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
一一零
冬天的清晨,气温还是低,张口说话时就会有哈气在面前飘起,和雾合混在一起。 陆雱身上的大衣是羊绒的,薄薄的一件,昂贵,好看,却不够保暖。 陆雱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柳慕江,又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屈非。他们俩的睡衣,毛绒绒的,很厚,穿在身上显得人十分臃肿。睡衣的设计更是离谱,粗细条纹在视线上加宽了原本的身材,颜色也土,灰黑的条纹,暗粉色的条纹,领子上还要绣一只大大的狗,看起来就像是集市大甩卖的衣服,50两件。 屈非站在门口,隔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江江陆雱叫她的名字。 她瘦了,这是陆雱最先发现的,她的脸颊原本的rou都消下去了,两只眼睛更大了,黑白分明,就这样瞪着他。 陆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原本在路上想好的话,此刻都忘记了。 柳慕江走上前来,站在屈非的身边,陆雱的对面。 屈非,你先进屋。柳慕江对屈非说。 好。屈非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屋里走去。 江江陆雱又叫了她一声。 距离他上次见她,已经半个多月了。从桐城到望江村的这十个小时的路程,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她见到他时的反应。也许是生气,但更可能是冷漠。现在看来,他猜对了。 你怎么过来的?柳慕江问陆雱。 开车。 车停哪了?柳慕江又问。 路口的那个工厂门口。陆雱老实地回答。 柳慕江回头望了一眼走了好一会儿还没走到屋子门口的屈非,还有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的两颗脑袋,转过头对陆雱说:我们去车上。 好。陆雱让开位置,让她走在前面。 走出家门,陆雱迈大了步子,赶上了柳慕江,和她并肩走。 柳慕江走得不紧不慢,她的脚上还穿着室内的拖鞋,白色的毛毛上沾了不少泥巴。陆雱想提醒她,可是一看她紧闭着的嘴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只静静地走着,一句话也不说。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笼罩在两人身上。 * 陆雱离开的时候特意换了辆大的越野,后座上足够放得下两个人的行李箱和许多带给老人的礼品。 柳慕江一拉开车门,就看到了后排车座上的各种礼盒,还有一旁放着的行李箱。 她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红色,小小的一只。 江江陆雱侧过身,对着柳慕江,对不起。 柳慕江也转过身,两个人对视。 没关系。 陆雱听见她说没关系,可他丝毫不觉得轻松。 你知道了真相是么?柳慕江接着说,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 江江,对不起。陆雱又道了一次歉,这好像是他唯一会说的话。 没关系。柳慕江也重复了一次。 没关系,陆雱,错的不只是你。 我以为我的做法就是对的,是对你好的,可是你看,你还是受到了伤害,你还是知道了真相,而且你也很好地接受了真相,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强。 柳慕江的话,对陆雱来说并不是安慰。 她继续说:我一直以为,我能做好一切,能解决一切,哪怕不能彻底解决,但我也能把事情拖得再久一些,让你有机会慢慢地接受事实。可是,陆雱,我还是搞砸了,我低估了你的坚强,也高估了自己的坚强。 你对我说你累了的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开始感觉到疲劳的。到底是哪个阶段开始,我让你感觉到累,我想了好久,可是我还是没想明白。在分手之前你从未说过你的想法,我不知道到底该从哪开始找问题。 我们重逢之后,你一直在努力,努力地对我好,努力做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你的确做的很好,好到我开始反思,我到底做对了什么,值得你的付出。是那块巧克力,还是我主动献身的那个晚上,到底什么才是你喜欢我的契机。我想知道,可是我又不敢问。孙琦教育我,要偶尔相信人性,要相信爱情,所以我学着无条件地信任你,就像你无条件地对我付出一样。 车里的空调温度开始上来了,陆雱的脚开始感受到暖风吹过来,可他的手还是凉的。 柳慕江继续说:在你离开以后,我想了很多,我期盼着你来,可又不想你来。盘龙湾这件事我做错了,可除了这件事,我们之间的矛盾还有许多。陆雱,我爱你,你也爱我,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的,我们从不把彼此的想法告诉对方。你背负了太多,我想替你分担,可是你从不给我机会,我只能从其他人那了解,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可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做错,还是做对,而我一旦做错,结果你也看到了。 我陆雱想说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错了,陆雱。我也从来没有把自己想法告诉你,你看,这就是我们最可笑的地方。我们爱着彼此,可是却不敢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对方,我们互相隐藏着,以保护为借口,掩藏着自己。为什么呢?真实的沟通,就这么难么。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病史,因为那并不光荣。你从哪得知的这个消息,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想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现给你,虽然这份毫无保留也许并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不需要说。陆雱握住了柳慕江放在腿上的手,她的手和他的手一样冰凉。 江江,不需要说。他又重复了一次,他有些害怕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那份文件还锁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原封不动。 我没有看过你的治疗记录,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穆启告诉我的,他说你喜欢,陆雱顿了一下,屈非,喜欢了许多年,喜欢到得了心里疾病。 陆雱急着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他更害怕柳慕江即将说出口的事实。 柳慕江听了陆雱的话,嘲讽地歪了歪嘴角。 穆启,他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一切,这属于你的隐私,我无权打探。陆雱捏紧了柳慕江手。 柳慕江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过了一会,才开口。 可是你在乎,陆雱,你总是在逃避我们之间的问题,可你又无法说服自己不在乎,你矛盾,你无法接受狭隘的自己,你害怕知道真相之后,你会有所动摇,你现在还有耐心。 可你的好奇心总有一天会战胜,那时候你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柳慕江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我得的是性瘾症,陆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