩开,只是低低抽了口气。 你痛了吗?忧忧很快察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的情绪又变得惊惶。你说他明天会回来,那是真的吗?他真的会回来吗? 是真的,我保证。舒细致地拉好被子,睡吧。 然后他想小时候一样,在忧忧的额头印了一个晚安吻。 药效上来,忧忧终于睡去了。睡着的忧忧不会说话伤人,安恬得仿佛一个天使。舒这才得空去换洗一番,把缴获的脏物扔进洗衣机,然后倒在垫子上。 病重忧忧睡得很浅,一有动静舒就上去查看,几乎整晚都没有合眼。等到忧忧睡熟,天已经快翻白。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舒也是累极了,竟比忧忧睡得更久。醒过来时,他发现忧忧已经醒了,正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除了眼圈下的乌青,舒一切如常,从垫子上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皱。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忧忧的挖苦,都当做耳旁风。 谁知忧忧还在震惊中,不能言语,甚至不敢眨眼。收拾了沙发垫子,舒揉着眼去另一边的卫浴洗漱。谁知刚掩上卧室的门,就听到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他急忙赶回来,发现是忧忧一时情急,从床上摔了下来,然后扶着床柱,跌跌撞撞追出了卧室。 你是病人,不能乱跑!舒看到忧忧身上擦破了皮,又心疼又气急。回到床上去! 忧忧看到他去而复返,仿佛终于确认这不是一场梦,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还算是那样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眼睛开始泛红。 仿佛一眨眼,舒就会彻底从眼前消失似的。 舒没有办法,扶着忧忧回到床上。我只是去洗漱。他无奈,捞过梳子给忧忧顺头发,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感觉好点了吗? 忧忧什么都没说,扭过头去,但身体还绷得很紧。 舒很有耐心,治疗也不急于一时。换了毛巾和药物,他放上一杯水,叮嘱了几句食物在哪里,然后就准备推门去上班。 谁知他刚穿上外衣,忧忧就又赤脚追了出来。漆黑的长发披散,配着苍白而美艳的面孔,仿佛一位勾魂摄魄的修罗。 我去上班。舒在他的注视下,拾起了钥匙圈。晚上就会回来,你好好休息。 为了处理积压的工作,舒这天工作到很晚。回去时已经深夜了,路上行人都稀少。园区很安静,远远地,就听见卧室传来一阵阵玻璃被砸烂的声音。 可是门锁一转动,那些暴虐的动静突然就消失了。 舒也不着急,例行收拾了一下,冲了个澡,然后提着东西上楼,走进卧室。 忧忧已经躺在被子里,听到他进来,还眯眼追索着舒的身影。 舒果然看到白天留下的水杯不见了,地上虽然没有痕迹,但还有没处理完的玻璃渣。 把手伸出来。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醒着。 气氛一时很古怪。谁都没有原谅对方,但又不得不为了某种目的妥协。 舒这么一说,忧忧反而彻底背过身去。 接着,双人床轻轻凹陷,舒侧坐在一边,俯身试了下额头的温度。还好,降温了。 谁知他这么一说,忧忧仿佛又动了什么念头,铁了心不肯吃再药。 舒再看床头,早上的粥菜也没有怎么动,不知道是不和胃口还是怎样。这样病人是不可能恢复的。怎么,没有胃口么? 忧忧背对着他,嘴唇掀动,但没出声。 我带了黄桃罐头,要吃么? 忧忧的手下并不知道,如今叱咤风云的忧总,其实怀念的是小时候黄桃罐头的味道。那时候,黄桃罐头是一种奢侈品,只有生病的孩子才能吃到。 即便如此,他们兄弟有一个获得了黄桃罐头,也会留着和对方一起享用。 忧忧端着勺子,吃了几口罐头,仍然不说话。 不要用手去碰玻璃。舒拿来碘酒和纱布,盯着忧忧伸出来的手,上面还残留着点点血迹。那么大的动静,准是忧忧又在发脾气,结果听到他回来,又不想被发现,就徒手清理了现场。你是病人,不要动气。这种事情交给我处理。伸手。 舒低头处理忧忧手上的伤口,清理涂药,再包扎起来。这个动作非常专心细致,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片白皙的后颈。 熟悉的气息如此甘美,忧忧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包扎后的手不方便握勺,只得放下黄桃罐头。但忧忧的眼神仍然直勾勾地,仿佛黑夜里狩猎的,冒着绿光的狼。 舒知道这是哥哥十分想要一件事物的眼神,只当还不够解馋。只得拿起罐头和勺子柄,浅浅挖了一块。 来,张嘴。 忧忧呆了一秒,立刻上前。咬着那片黄桃,觉得口中甜得发苦。 小孩子不懂生病的意义,却盼着生病。因为生病的时候,他们总能得到特别的宠爱。 如果忧忧不开口,舒也不打算对话,继续窝在门口打地铺。他睡得浅,夜里如果忧忧不适,他就继续起来护理。 他一早醒来,更换水和食物就去上班。下班或早或晚,但总会回来。 忧忧的情况已经平稳很多,白天大概已经可以处理事务,但仍居家。算到舒下班的时间,他就躺回床上,留着眼缝偷偷打量舒的行迹,仿佛不能置信,又仿佛理所当然。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仍在同一套房子起居,同一间卧室入睡,只是从热闹的情景剧,变成了一种默片。忧忧从闹脾气变成生闷气。舒有余力的时候,还是回去哄一哄。 偶尔还是会有对话。 舒这几晚都睡得很沉,醒来大脑都有些迟钝。而忧忧的病反反复复,并不见明显好转。他有些疑惑。这晚回去,他没有用家里的杯子喝水。 睡了半宿,他就听到忧忧下床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忧忧赤脚踩过来,挤在地铺上,将应该沉睡的弟弟拢在怀里,轻轻抚摸脸颊,然后依次解开了睡衣的纽扣。 假寐的舒感觉有些诡异,也不敢动。 还是睡着的舒,最乖了。长发美人亲吻绵软的身躯。醒着的舒,一点都不乖。 他抱得用力,让舒快要窒息;然后又发出像哭又像是笑的声音。舒却感到一个薄而冰凉的东西,逼近了自己的皮肤。 是那把尖刀。 舒后来就没有见过那把刀,想来是被忧忧藏在枕头下面。 醒着的舒是坏孩子,越长大越坏忧忧恍惚而怨恨地说着。小小的舒最喜欢哥哥,总是跟在哥哥后面总是害怕一个人。为什么,舒为什么要长大呢? 刀刃贴着舒的脸颊,带着锐利的气息,缱绻地拂动。 舒长大了,就会到处乱跑刀刃冰凉的触感滑过脚踝,特别是那里细韧的跟腱。舒长大了,会和哥哥怄气顺着解开的睡衣,刀刃在滑过了胸前。还不听哥哥的话,还会说哥哥讨厌的话。刀刃的寒意依次向上,沿着头颅打转。要是舒,永远都不会长大就好了,是不是啊? 绝美的男人,无比甜蜜地谋划着。 我真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明明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忧忧摸索着,启开一个盒子。 舒感觉一个金属指环被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忧忧又握着他的手,将另一只指环套在了自己的手上,仿佛进行了一场交接仪式。 指环大小完全契合,大概是过去他们同居时,忧忧趁他睡熟量好的定制。 只不过由于舒的排斥,忧忧不曾有拿出这对指环的机会。 忧忧动情地亲吻舒的无名指,房间内充满他信息素的幽香,令人头昏脑涨。太好了, 这样你就永远属于我,我也永远属于你了。舒,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而不安呢?不用担心,哥哥都安排好了,我们结婚了,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被任意摆弄的舒闭着眼帘,完全不敢有任何反应。 舒为什么害怕那么多的东西怕黑,怕人说话,怕有人在看那些人,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干系?哥哥就不想要孩子。我太清楚了,你如果有了孩子,一定会更喜欢孩子忧忧阴郁下来。哥哥就不怕那些东西。哥哥从来只怕一件事。怕得受不了。 有灼热的泪水滴下来。 所以哥哥只能自己动手了。不然怎么都不能放心。舒是坏孩子,说走就走,把哥哥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么多天那么多小时,多么可怕。就算回来了,白天还是要出门,一点都不在乎哥哥。哥哥等得好难过。坏孩子坏孩子他半是亲吻,半是啃咬起来。 那声音满怀欣喜和甜蜜,听起来却毛骨悚然的,还伴随着在胸口不断滚动的刀尖。哥哥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等。但是呢,哥哥想到一个好办法,以后我们都不用等啦喏,从心脏开始吗,真想看看舒的心脏是什么样子呢。别怕,你吃过药,一点都不会痛的。哥哥知道你怕痛。哥哥不会让你一个人,也会给你看哥哥的心脏 这不是开玩笑,已经是入骨的痴狂。舒感到胸前赤裸的肌肤传来隐隐的刺痛。 但他仍然装作沉睡,没有动弹。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就这样结束也不是很坏,至少一切都可以解脱了。 他就不会再感到愧疚和亏欠了。 刀尖悬在心脏上,划开皮rou,有汩汩的鲜血涌出来。久得让他觉得时间不再流动。 然后是刀突然被甩落在地的声音。 忧忧舔舐了他伤口的血迹,又将他放下。仓皇地走了。 对不起舒对不起 舒知道了,原来忧忧已经开始对他用安眠药,而且手段非常熟练。一开始或许是怕他半夜逃走,后来想到舒没有知觉,忧忧也不再约束自己,肆意动手动脚。 至少好几个晚上,舒都在经历这种命悬一线。只不过忧忧到最后都没能动手。 说没有惊吓是假的,但舒也没有特别害怕。相比身体上的病情,他更加担心忧忧的心理状态。于是白天醒来,他还是装作不知,一切如常。 时间不是解药,却是良药。在同一个屋檐下,难免还是要对话。 还是要生活。 毕竟是那么相熟的两个人,一旦开始对话,许多事情就开始松动倒转。沿用了多年的习惯,并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今天有个实验,要观察到很晚。你早点休息,不要等我。舒早上一边煮着鸡蛋,一边交代。 忧忧坐在晨光明亮的餐桌前,逐渐有了错觉,仿佛他们的争执不曾发生。甚至看着舒忙碌的背影,特别是起伏的背脊,忧忧咽了下口水,开始怀念那里肌肤的触感 早晚问安的时候,舒仍然会来亲吻他的额头。除了铺在地上碍眼的垫子,一切都像过去一样,不是么。 你现在需要营养,不要挑食。舒还会检查他的剩饭,皱起眉头。阳光照在他灰色的瞳孔,仿佛透明。你吃得太少了。 我一个人吃,没有胃口。忧忧冠冕堂皇地说。 舒只当是这有忧总口刁,叹了口气。那也不行,现在只能吃这个。快点好起来,想吃什么都可以。我陪你出去吃。 好啊。忧忧这才满意。 他们都闭口不谈好起来以后两人怎么办。这问题在舒眼里是不可避免的难题,干脆不愿去想。而在忧忧眼里,只是需要跨过一步的垫子。 这种临时拼凑的不确定,终有打破的时候。 为了忧忧康复,舒已经尽力让步。甚至为了忧忧免受发情之苦,而将后颈递过去。忧忧也不再客气,总是狠狠地啃咬,粗暴地送进大量信息素,弄得舒浑身沾满他的气味,简直不好意思出门。 倒不如说,患得患失才是忧忧的绝症,已经无法恢复到从前。 舒的项目经过了层层手续,就要批下来,最后需要他的一些个人身份公证件。他想着文件在家里,就答应下来。 晚上哄了忧忧入睡,他怕吵到对方,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资料,然后想起有几份文件在他之前的行李箱里,就推来箱子摊开。 谁知他刚拉开锁链,就看见房门前站着早该入睡,其实一脸阴鸷的兄弟,鬼魅一样盯着他。 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忧忧死死盯着地上的箱子,怨恨沸腾。你一直在骗我,要等我睡熟了就逃跑! 不是,我只是找一份文件舒无力地解释。我现在 别想骗我!忧忧高声喊起来,抽出了水果刀。假的,都是假的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他挥着刀走过去。 舒脸色一沉。这些天的观察,他已经知道,忧忧发作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威胁。 只是他这些天小心翼翼,已经心力交瘁,没想到还是出发了忧忧的情绪点,气氛一下又降至冰点。 如此反复,他感到无尽地疲惫。 随便你怎么想。舒冷冷地说,甚至将文件扫在箱子里,然后向前逼近,直接抵在刀尖前。你想动手就动手,别找借口。 这一下反而让忧忧慌了神。舒,你别乱动会流血的你最怕痛了 人没了,就不会有感觉。这种喜怒不定的变化,已经让舒极其无力。再说你呢,你就没有骗我吗?我看护你两周,没有一天晚上睡踏实过我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可你都做了些什么?等我一上班,就打开窗户吹风!把我当做傻子耍,很好玩是么! 忧忧的病一直不好转,是因为他自己根本不想好转。 这都是你逼我的。说到这个,忧忧振振有词。等我病好了,你还是会走,是不是?看吧,我还没好你就等不及要走了!还说什么我是你最重要的人,都是骗人的,你根本不管我死活!我就是想一直病着,你才会对我好。这都是你的错! 舒被搅合得目瞪口呆,退了两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时间和心血就在这里被一次次地浪费,却还傻傻盼望着对方根本不领情的好。他忽然觉得委屈极了。 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要顺着你的意思。舒的背抵着墙,没能说下去。他忽然觉得争论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有辩论赛需要对错和胜负。 而人和人的开始和结束,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什么理由,只要一道眼神,一场失约,一次沉默。我累了,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我一直以为我知道,其实我真的不知道。 忧忧看着对方的眼神在变得陌生,但他没有松口。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一件事。舒已经无视对方,开始穿外衣,收拾箱子。你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只是把我当做心爱的玩具。我永远对你退让,永远想要满足你。只要在我面前,你就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安逸又任性任性到随便伤害自己,只为要个礼物。只有孩子会钟爱他的玩具,并且什么都不在乎;可一旦他长大,玩具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还不是你还不是你 忧忧语无伦次。 我不懂,舒云淡风轻地说。可是哥哥,人总要长大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那么多年,那么喜欢,都还不够吗长发美人瞪视。所以我就是讨厌大人!讨厌死了!你凭什么,凭什么夺走我唯一的 舒幽幽地叹了一声。 这是我的错,是我把你纵容成这个样子的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人不能永远留在童年。只有我离开,你才会长大。否则你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宁可作践自己的身体,去换取一切想要的东西。只要我不走,你永远都不会痊愈,永远病下去这,就是我必须离开你的原因。 舒突然拽过那把刀,抵在身上。血顺着刀刃从掌心流下来,他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却没有放松。 哥哥什么都不怕,我知道。但是我害怕。你听不明白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们的世界不讲究道理。今天要么我走,要么我死。哥哥,你选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