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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混沌,陈周好不容易朦朦胧胧睡去,天还没有亮就醒来了。 拎着包下楼时,大哥的通讯员已经在等着了,赵小森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即使一身便服也站得如松柏一般挺拔,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朝气十足。 哎呀,辛苦你久等了。陈周歉疚道。 赵小森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笑得有点憨:不辛苦,今早首长给你煲了点汤,让您喝了再走。 吉普车平稳地驶出了红墙,陈周时隔三年第一次出来,心情反而有些沉重,歪头想了想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她沉着脸半天没说话,前面开车的小赵脑门上有点冒汗了。 三年前小小姐是怎么被暴怒的首长提溜进这红墙的,没有谁比他记得更清楚了。 那个时候他才刚跟着陈则晸没多久,偶然一次开车送首长回陈家别墅,首长叫他一起吃饭,他大着胆子便跟上去了。 结果还没到吃饭的时候,首长就跟小小姐在客厅里吵了起来。 小小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首长气得脸红脖子粗,嗓门炸得整个宅子没人敢抬头,只有小小姐敢拿话直愣愣往回顶,有一句回一句。 事情最后以首长摔了东西,把小小姐铐到车上直接带回红墙里收尾。 这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当然可以改变很多东西,陈周苦笑,不言不语地低头喝汤。 陆一一的电话没打通,估计是昨晚玩得太疯还没醒,陈周自己在橱柜里摸到车钥匙,直接往大学城开。 三年前过于匆忙,她甚至没能参加毕业典礼,更不用说跟男孩好好告一个别。 大四的那段时间,李承泽和童妍妍宣布订婚,大哥也在给她介绍认识各式的高官子弟,陈周十分抵触,闹得很不愉快。而且格外消沉,好一阵子都不爱说话,连陆一一都不太搭理。 陆一一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把李承泽的微信给她,李承泽就是万恶之源。 她大陈周一岁,胆子却比陈周大一轮。泡吧蹦迪还不算,还上会所,叫一堆帅哥陪她喝酒唠嗑。眼看着陈周巴掌大的小脸瘦得越发没有rou可以捏了,她虎着胆子把陈周带到了会所。 她说得振振有词:周周,你看这里有这么多好看还听话的男人,只要给钱他们就能给你任何想要的,你喜欢纹身的也好会花言巧语的也好,都是唾手可得的。你可是陈家的小小姐,男人该是你身外之物,李承泽是什么人?京圈里没有人不说他渣的,你没见过他那种男人,栽在他身上一回就当买个教训。都四年了,就为这一棵歪脖子树,他但凡有点心铁树也要开花了。 陈周第一次来这种风月场所,从进包厢开始就四下打量,一面听着陆一一给她长篇大论,一面扫视着面前这一水的帅哥。 有西装革履笑容得体的商务男,染发的小混混,穿着校服白白净净的弟弟,戴着金丝边眼镜书卷气十足的学长,梳大背头蓄着胡须的成熟大叔倒是款式齐全。 最角落是一个学院风的小哥哥,接到她的目光后回敬了一个极富感染力的笑容。 说起来,这是陈周第一次感受富婆的快乐。 大哥管得严,二哥虽然荒唐但也从来不带她去些声色犬马的场所。 一一,你喜欢哪个?陈周把问题抛回到陆一一面前,神色坦然,身上终于没有那股子死气沉沉的消沉劲了。 陈周最后留下了角落里那个冲她笑得格外灿烂的8号小哥哥,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还笑得这么好看。 陆一一留下的是几个熟悉的,这些人都很会活跃气氛,也没什么尴尬的。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她和8号随便聊了几句,有人敲门进来,说是送酒水。 来的是个高个子男孩,眉目间还有几分生疏和掩盖不住的怯意,很温和的长相,在她毫不掩盖的眼神追踪下,几乎落荒而逃,看着倒像是个好骗的。 陈周勾唇笑了笑,转头问身边正给她倒果汁的8号:你们这里的服务员出台吗? 不是叫人陪酒陪聊,直接就问出台。 8号的脸色遽然变幻了一下,不等他回答,陈周又自顾自地笑道:开玩笑的,这个小哥哥好容易害羞喔。 8号:他才觉得这位客人是个正经人来的。 能上会所来的,能有什么正经人。 不过是陈周从小被大哥管教得一板一眼,一脸正气罢了。 那边陆一一已经在舞池里尽情释放天性了,陈周推说自己要出去透透气,8号及时跟上她:客人第一次来,让我陪着您吧。 好啊。陈周乐得有人指路:你告诉我,去哪能找到刚才那个服务员。 走廊里灯光暗淡,陈周瘦削的肩膀几乎撑不住身上的裙子,表情寡淡,偏偏眼睛里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兴奋。 11点交班,他应该要准备下班了,我带您去休息区那边。 王禹航的确已经换下了工作服,连带着胸牌也放进储物柜里。 这是他来这家会所上班的第三天,他急需钱,急病乱投医什么都敢做,看他皮囊还算好看,有中间人就把他介绍到这里来。他生来要强,哪怕沦落到这地步也要保存那一丁点的自尊。 刚才VIP包厢里的陈小姐找你。8号出现的时候他正拿好自己的包往外走。 你其实也没必要这么抵触,这些大小姐也并不是都想着做那档子事,陪她聊聊天喝喝酒就能拿更多的钱,又不少块rou。 王禹航当然知道8号这话说得一点没错,但他低不下这个头,索性把帽子压低了一点:谢谢你,麻烦就说我已经走了。 刚才包厢里那个陈小姐,看得出来不是经常来这种风月场所的人,年轻漂亮,但是瘦的厉害,盯着他看的时候带着毫不掩饰的考量,偏偏又是正儿八经的,活像个面试员工的HR。他被看得额头冒汗,忙不迭地离开了。 会所的后门偏僻而隐蔽,他出门时特意压低了帽子,没走几步就被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叫住了。 王禹航? 女孩拿着他的胸牌,好整以暇地坐在他那辆代步的自行车上,白色的裙角沾了点雨后的泥渍,笑得天使又恶魔。 别跑呀,我来找你做生意的。 很显然没什么其他的生意好做了,王禹航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如果她看得起的话,他这个人是勉强算值钱的。 抱歉这位客人,我只是服务员,不负责会所的其他的业务。 陈周歪头看着他紧攥着背包带子的手,晃悠着细白的小腿:你虎口上的茧子太厚了,小时候我在爷爷的手上见过,我问他是不是打枪磨的,他说不是,是小时候锄地留下的疤。 这可是北京呢,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就来了,不怕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吗? 王禹航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少女,被洞察的感觉几乎让他无地自容。 他来北京虽然只不过半个月,但这里对于无文凭无技术的农村种地娃的恶意,他已经挨个感受过了。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声音冷硬,不像刚刚进包厢的时候难以掩盖的局促和不安,倒像是个受惊了的刺猬,把身上的刺都竖起来抵抗她。 找你做生意啊。陈周无辜地耸肩:一开始不就跟你说了。 身后就是全北京最奢靡的白马会所,除了皮rou生意还有什么别的。 王禹航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就要赶不上另一个KTV的夜班,他难免有些暴躁,但又不敢发作丢掉这份薪金不低的工作。 陈小姐,我只是一个普通服务员,按照会所的规定,其他业务我不能接也不敢接。我马上就要上班迟到了,您能从我的自行车上下来吗?您的裙子要弄脏了。 倒是意外的抵触得厉害。 陈周无意逼得太紧,索性遂了他:那我明天再来这里等你噢。 王禹航没把她这话当回事。 毕竟这些有钱人根本也不缺什么玩物,指不定明天这位陈小姐就忘了他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