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
寒潮
巨大灾难之后,往往伴随着世纪级寒潮。 从气候,到经济,人类就像冬天襁褓里的孩子,瑟瑟发抖。 深夜的超市,女人匆匆下班,又赶赴另一个上班地点一家早餐店。 早餐店面点使用的面粉需要提前揉和发酵,工序简单但时间长,她承担了这份工作,可以让老板晚起两小时。 回到家,通常是凌晨五点。 睡三四个小时,她就得起床,去洗车店上班。 按这样节奏,存够她离开这座城市的钱,还需一年半。 从刘同贵家里出来后,吕虹第一时间核算身家,以前大部分积蓄买的理财产品,在她本就属于稳健型买家的前提下,竟然亏损的亏损,暴雷的暴雷,给她坑得一点渣都不剩。 而一年的无事生产,纸醉金迷,及时行乐,最终导致她没逃过被金融危机的连锁效应,成了被剥光的一员。 但经济的影响在社会群体中是择类的,社会学家从前宣称,社会阶层并没有所谓的中层,巨大灾难面前,永远只有上层和下层。 这个道理在灾难之后依然适用。 当底层崩塌,中层也跟着缓缓降落。 吕虹从来不知道赚钱这么困难,以前当职员,虽然是揽事干最多,总显得苦哈哈的那个,但那时有一半原因是她自身为了攀爬向上,妄想有一天阶层跃升而自找,钱是衡量标准,但不是绝对。 她以为她还算对钱有概念,如今看来,那时的金钱观就犹如傻白甜。 现今,为了努力生存,每一分钱都要算着花。 也算是把她爱算计的长处再一次发挥到极致了。 但出卖体力的工作领域倾轧比起办公室竞争,有过之而无不及,心累之外,还要身体累。 她做的三份工里,超市那份相比较而言待遇最好,还没过试用期,就让她交资料转正。 转不转正对她来说无所谓,但多的那点钱有所谓,她提交了身份资料。 对方看见她考勤软件上曾经的工作信息打着三级保密四个字,不禁愣住了。 你是质检员? 算是吧。从前她考的那堆证书,或者待考的那堆证书,记得有质检这一块,似乎还幻想过日后去国外深造。 那位店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来做现在这份工作。 此后开始对她格外热情,常在替个子不高的她搬运货物时,不经意地接触她身体。 嘿!有点活力好吗!或者冲通常沉默以对的她拍肩膀或推她腰,这个时候超市里其他男员工就会起哄。 能把重点放工作上吗?忍受值到达临界点,她就在人理货时忽然幽灵般冒出来,开门见山。 你喜欢我什么? 对方被她堵架子上,先是震惊,而后难堪,接下来就对她视而不见,好像他才是被sao扰的那个人。 没过几天,她就被排到夜班,为此她不得不放弃晚上快餐店的兼职。 再后来那位店长在超市门口挨了顿打,当晚有员工下场斗殴,也有围观呐喊的,唯独她坐镇收银台,丝毫不乱,像耳背了一样。 一堆人送医院的送医院,进局子的进局子,一时那家超市活力核心就此解散,留下的都是老实打工仔。 老板让她在店长住院期做代理店长。 她拒绝。 你也27了,是时候考虑你的职业规划,想一想晋升管理层之类的,你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当妈撑起家里的半边天了,承担一点责任都不想吗? 又来教她做事。 她从前也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别人到了什么年龄该做什么,就跟风,最后她得到什么? 她连逃避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钱不够。 不久她就辞掉超市的工作,发生了一点事,夜晚就换成了汗蒸店打工。 ...... 工作到深夜,她站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蛋糕店前,看着促销的蛋糕,竟然舍不得从兜里掏钱。 已经走出末日了,却过得比末日还惨。 她工作的地方,无论白天的工,还是晚上的工,有时在路上,都会听到他们侃侃而谈,认识的某某在世界末日恢复的那天,当机立断拿下纪念区的房子,现在荣升为都市贵族,每天不事生产,政府照样按人头发放津贴。 那津贴是现在工薪阶层薪水3倍,未来还会增加。 只因他们是末日时期就迁徙到纪念区的原住民,见证过神迹,是神的选民,救世主的余荫庇护他们一生衣食无忧,也并不为过。 吕虹不是没机会的。 考公务员面试之前,她的成绩都很好,教条式的东西,花费不了她多少时间,她甚至可以白天看书,晚上混赌场,可想笔试对她之简单。 她预料到会问什么,也准备好了答案。 面试官在表达对她笔试成绩的满意之后,果然问了那个问题你在灾难中做出了什么贡献? 她应该答:积极参与防空洞地外文明研究,协助教授和研究员收集科研材料,并且遵照上级命令,接触过那已被封神的文明中的一员,了解了绝大多数同类不会了解的信息最重要一点,参与过大府保护区的建设,甚至那些人在庆祝重见天日的那天,同时商量怎么在大府区买房如何先下手为强的时候,她也在场。 然而她什么都没答,面试官的目光逐渐冰冷。 像她这种什么都说不出的,末日时期必定是龟缩在地下掩体里的胆小鬼,什么贡献都没做出,还极有可能患有心理创伤,只想把工作地点变成另一架温床,继续做吸食集体利益的寄生虫。 ...... 也是从那一刻得知,她再也不会提起末日那一年发生的事,同时她业已改变,从前她的追求,不再是她日后的追求,从前对她重要的东西,日后也不再对她重要。 考公务员结果公开的那天,刚好是她得知谷雁卉的仓库还存在的那天,那个勤工俭学的女生,为她打开仓库门。 救世主留下来的每一寸砖瓦,他的选民们都竭力维护,就像一大片古董区,还没来得及挖掘到某些角落。 因为他们重点至始至终都在攻破救世主居住的楼顶拥有禁止任务生物进入力场的三十一楼,一直将人们阻挡在三十层楼的天台入口。 但都跟她都没关系,她一次都没回去过大府区,直到考公务员失利,斩断最后一丝通往正常世界的希望,她便没了顾虑,安心地踏上绝路,即便电话里那小女生的话分明指向人已经进去过仓库,可能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会有举报的风险,但她毫不在意挂断电话。 她也分不清要摧毁一切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只确定一件事,当她想到自己的存在会被抹去,将不会再有停下来的空隙去思考,不再为无数的困惑而辗转反侧,她就感到疯狂的解脱。 她的人生难得疯狂,潮落之后,就是极度的冷静。 既然不能为谷雁卉报仇,那她反其道行之,索性离开这种城市。 凌晨五点,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廉租房。 门口有个大箱子,楼道的灯早坏了,今天却亮起来,但她锈钝的神经并没反应过来,也没往箱子里看一眼,以为是住着一家五口的邻居又去哪儿捡了废旧家具,家里放不下搁她门口来着,直接开门进二十平米的屋子。 房间小,邻里之间动静很容易就钻进耳朵。 昏睡之中,她好像听到过敲门声,又好像听到邻居在门口说话,这群人总爱把一点闲暇精力用在交流上,好像工作永不饱和似的,她可比不上,疲惫的身躯沾上枕头就和床融为一体,除非有人把住处的门轰开,她是半根指头都不会动的。 邻居也不敢轰她门,有时候不苟言笑就是质量最好的城墙。 但外忧能屏蔽,内患屏蔽不了。 熟睡的她梦见倾盆大雨淋身上,不一会儿积水就淹到腿膝,那感觉过于真实,尿床般的激凌凌,她不得不醒过来。 屋里淹水了。 她好死不死睡在直接搁地板的床垫上。 水龙头丝口松了,地漏很配合地这时候堵住,她要再迟点起来,估计要当浮尸了。 关掉水龙头,开始着手排水,地漏却咕噜咕噜通水了。 于是她只能草草收拾一番,出门上班。 楼道间静悄悄,门口的纸箱还在。 她终于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