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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不假

    

真心不假



    渾渾噩噩、暗夜垂淚的日子怎生過的,星寧夕記得不甚清了,她連藉酒澆愁都不敢,生怕自己一個失態,叫星天漠看出異常來。偶爾當真臉色差了,便稱病蒙混過去,文恆萬分擔心星天漠知情,總替她圓場,事後看她又是一臉譴責神色。

    期至約定的十五,她懷著不安,掛著淚,緩緩走到天池北側。時辰推至寅時,已不見滿月,只一山木芙蓉鬥霜開得燦然,還嫋嫋送香。

    一眼瞥見他坐在岸邊,她悄然無聲坐到他身旁石上,一語不發。

    山夆轉來瞧她神色,半晌,道:「妳知道了。」

    「如今這稱呼是不是要改口了,門主。」她嘴邊扯了一笑。

    山夆沉默了。

    她半刻藏不住話,抬起為淚水浸紅的雙眼,道:「為什麼瞞我?你該知道我們不可能,為何還要這樣做?」

    山夆望著湖面,靜靜道:「我待妳的心意不假,起先便與妳明說,並沒有好處。就像那紅花,不挑明,便只是朵花。」

    紅花他知道,什麼都知道。

    她愈發激動道:「就是不挑明,也改變不了事實,」

    「事實是我們有情。」他輕淡地說著,卻帶了幾分倔強。

    有情。她不知道,對地門主有情與師門之責,何種事實更為慘忍。「倘若你只是一介地門徒弟,還有那麼點可能,拜了父親進天門,又大不了大不了你若肯,我同你逃出岱山門。如今你卻是一介門主,全岱山都會反我們的地門主。」

    山夆聞言,略帶了點急切轉來望她:「妳願意,同我離開岱山門?」

    她別過頭,滾下了一行淚道:「最差不也就那樣子。」

    山夆眼裡閃過少有的激動,他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啞聲道:「我以為妳會不肯。畢竟妳要失去的,太多。」

    她眼淚一掉,涼笑道:「若是為了岱山,門內自有更為適任之人;父親定意我接君主,只為了劍與權。」

    「寧夕,」山夆緊抱着著她,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我一定不會讓妳失望。」

    她依在他肩上,頭一遭感覺自幼為傾天劍左右的自己,如此強烈地活著。她想,方法總是有的,天地之大,容身之處,也一定有的。

    他眼底,深情而抑鬱,瞧了她半晌,道:「但是那裡,沒有師門,沒有家人,只有我。妳當真願意?」

    她震動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山夆一把將她緊摟入懷中,低頭重重吻上了她。

    秋花夜裏隨風飄搖,落在他肩上,又跌碎了滿地。他滾燙的淚滴在她原就濕得一蹋糊塗的臉龐,幾番長吻吻得她心神俱碎。

    巍峨高聳的岱山,也不若她年少情心,無畏而堅強。

    她以為,私奔,再縝密也有疏漏。卻甚晚、甚晚才明白,他或許,從未打算要走。

    他們疏遠了幾月,暮櫻在旁幫著,瞞過門人、瞞過文恆,瞞過師父玦希弄到了能消白棠花香的禁藥方。

    約定的日子,等來的,卻不是山夆。

    時令已至隔年初夏。樊姝,巖靖峰母親,一身墨色盪漾的絲織長裙,如山一般遮擋在她面前。

    她大跪在地,求樊姝放過巖靖峰,哭著道都是自己的錯。

    樊姝俯身扶她,瞇著一雙細眼,看不出喜怒。一開口,卻無責怪之意:「既然有情,稟明了父母便是,何苦如此。」

    星寧夕驚詫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妳先回門,向妳父親和師父好好賠個不是。我會為你們打點打點,登門請你父親為你們訂定親事。妳也知道他一向忌我三分,由我出言,他必只有答允的分。」

    星寧夕望著她,仍是不可置信。「師兄呢,他在哪裡?」

    樊姝似笑非笑,望著她道:「私逃究柢令我不大高興,我要他到東疆北漠,讓我徒兒開釋開釋,歷練歷練,幾個月,至多半年便也回來了。身負重任之人,心志到底得沉著堅定些。」

    星天漠那頭,自然從未發過如此大的脾氣。

    她用了消白棠花香的藥,轉不了內息護體,只能咬牙忍著他拿長杖往死裡打,大師兄文恆想求情,落了個知情不報,一併挨揍得狠。門人廳旁跪了一地,二師兄彥熙才道了聲:「師父,」便也挨了一陣打,之後,便再無人敢出聲求情了。

    最小的師弟,亦是星天漠么子,星浩,尚未進殿,在殿門邊見著了,連奔花門殿搬來了母親玦希,才終於勸下了星天漠。

    身傷累累,半昏半醒間,似是森門主暮岩進房,療了她一身傷。

    這門親,事關君主之位,樊姝一開口,若是拒絕,便等同與地門宣戰,星天漠為岱山門相安,心裡打定拖延,嘴上終究是允了。

    在那之後,她成了天門眾矢之的,地門門人那似笑非笑的笑意,又如刺,燒灼在她心上。見不著巖靖峰,她一顆懸宕的心無處安放,淚眼模糊,日子過得也模糊。

    直到半年後的某日,巖靖峰忽然笑著站在知芳院前。

    他伸手攬住了她。

    「怎麼回來的那麼突然?」她楞愣依在他厚沉的胸膛,作夢一般。千言萬語,生澀地說不出口,只這麼問了一句。

    「對不起,讓妳受苦了。」他的話聲,比從前更溫柔。

    梗著喉說不上話,她搖了搖頭,雙眼噙著的淚水轉了幾轉,滾落在他肩上。

    不苦,只要他也堅持著。

    沉默片時。他再道:「如今我們見面,再沒人能攔,用不著寅時摸黑,瞧妳也瞧不甚清。」

    她靠在他懷中,勉強一笑,又落下數行壓抑許久的淚。

    她以為,這是她相依一生的男人。再難,總還有希望撥雲見日。

    「寧夕?」好似有人拉了拉她,她身子一軟,倒在洛青懷中。

    她醉得深,雙頰爬滿了淚微微啜泣,身子有些顫抖。

    洛青扶著她,望著她濕的臉,心裡隱隱發疼。山藤和辰昕仍坐在桌旁,心頭跟著有些沉重。

    蕭老一嘆:「讓她醉一醉,哭一哭吧。人生大苦也都讓她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