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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第二六章



    孟浮生挂断电话后,姚汀也并没有开口问什么,像没听到阴晴这个名字似的,和他说回了今天的行程,我订了一棵圣诞树,过两天就会送到。

    孟浮生将木柜搬到一旁,应道,嗯,圣诞咱们和浅念还有阿诚一起过怎么样?

    当然好啊。姚汀打开冰箱门,问道,晚上吃什么?

    我做,你休息。孟浮生站在她身后,手抬起支在了冰箱门上,将她整个人环绕了起来。

    想喝个牛奶,助眠。

    晚上喂你喝,运动运动更助眠。

    ......

    姚汀坐在餐桌前,手托着下巴望着孟浮生井井有条地做着晚餐。餐具偶尔发出些声响,火上的汤煮开,在这个时刻姚汀忽然发觉:爱是沉默的,爱是穿了隐形衣的。

    空间和时间限制了我们无法听到或看到,对方所做出过的努力和付出的爱,可它却早已以另一种感知悄悄刻在了我们心底。是这些爱意让我们想要带着它,成为更爱对方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当时为什么要离开?临睡前姚汀坐在床边问他。

    孟浮生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擦头发的毛巾,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回来了,就够了。

    很奇怪,你回来后我发现什么都不重要了。就好像那些我一直耿耿于怀的猜测我都不在乎了,重要的是你回来了。孟浮生加以解释,你不想提就放着,你愿意说了我便听,甚至我也根本不想你非要勉强自己去讲,因为我知道有些记忆,回忆一次就痛苦一次......我不想你受那份儿苦。

    孟浮生怎么会知道回忆是件十分痛苦的事呢?除非他亲身有这样类似的体验,那他又是被什么记忆所伤害呢?姚汀不知道那些细节,他也从未对自己描述刻画过他的过去。

    他这个人,不会售卖惨痛来换取同情。

    我不缺交代,我有你就够了。孟浮生拉开姚汀攥紧的双手。他很少讲这么多话,他希望借由话语的力量,能让她明白过去的某个决定不能阻止他们活在当下。

    平淡如水周而复始的日子里,他们普普通通地活着,好似很难能够看到什么闪光点。可这一刻,姚汀觉得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灰暗无光的夜晚,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比任何充满高光的闪耀舞台更澎湃而热烈,这或许是我们这辈子能感知到的为数不多的生命温度。

    而这一切都源于她感到自己心中的那个死结,在慢慢解开了。为什么离开以及离开后她的后悔,曾让她一遍遍在心中复盘,一遍遍评估着过去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这无意义的纠结让她放不下过去,也活不在现在。

    此刻,她终于渐渐地开始放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孟浮生和姚汀一起去医院看瞳瞳。接近年关,路上有些堵,姚汀从车窗看着街道旁消退的店面便问了句,当时买的那家门店现在还在吗?

    孟浮生的手指轻敲了两下方向盘,想了一下她说的是哪家,早拆没了,那一排的店面都拆了,做什么城市建设。

    啊......那没的看了。姚汀难免遗憾,那后来你给店面起了个什么名儿?

    你猜。

    你别和我说,是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组了个词这种套路吧?

    什么意思?

    就比如什么叫浮汀啊、梦遥啊这种。

    孟浮生轻笑了下,咱那破快递店起这种文艺的名儿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不合适。姚汀笑着赞同道,所以到底叫什么?

    快递店。

    嗯?

    就叫快递店啊。

    .......

    你真是.......姚汀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孟浮生你起名字的能力也太差劲了吧?怪不得你会给小猫起狗子这种名字。

    所以以后我们女儿的名字一定要你来取啊。

    女儿?姚汀紧张了一下,说什么呢啊。

    孟浮生淡笑着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医院开。

    汀汀jiejie你来啦。瞳瞳坐在病床上。

    对呀,检查完感觉怎么样啊。姚汀拉住他的小手。

    都挺好的,看护jiejie还会陪我玩儿。

    是嘛,mama呢?

    看护jiejie带mama去吃饭了。

    孟浮生提了很多玩具,还拿了一智能语音箱,对曈曈说,无聊的时候你叫一下这音箱,能听听故事解闷儿。

    谢谢孟叔叔。

    孟浮生一听叔叔两字就立马不乐意了,摸了下瞳瞳脑袋,不满地道,怎么叫她jiejie,搁我这儿就成叔叔了?

    因为你听起来严肃得有点儿老呗。姚汀冲他眨眨眼,还有些小得意。

    我老不老你不知道,那不差了辈份了?孟浮生又对瞳瞳说,以后叫哥,等你好了,哥带你打游戏。

    你能不能教点儿好的呀。姚汀瞪他一眼。

    等秦阿姨回来以后,他们又聊了半晌才出了病房,刚出门孟浮生便牵着她和她说,你来。

    去哪儿?

    走到大厅中央看了眼医院的科室指南,进了电梯直奔六楼,往前走就看到婴儿房的指示牌。

    走到婴儿房前,透过一大面玻璃,能看到摆放着的整齐的婴儿箱,有些新生的小宝宝们会在这里待一段儿时间。

    光线温暖柔和,他们隔着玻璃看着这些可爱的小宝宝们,有的盖着小小的被子呼呼大睡,有的在扑腾着小手,有的呆呆地睁着眼睛。

    是不是觉得一个个和天使似的。孟浮生的手抚在她的腰侧。

    姚汀看着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地点点头,隐约猜到孟浮生为什么会带自己来到这里。

    其实,我和你一样,哪儿敢做父母呢......孟浮生对她说话的音量很低,还有种无力感,不得不剖析他们,我们这样儿的都是这,因为原生家庭,对家一直很渴望却又真的惧怕,于是整个人矛盾得畏手畏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来这儿不是为了谈孩子,其实孩子生不生无所谓。孟浮生的音调忽然抬高了些。

    想对你说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但我一定会做一个好丈夫。

    至于你无论走哪条路,怎么选择,只要回家,家里就有我。他就站在她知道的地方,等着她。

    没错,姚汀对于温暖而幸福的家庭概念一直心存渴望与畏惧。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妻子,有没有能力成为一个好的母亲,她无疑会害怕自己做不到。而孟浮生却告诉她在妻子与母亲的身份之中,她可以跳出这个唯二的选择题,去做她自己,他是她坚实的后盾。

    姚汀的睫毛泛湿了些,空白了几秒后,她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腰侧,孟先生,你是打算把我说哭吗?

    孟浮生闻言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舒缓,姚小姐,孟先生是真的爱你。

    而后孟浮生看了看时间,对姚汀道,先送你回家,我去见个人。

    不用呀,我打算去走走,散会儿步我自己就回家了。

    成,那咱家里见。

    姚汀走在井和的街道上,满大街都是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的圣诞歌。她下意识地走到一个小区门口前,徘徊了许久,却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

    姚汀?

    她回头,看到宫观洋提着些礼箱,估摸着是年底回趟家看看他爸妈,宫观洋走近问,你怎么?

    走着走着就来这儿了。姚汀苦笑了一声,突然间想回来看看。

    宫观洋明了,刷了小区的卡,走。

    来看你爸妈?姚汀问。

    嗯,回来缓和缓和,老爷子当年被我气得到现在都不肯搭理我。两人边说边往小区里走。

    能理解,你爸那么要强,你硬生生违背了他的意愿可不是吗。

    这不跟你学的吗。

    学什么?

    反抗啊,不然我能学得了哲学吗?肯定得在那金融里死扛着。

    姚汀笑笑,现在回头看看,是不是就是瞎反抗。

    那可没。宫观洋说完顿了下站停,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了,我给你送的那花儿你退回来就退呗,你还成倍地往回天天送,我家现在一开门儿,满屋子玫瑰。

    嗯?姚汀没明白。

    就我前几个月送的你那两次花儿啊,你往回退就算了,还天天翻着倍定时定点儿反送给我。你是为了想气死我吗?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而且那花卡片上还写着什么:自己喜欢花儿就往自己家里送。宫观洋看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姚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孟浮生干的,她觉得有些好笑也没说破,对宫观洋道,估计弄错了,回头我给取消了。

    没几步,姚汀和宫观洋便走到了自己原来家的门口。现在住在这里的这户人家一看就很热爱生活,院子被修剪得十分整洁美观,落地窗前摆放着圣诞树,上面点缀着许多装饰,被亮着的小彩灯照得光闪闪的。

    通过窗户,姚汀望着这个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家,心里的惆怅千回百转。深思后又觉得还好,父亲的房子总归是被人好好爱护着。她望了几眼后转身对宫观洋说,看着挺好我就放心了,走吧。

    宫观洋低叹了口气,提议道,去我家坐会儿吧。

    话音刚落,他们没折身往前走几步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身后有个女人手里拿着垃圾袋,提声叫住了姚汀,这位女士,你是不是这里原来的房主?

    姚汀回头,那女人更确定了几分,就是你呀,我刚在家里看着就像。

    姚汀当然记得她,自己当时就是把房子卖给了她,她便赶忙说,对,我是。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没有打扰到您吧?

    没有,没有的呀。那女人走上前,你都长这么大了呀,我后来也联系不上你。

    您也一点儿都没变,是有什么事儿吗?姚汀浅笑着问。

    对对对,一直有个东西需要给你,你等我先把垃圾扔掉,我回去给你拿噢。

    好。姚汀微微疑惑着会是什么东西呢。

    等那个女人再出来时,她的手里拿着个盒子,当年你们搬得急,会不会是忘了这个了。我们打扫阁楼的时候发现的,可想要再联系你们的时候就联系不到了。

    女人将盒子递给她,又道,不好意思噢,没经过你们的同意我就打开看了一下。因为想着要是不重要的东西我就扔了,但打开看了看觉得应该挺重要的,我就留到了现在,没想到还真能再遇到你呀。

    mama!锅糊啦!从家里跑出来了一个手里抱着毛绒玩具的小女孩儿,她焦急又撒娇地拉着女人赶快回家。

    哎呀,我先进去了啊,物归原主也放心了。

    好,谢谢您,您快回去吧。姚汀弯腰示意了下。

    等女人回去后,宫观洋看了一眼盒子问,会是什么?

    姚汀摇摇头,我对这个盒子一点儿印象都没。她说着打开,里面放着些小而碎的珠宝挂饰,还有一张纸。

    宫观洋帮她拿过盒盖,姚汀翻开那张折叠的纸张,两人一起低头扫视着。

    死亡证明、姚望、车祸、肝脏破裂、过敏几个字眼迅速映入眼帘。

    更重要的是,酒精浓度这四个字浮现在了他们眼前,霎时间彼此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两人抬起的视线猛地相撞。

    叔叔怎么会......?宫观洋的眼里写满了困惑与震惊。

    姚汀的眼眶像是充血,视线一时模糊。手里抓着的纸张立即被捏皱,指尖泛得青白,她声音颤抖地说,我爸......从来不喝酒。

    他酒精过敏。

    可怕而阴暗的念头疯狂蔓延在两人的思绪里。为什么会有酒精,姚母为什么没有提过,那车祸不就不是一场意外了吗?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提?难道......?

    这个猜测太过阴郁,姚汀手中的盒子摔落,她二话不说大步地往小区门口的方向冲去。宫观洋当然知道她的猜测是什么,一把将她拽住,他手里的东西也随之跌落了一地。宫观洋对她道,冷静点,姚汀!你先冷静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或许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呢?宫观洋的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松开我!姚汀握着那张纸,音调陡然增大,不是?那她为什么从来没说过?我爸为什么会喝酒?我爸怎么可能会喝酒?她又为什么骗我只是车祸?

    你先冷静下来,阿姨或许有什么难言之瘾没有说呢?她现在年纪也很大了,你这样贸然去找她又不知道她确切在哪,你再出什么事怎么办?宫观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想让姚汀先冷静下来,不然万一因为冲动出个什么意外,那真的难以承受。

    那我爸呢?姚汀反问地吼道,她几乎声嘶力竭,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我爸呢?

    只要一提到自己的父亲,姚汀就无法冷静下来,我爸如果活着!他现在

    顷刻之间,姚汀抽泣哽噎,又让话语重续,他现在得有,多少岁了?

    小区里鸦雀无声,宫观洋听得心碎,他深呼吸了几下后,拉着她的胳膊,问,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姚汀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水,她拿出手机,拨出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她挣开宫观洋的胳膊,快步边走边对电话那头说,告诉我阴晴和我妈在哪儿?

    孟浮生听到姚汀急促的声音后蹙起了眉头,他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用想要镇定对方的语气,开口道:

    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