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夕的清明】(完)
把眼泪,满脸是水:「菩萨显灵,娃娃真的喊啦!咱们可全都听着 了!」 筱夕说:「李家有福气呢!狗子的娃早慧,刚才一声」干爹「喊得村口人都 听见了,不信你问问那个小旦!」 直芋冷笑:挺高端啊,开场演的还是个现代剧——,真当世上没有 明白人了么? 「瘸子伯,你说狗子娃娃喊了没有?你说有,俺就把这杯茶喝了。」 「瘸子有一说一,娃娃确实喊了。」 直芋手里的茶杯框喳就掉地上了,狗子正要去再倒一杯,直芋吼了声等等, 就转身问驴背上的满垛:「满垛啊,李家就剩你一个明白人了,你告诉北瓜叔, 狗子的娃娃喊了俺干爹没?」 满垛皱起眉头,想破了三个鼻涕泡,李婶急得都快把自己哭脱水了,「明白 人」这才缓缓开口:「北瓜叔,干爹叔是是个啥?」 得!带了个「猪队友」来,阵,我认栽了!仰面把茶喝完,直芋发誓下 一阵得派福贵出驴。 「李婶啊,好事不能让你李家都占去不是。俺和福贵一见如故,决定把看坟 的活计交给本家叔啦。」 李婶又抹了把「面」,湿了屁股:「李婶糊涂啊!昨晚一夜没睡,尽想着自 己这么个恶婆娘怎么能抱上这么个乖孙儿?为了这个孙子以后的路通畅,婶以前 该吃的、不该吃的,全都吐出来。北瓜你想拿去就拿去,怕脏了手,婶就扔在老 宅山上放着,以后山都归了福贵,婶放完东西这辈子都不会上山!」 福贵出驴,不同凡响啊!这一仗赢得如此轻松,直芋决定回去多拍拍驴屁。 筱夕却在这时走到了福贵面前:「福贵,你是荆家的救星,以后荆家的山就 是你的地盘,不是荆家的人要是敢上山,你就狠狠踹他!但凡那个人三个月后能 下床走路,找媳妇的事情你都别指望了!」 抢光了直芋的台词,筱夕接着说:「可是福贵啊,你就一个脑袋四条腿,荆 家有一座山一丘坟哩!你再尽心也管不住两头不是,所以啊,福贵,咱就把那丘 坟让出来给瘸子伯打理行不?你要是不答应就喊一声,要是应允了呢就喊两声! 福贵,你答不答应啊?」 「昂噫!」福贵到底比满垛明白是非,自家人的财路岂能拱手让人?任是李 家人做了无数怪相,福贵都晃着大耳,不肯再叫唤。 直芋正要抱住福贵,一阵赞叹,筱夕却悄悄做了个「飞」的姿势,福贵这个 缺货还是情不自禁又喊了声:「昂噫!」 直芋抱到一半的双手恨不得把这缺货掐死,转念才发现这两阵自己真是输得 不冤,谁叫自己出门前不想清楚身边两个「明白是非的」是谁点名叫来的呢? 吹锣打鼓,皆大欢喜! 李婶攥着筱夕只知道喊菩萨,李家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筱夕,反倒是 直芋这个出钱出力的冤大头无人问津。 「别置气啦,你也有好处。」有一说二的瘸子伯了拍直芋的肩:「以后满垛 就要喊你干爹了,你香他一口,这儿子就算捡着啦!」 满垛是直芋心里的「模范儿子」,跟着瘸子伯求了多少年,就盼着能讨来当 干儿子。一瞬间直芋什么烦恼都忘了,抱起满垛是香了又香,把孩子都香晕了, 半天连鼻涕泡子都打不出来。 「满垛,快,喊我声干爹!」 满垛被直芋举着,害羞得直蹬脚:「干爹叔!」 「把叔字去了,喊干爹!」 这一次满垛喊得利索:「爹!」 直芋幸福得天旋地转:诶哟,你是个明白人啊! 这边直芋把满垛扔来扔去,恨不得装个鼻涕泡子带回W市看一辈子;那边李 家人却在喊自己这干爹过去给狗子娃娃取个名字。满垛抱在怀里舍不得松开,直 芋便抱着过去了,结果自己一手一个孩子的样子被无数只手机拍了现行:诶,李 家人啊…… 「带不带把儿啊?」 狗子只挠头发:「北瓜哥眼真尖,生了个赔钱货,还没敢跟爹娘说呢!」 直芋眼里只有满垛,便随口说:「叫半朵吧!」出口才发觉不对,这姑娘以 后得管你叫叔啊! 「满垛,你觉得爹这个名字取得咋样?」 「半朵叔,你好!」成,你这孩子辈分永远是乱的,肯定不计较。 筱夕招呼来福贵,对着在场所有人慷慨宣布:「以后满垛、半朵都是我和直 芋的孩子,我们对满垛有几分好,对半朵一分不会多、一分不会少;以后看山交 给福贵,看坟交给李家,我们给福贵多少工钱,给李家的一分也不会多,一分也 不会少!」 现场山呼海啸,可筱夕的话硬是留着一半没说,直芋最终还是看不过去,把 白脸一路演完:「可咱们是东家,丑话就先撂这:以后满垛对我有多孝顺,半朵 只能比这多;福贵看山的时候踢人有多凶,李家就只能给我把老头伺候得有多欢! 不然,昨天我对李婶啥模样,明天筱夕就对你们啥面色!」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呗!众人只当直芋是在放屁。于是五分钟前那幕再次发生, 众人拥簇这筱夕与「天才儿童」一起进到洋房,空留本剧的四大男主演:直芋、 瘸子伯、满垛、福贵大眼瞪着小眼。 「瘸子伯,你现在咋也不说实话哩?」 「你问我娃喊了没有,又没问我到底喊了啥,俺当然说:喊了。」 直芋真想当场把自己喝的茶给抠出来:「瘸子伯,你堕落了。」 「北瓜啊,你知道以前为啥我不肯让满垛认你当干爹不?」 「为啥啊?俺这人没啥毛病啊!」 「没啥毛病?你的毛病就写在名字里:太直!你跟你家老头一样,心里憋不 住事。总以为啥事自己都能兜住,其实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个三五六来。老李家 好不容易出来个满垛有点人模样,可不能叫你给带坏咯!」 「那你为啥现在又肯让满垛跟着我这个直肠子哩?」 「还不是因为女北瓜,这女娃子,不错!」 「她有啥好?就是爱装好人,要不是我昨晚先演了一出,今天她能把戏唱得 这么神乎?」 「瘸子有一说一,事情到底啥样,满垛都能看出来。」 直芋举起自己的宝贝大儿子:「满垛啊,你说,是喜欢阿爹还是喜欢阿娘? 可不能因为是爹在问所以撒谎哦。」 直芋后面那句话完全就是自己心虚了,满垛的答案从来就只有一个:「对不 起……」 万箭穿心。 「北瓜啊,筱夕那样的婆娘你能看得住不?其实找一个瘸子那样的婆娘也挺 好,也不出门,每天就是给俺生儿子。不也生了个满垛这样有人摸样的么?」 「瘸子伯啊,你这话就错了,找婆娘不就是为了给自己长脸嘛,女北瓜白天 风光了,到头来还不是得算在俺的头上?就算是刚才俺受了点委屈,灯一关,俺 还不是能在床上把场子找回来?」 瘸子伯补刀依旧稳健:「瘸子有一说一,这事还真没看出来。诶!北瓜你别 走啊!我还想说像女北瓜这样的好女娃就爱找你这样的直肠子哩!」 「瘸子伯!我再不去管管老北瓜,他就要给我生堂姐啦!」 ====== 瘸子伯那样的人可以为师,却难为友。因为老实人说话最是伤人。 直芋懒得琢磨瘸子伯话里乾坤,见到老北瓜正在台上教人唱戏,就借机开溜 了。 洪子小时候看样板戏的时候一直觉得那都是特地为自己写的,便立志长大了 要当个角儿。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虽然浪荡一生,可等到自己快当爷爷了洪子还是没能 忘了自己当年的戏剧梦。所以他看那个那个小旦身段有偏差,身为前辈自然要上 下其手帮人指点,可是他终于是忘了自己的二爹就在台下,艺术家的梦想再一次 被现实扑灭。 见乖儿一脸阑珊,直芋也是不忍,好在这个大伯本事没有,梦想奇多:「老 北瓜,这戏得演好几天哩,咱们耗在这也是惹李家人眼烦,不如带会去江上钓鱼?」 「现在筱夕被人家当菩萨供着,脱不开身。干是咱两钓有个屁意思?」 「这叫啥话?能跟着你湖城鱼王学钓鱼,是多少人排队求着的事情,筱夕她 还能分不清轻重?」 乖儿脸上瞬间就灿烂了,从车里检查了好几遍渔具,确认无误后,便满脸憧 憬地望着李家洋房,盼着直芋能早点把筱夕请出来。 准时开演,洪子钓鱼的手法还真不是半桶水,不时从江里飞 出条条青鲢,惹得筱夕惊呼连连。直芋也是有意让着,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对筱 夕使了个眼色,电视台切到了法制频道,筱夕手里的鱼绳怎么看都像 里的那条鞭子。 「大伯,你这一身本事都是怎么练出来的?我看着你和别人钓鱼都不一样哩 ……」 洪子哪知节目换了?还是一脸阳光地卖着水:「大伯钓鱼的手艺可不是野路 子!筱夕肯定想不到,咱小时候可是在省城过的,那里人钓鱼讲究,我有样学样, 到了乡下才知道,咱这手艺已经不赖了。」 「啊!大伯原来是在省城长大的啊?我还没听北瓜说起过呢。」 「嘿……也不怪他,这事啊,外人知道的少。现在你也是荆家人了,告诉你 也无妨:当年我一出生,老头就倒了霉,怕养不活我,就把我过继给了杨团长… …」 这一段和老头说的没差,直芋点了点头,示意皮鞭夕继续。 「杨团长?听起来……他是个老红军吧!那大伯你就是在大院长大的咯?」 「说是大院,其实也就那样。当年很多的部队大佬都是兼职,而且团长在当 时那叫一个金贵,到了地区上都是一跺腿,震三震的人物!」 直芋插了句嘴:「那杨团长在地方上是什么官?」 「好像……是个厅长吧,宣传厅还不知是教育厅……太久了,我也记不得, 你也知道,这事没法出去跟人吹……对!应该是教育厅,不然老头当年也不能把 我过继给他。」 教育厅的厅长?……那不就是一拳把老头揍翻的那个吗?直芋和筱夕对望了 一眼:这事二老都没说明白过,其中一定有隐情! 「大伯啊,那后来你为啥放着少爷日子不过,非要来乡下体验生活哩?」 「诶……杨团长死啦……有天他给上头喊去交代了一个档,回头就把我叫出 去玩。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我一直想玩玩真枪,原来老人家抽屉里就锁着一把… …」 「大伯,勾起你往事啦……」 「小场面。筱夕你饿了没?咱钓的鱼也不少了,把火生了,让你尝尝大伯烤 鱼的本事!」 趁洪子一蹦一跳地准备烤鱼,筱夕对着直芋问出了惊人之语:「你说……洪 子会不会就是杨团长和奶奶生的?老头是在帮自己老大背黑锅?」 直芋身子一趔,差点掉进江里:「喂!电视剧看多了吧……老头可不是那样 的人!」 「可是……当年的事情大伯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再问下去也问不出啥啦 ……」 直芋心想:哼哼,终于轮到主角出场啦!你就看着我今天把当年的事问个水 落石出吧! 「这事还有疑点,待会换我来问,你负责帮我稳住证人的情绪!」 「那就看你的了,城步堂君(主角名)。」 庭审发生在一条无名江边,辩方律师接过了证人递来的烤鱼:「老北瓜,当 时知道亲爹原来是个反动头目啥感觉?」 「那叫一个恨啊……不过那个时代黑白不分,只有红色。好久之后我才明白 过来,老头原来是个好人。」 「北瓜,有件事情我一直闹不明白,你今年到底多大了?我老爹说你只比他 大一岁,可是你总说自己比他大三岁。」 那个年代的人口普查很难落实,很多人出生年月都是乱写的,但是像洪子这 样前后差距如此之大的却是少见,老头会记不得自己初为人父的日子吗?直芋不 信。这是本案个疑点。 「这事我到现在也没闹不明白,6年的时候我早就在省城上了三年学,到 了乡下,老头却说我只比斌斌大一岁,非得让我从头念。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不 讲究,也就稀里糊涂过来了。后来我还专门去省城的医院里找过我的出生证明, 结果也没找着,瞧瞧那个年代乱的……」 医院?这是老太婆故事里的最大疑点:老头被揍进了医院,为啥能硬躺上一 年,等娃都生出来了才出院?老头看着也不是那么弱不禁风的样子啊…… 证人的脑子不太好使,城步堂·直芋决定使出招牌技能「震慑」:「老北瓜, 经过我严密的推理,你很有可能是当年老头捡来的……」 洪子手中的烤鱼跌入火中化为焦炭:「放你娘的屁!老头就算不待见我,好 歹也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喂大了!当年那个条件,家家户户都把养不活的孩子往外 扔,老头他干嘛非要捡我这么个克星来气自己?」 皮鞭夕赶忙上前稳定证人的情绪,示意直芋别胡说。 直芋也知道今天的庭审只能到这了,接过洪子手里的活计,默默烤起了鲢鱼。 那鱼一脸呆样,长着大嘴仿佛在问:当年那个诺言……到底是什么呢? ====== 直芋车的后胎被李婶给攮破了,车行下午派了人来修理,三人垂钓归来时已 然换上了新胎。 山中日月虽好,可奶奶一个人在家里肯定已等得心焦。最后香了几口满垛, 直芋把戏台上的老北瓜给抓上了车。 回去路上,洪子睡在后座,直芋和筱夕交流起了案情。 「我觉得老北瓜这里已经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事情过去太久,老头不想说, 咱们干脆就别查了。」 筱夕看着木渎的油菜花,撇了撇嘴:「我才不信你能想开。」 「线索断了,不想开点也没办法。」 「谁说断了?小jiejie智商比你高一倍,心里早就有谱了!」 「真的?你快说,当年老头的那个诺言是什么?」 筱夕转过头,对着直芋坏笑:「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切,就连我这个主角都想不出来的问题,你能知道?」 「那个诺言再明白不过啦,是你一直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而且小jiejie我不仅 知道当年老头答应了人家什么,还知道他答应的是谁?」 「我cao!你别再说老头是在给领导背黑锅啦?不然老头又得爬出来了!」 「放心,不是那个。我就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比你聪明?」 直芋停下车:「你真知道?」 筱夕打开车门:「老公,你下车!」 「心疼老公啦?其实开回去用不了多久,可要是被老太婆看到是你在开车, 我的耳朵又得遭殃啦。」 筱夕跳进了油菜花田之中:「不跟你抢车开。跟上,清明那天晚上的梦我想 起来了,你下车我就告诉你。」 直芋狐疑地跟着筱夕走进了花田之中,却冷不丁地被她扑到在地。 「来,我们把那个梦情景再现一下!」 「再现你妈逼!你果然还是跟老头做了……」直芋的反抗瞬间被瓦解,因为 筱夕咬住他的耳垂喊了声「一二一」…… 油菜花的花籽在清明前后还没出油,但是花汁溅在身上很难洗去。筱夕扒开 直芋的衬衣,让他背过身,然后用油菜花在他背上写了一个字,笔划很多,直芋 隐约感觉部首是个「艹」,但下面是什么却感觉不出来。 「老头梦里告诉你他喜欢草,然后扒了你衣服,把」草「字写你身上啦?」 「真为你智商捉急,总之小jiejie已经把答案写在你背上了,待会你把老娘伺 候舒服了我就告诉你!」 直芋明白筱夕不是在诈唬自己,而且油菜花田美得催情,自己早已勃起多时, 便把筱夕按在了地上:「刚开始我两智商都差不多,只怪后来每晚我都要把内力 传给你!」 大伯还在车上,花田之中也不算隐蔽,故而这次「传功」不敢传太久。直芋 脱了裤子直奔主题,大cao特cao。筱夕在直芋左右肩上各咬了朵油菜花,就感到丹 田有一股深厚的内力传来,不禁大叫:「老公,好爽!以后我们每次回湖城都要 从这里走!」 完事了的直芋装出一副油尽灯枯的死人样子:「咳咳……我的内力已经耗尽 了……现在你可以把事情告诉我了吧……」 「自己看!」筱夕从包里拿出面小镜子递给直芋。 直芋拧着脖子在镜中看到了一个黄色的大字:「……蒋?」 「白痴,你一开始就把六十多年的关键人物给漏掉了!十个」极右份子「为 什么只倒霉了一个?大伯的出生日子为什么有两个本?杨团长和老头有矛盾为 什么还要帮他养儿子?这些事情都解释不通就是因为那个故事前半段出现的一个 人,后来却被有意略过了!」 ====== 957年,省教育厅的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到会的一共有九个人,荆重的 左手边空了一张椅子。 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军装的威严男人,他说:「今天我们之中要选出一 个。」 荆重不禁望向了那个空椅子:那上面本该坐着一个姓蒋的男人,一个对自己 恩重如山的人。 「我不同意今天选,老蒋还没有来。」 「不能等了,省报那边已经扛不住了,让我们今天就得交人。」 军装男人姓杨,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红头文件,落款空着,在上面签上名字的 人将万劫不复,今天的会就是要从这十个人中选出那个人来。 荆重明白,投票已经没有意义了,在杨厅长宣布会议开始的那一刻,文件的 落款上已经写上了自己恩人的名字。 「跟他们说,所有的社论都是我写的。」 杨厅长拍桌而起:「放你娘的屁!那你也得能写出来!」 在座所有的人学问都比荆重高,其中有不少都是从大学里直接抽调上来的。 56年红太阳号召大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些知识分子便争相在省报上 发表社论,可是文人终究骨头轻,等到红太阳问:「这是为什么?」的时候,他 们才发现自己写的都是诛心之言。 荆重不是文人,他是个义士。他从没写过社论,但是他却愿意为那个言辞最 激烈的人背起罪责。 「大伙的社论都是匿名发的,我进去了,他们难道还会考我学问?」 杨厅长不同意,在这个全是文人的教育厅里,就只有这个小伙子最对自己胃 口,他不想毁了他:「你不想投票就给我出去,我们继续开会!」 荆重抵死不从,和杨厅长的副官扭打在了一起,拼得一身伤,最后两边都退 了一步——投票发生在了医院的产房门外。 前天夜里老蒋的媳妇难产,他一直没睡守在产房外头,抽了许多包烟,他忽 然想开了:这个国家不会放过自己,不如担下所有罪责,用这份恩义换来那边母 子的平安。 所以他没有去开会,却没想到那九个人会这么快跑来医院找自己。 「档给我吧,我现在签……」 「不!会议还没开始!我们是来医院开会的!」 老蒋看着这个满身是伤的男人,想哭,又想笑:自己当初去湖城公办的时候 认识了这个小老弟,机灵能干,还认得许多字。平时喜欢唱着「情义千斤重,一 诺沉江底!」的戏文,说这是自家的家训。觉得这个小老弟是个可造之材,便把 他带进了省城,没想到他也争气,没过几年,已经爬到了这么高的位子。 伍子胥渡江的地方叫胥浦,老蒋从来不信这个小老弟会是那个渔父的后代, 可是当他满身伤痕地把一行人带到自己身前时,他忽然眼眶一湿:也许书里的记 载是错的。但他又想笑:没用的,小老弟,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江底才是我的 归处…… 「投票开始吧……」杨厅长说。 听着产房里自己孩子的啼哭,老蒋拦住了大家:「不用了,我发社论用的都 是自己的笔名,大家不用为难了。杨团长,把文件给我吧。」 荆重哭了,他哭得很大声,就像他次看的时候,他不明白那 个渔父为什么要跳进江底。 老蒋签完了档,安抚着自己的小老弟:「哥哥就要走了,我知道自己是一个 软弱的人,很可能挨不住里面的苦……」 荆重不可思议地自己的老大哥,批命地摇头,可老蒋只是温和地说:「你听 我说完……筠窈,你的嫂子,你们是见过的。她原先是我的学生,从来只知道看 鸳鸯蝴蝶的,什么营生都不会。前几日,她娘家那边传来噩耗,我的丈人已 经被打倒了……如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啊。」 荆重哭着说:「大哥……我在湖城有一间房子没人知道,我把你和嫂子藏… …」 「别说傻话了。你不是总问我,当年私塾先生给你批的命是什么意思么?我 现在告诉你,你的五行有病,金盛木衰,是个大好的命局,不过以后最好找个名 字里带木的婆娘。行了……哥哥走了,待会小筠醒了你帮我告诉她,孩子的名字 我已经想好了,叫洪刚!」 ====== 洪子一觉醒来,发觉车已到了湖城。方才梦里似乎听到有人在哭,哭声时而 脆亮,像个婴孩;时而低沉,像个悲痛的男人。 「老北瓜,你刚才在路上是不是哭啦?」 直芋的衬衫上全是黄色的花汁,估计小两口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没干好事,可 是为啥他现在脸上一副要死的样子?还有筱夕,这个鬼灵精的脸色可从来没这么 沉重过。莫非是北瓜得了「百柳不举」之症?诶呀,看来老荆家传宗接代的使命 还得落到自己的肩上…… 「刚不还好好的么?北瓜啊,你听大伯说,夫妻两没有过不去的桥,男人嘛, 总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大伯这种事见得多了!行啦行啦……北瓜啊,我劝你别抹 不开面,去趟医院……」 筱夕从沉思里醒来,知道自己后面的江湖百晓伯又在发散思维了:「大伯, 我两没事。对了,还没敢跟你说呢,我这几天恶心得厉害,搞不好您的辈分又得 长啦!」 两个北瓜异口同声问:「真哒?」 世界上最大的一句废话就是「真哒?」,可这一次却没有白问,筱夕哈哈笑 道:「假的,直芋心里有事,我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洪子开始嘀咕:八成是真的,而且看北瓜的死人样子,估计孩子搞不好不是 咱老荆家的……学生仔就是单纯,江湖之中这种事多了去了,要我说,除了咱家 闺女,谁家孩子都应该拉去验验血…… 车到家时,奶奶正站在湖边。奶奶原先有个名字叫林筠窈,后来改了名字叫 林清,这事她从来没对人说起过,却在眼看到筱夕的时候想了起来。 往事已不可追,老人家就希望自家孙媳妇的命能比自己好,不过最好能快点 给老荆家添丁……但是女人十月怀胎最受罪,当年自己生洪子的时候就在鬼门关 里走了一遭…… 清明晚上两口子在楼上胡闹,老人家字字句句都听见了:筱夕是明白老太婆 的,一起变老不易,能一起死却是夫妻两最大的福气。可是为了遇到那个老头自 己已经把一辈子的福气用光了,真可惜没能走在老头前面,这两年来日日等死, 却还要偷偷染黑头发免得小辈担心。 不可追啊,不可追。陈年老事全被炖进了这一锅鸡汤里。 「妈!晓红她在家做好晚饭等我,我得快点赶回去!」洪子换下了老头的衣 服,就闻见了老太婆炖的鸡汤,瞬间比什么时候都想老婆,可那边的直芋和筱夕 却抢着在喝。 「哟,难道说老太婆的手艺真长进了?」 直芋砸吧着嘴:「奶,你的手艺已经到头啦!没有长进的空间啦!」 老人家满意点着头,「北瓜啊,李家的事情怎么样啦?今早上春红给我打电 话来,千恩万谢的,说等老太婆死了就把我宿个rou身菩萨供庙里……老大没这本 事吧……」 筱夕说:「奶奶,大伯这次下乡可神气啦!把李家人教训得服服帖帖的,不 愧是老江湖!换了是直芋那个学生仔,估计老头的坟都……」 直芋连忙捂住筱夕的嘴:「您还别说,老北瓜穿上了老头的衣服就像变了个 人似的,一折唱完,李家人就都服气啦!」 老人家也是被逗笑了:「能唱得这么神乎?改明我也得听听。行啦, 你们不想说,老太婆就看报去啦……」 「老佛爷,您别走啊!您陪我们聊会天啊……」 老太太戴起老花镜,仔细打量起了直芋:「该不会是脑袋被驴给踢了吧?怎 么忽然这么想听老太婆唠叨?」 直芋摆出了一个「我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奶,您和老头咋认识的故事 我一直都没听过瘾,您就再跟我讲讲呗,我保证不告诉大伯!」 「跟我这耍宝来了?去去去,把碗给我洗咯,这个故事老荆家传女不传男, 闺女啊,你记住咯,这事你分上一百集,每年给北瓜说一段,保证他对你服帖一 辈子!」 「奶!你真是我亲奶奶哦!」直芋一脸苦相地去了厨房,看到了洪子扔在那 里的老头衣服,忽然计上心头:哼,小哥哥我智力超群,拿捏起筱夕来还不是跟 闹着玩似的?待会就让她求着我来听她讲故事! ====== 那一年,林筠窈二十一岁。 她的父亲号称「林半湖」,因为他曾经在半座瘦西湖边种上竹子。原因就是 算命先生说她的女儿五行缺木。 筠窈从小都是被娇惯大的,十八岁前有她的父亲,十八岁后有蒋先生。 蒋先生是她就读的那所女校的校长。两人的结合父亲起初很反对,可是后来 蒋先生被破格提拔为了省厅的高官,她的父亲才屁颠屁颠跑来祝贺:当年算命先 生早就说了,林家未来女婿的姓氏是个草字头。 蒋先生公务繁忙,有时晚上回不来了,都会让人给筠窈带话。 带话的那人叫重官,是蒋先生从外面带来的小老弟,机灵能干,脾气还很好。 知道蒋先生回不来的时候,筠窈都会把气撒到重官的身上,可是重官从来都是好 好哄着,没有埋怨过。 那个时候,筠窈都还不知道重官的大名叫荆重,而且当时已经是教育厅里数 得上的高官。 在筠窈二十岁那年,她怀上了蒋先生的孩子。她开始每天翻看手边的, 想给孩子取一个事情画意的名字。可蒋先生说:现在时代变了,孩子的名字要俗 气些才好。 时代变了么? 筠窈躺在床上,看了一天的日出日落:时代没有变啊! 957年,那一年,筠窈二十一岁了,孩子的生日本来应该和她在同一天 的,却硬生生卡在那里不愿出来,似乎是感知到了外界的危险,似乎是知道一个 黑暗的时代就要来临——他是那么的敏锐! 可是她无知的母亲却硬生生把她赶了出来:孩子,你看看这个世界是多么的 美好,这个时代是如此的欣欣向荣,富有生机! 筠窈睡着前,那个孩子哭着对她说:一切不是这样的……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丈夫不在自己的身边,看护在那里的是那个叫重官的小 老弟,他的眼神让自己想起了孩子出世时的哭声:一切不是这样的…… 「重官儿,老蒋人呢?」 「大哥去首都开会了,国家很看重他,不知道他这次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哩……对了,他让我告诉您,孩子的名字他想好啦……就叫洪刚!」 重官的声音很哑,很干,很疲惫;衣服很乱,很脏,染着血——筠窈从来没 见过他这幅样子,一时间都忘了这个俗气的名字是多么入不了她的眼。 「官儿,你是咋啦?昨个你也生孩子啦?」 重官勉强笑道:「嫂子,你饿不?医院的饭食粗,我怕不和您口味。」 「老样子,银鱼rou丝面!官儿,你肯定带来了吧?」 这里的口重,筠窈唯一能入口的只有银鱼汤,后来蒋先生改进成了银鱼rou丝 面。每次蒋先生回不了家,都会在单位做好一碗让重官带回去。 重官就像失了魂,慌慌张张地说:「啊,大哥临走时没准备!」 「那银鱼汤也行……」 那年头,银鱼是稀罕货,重官走遍了全城也没找着一家卖银鱼汤的店,他只 好带来了一碗鸡汤。 「官儿,你这样老从在外面买来也不是个事,改明嫂子教你做菜,男人没几 个看家菜可讨不着媳妇。」 在医院里的那几个月,重官儿每天都来给筠窈带饭食,她过意不去,于是从 来没下过厨房的她开始按照里写的方法教重官做菜。 头几天,重官按照她教的法子做出来的饭食根本不能吃,终于有一天,重官 眼圈红着给她带来了一碗银鱼rou丝面,味道居然和蒋先生做的一模一样。 筠窈满足地吃完了那碗面,忙问重官儿是怎么做出来的。 重官颤抖着说:都是嫂子教得好。筠窈却不知道,这是蒋先生在狱里的绝笔: 一世人,一碗面,清清爽爽。 有一天,筠窈听到新来的产妇在议论:城里有一位姓蒋的先生死了。 筠窈问她们那个蒋先生全名叫什么,却看到了重官从门外走了进来。 重官说:「别听那些女人胡讲。」 筠窈问:「那为什么今天的面你做不出昨天的味道?」 重官打着哈哈:「走手了,走手了,明个一定会注意。」 筠窈忽然发疯般地吼叫着:「你骗我!你骗我!你不安好心!你把老蒋给我 叫来!你给我把他叫来!」 重官痛苦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象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蒋大哥走了,他给您 留了封信。」 筠窈抢过了那封信,读完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时代真的变了,因为她的天 已经塌了…… 筠窈晕了过去,醒来是在第二天早晨,重官满眼血丝地坐在她身旁——这一 个碗,他白光了头发。 「我要回扬州……」筠窈无力地说。 「您父亲已经死了……」 「那我也要出去!我要去找老蒋!他肯定是外面有别人了!你们都在骗我! 我要出去找他问清楚!」 重官死死按住她:「不行,嫂子你听我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找您!您一出 去,洪子就没娘了!」 那一年,林筠窈二十一岁。 那一年,她死了。 957年年底,荆重带着一个叫林清的护士出了医院,两人居然还抱着孩 子。 风言风语传的满城都是,荆重却没羞没臊,见人就说:「俺婆娘别的本事没 有,只知道哭,跟俺的那天,差点把鄱阳湖给哭出来了!」 ====== 筱夕红着眼睛上了楼,却发现直芋正穿着自己爷爷的衣服妩媚地躺在床上: 「小jiejie,你把老太婆跟你说的事跟我说一遍,老头子今晚包您高潮十次哦~」 直芋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却遭来筱夕一顿毒打:「啊啊啊!你这个变态! 以后都不许碰我!奶奶!今晚上我要跟你睡!」 筱夕抱着枕头就下了楼,留下直芋一脸茫然地躺在床上:自己的卖相就这么 差么?以前大学里自己的花名可是「玉面小白薯」啊! 自尊受伤,辗转难免……约莫到了凌晨,直芋恍惚间忽然发现一个黑影出现 在了自己床边。 「啊!!!」 「嘘……筱夕刚被我哄睡着,你别把她吵醒啦?」 「奶?你这么晚来干嘛?怪吓人啊……」 老人家悠悠地坐上了床:「老太婆这是来传授你夫妻的相处之道啊……」 直芋猛然想到了什么「阿弥陀佛」的东西,提着裤带就跳下了床:「奶…… 那天晚上我那样喊筱夕都是闹着玩的!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对您有别的想法啊! 奶,您回去吧……这一切都是误会啊……」 老人家难得老脸一红:「死北瓜!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些啥?!我怕你以后 被孙媳妇治得太死,当年的事最关碍的地方都没跟她说,现在趁她睡了,特地偷 偷告诉你……」 直芋立刻跳上床,抱住奶奶大腿不肯松手:「奶奶!您大小就最疼北瓜了! 您要说就说个全套的吧……今晚上这么一闹,我估计筱夕她一辈子都不能告诉我 ……」 「乖孙儿,该你知道的,奶奶一句话都不会少说;可我告诉孙媳妇的,你得 自己从她那里问出来。这就是夫妻的相处之道:每个人都抓着对方的痒处,这样 每天的日子就都过得跟新的一样。一边要是把另一边全都吃透了,那肯定就得天 天瞄着外面的,这日子就没法过啦……」 屋外一张贴在墙上的嫩脸一红:老太婆,算你厚道,小jiejie也不欺负你孙子 了,大不了不听就是。捂着耳朵,便蹑手蹑脚下了楼…… 「奶?你说啊,你怎么不说啦?」 老人家高深地一笑:「死丫头片子刚才在外面偷听,现在走啦……哼!还想 跟我斗?来,北瓜,奶奶跟你说个全套的!」 ====== 她接过那张户口簿和医院开具的工作证明,原来她是一个叫做林清的护士, 农村来的,粗手粗脚,没啥文化,却被派去照料一个叫做荆重的省厅高官。 老荆和杨团长一直不对付,前几天被杨团长的副官逮着机会,狠狠揍了一顿。 那个副官下手也真叫狠,当时老荆被抬进来的时候,除了双手,身上没一处地方 不是断的。 荆部长看着不老,可是一头白发,平时没事就喜欢看报,却经常有字不认识, 需要不停翻字典。 林清看不过去:「重官啊,你看报的时间还比不上你翻字典的时间多呢!」 荆大部长咳嗽了一声:「小林同志,怎么跟首长说话呢?」 「啥首长啊?」迢迢「都不认识,不用查了,这是很遥远的意思!」 「放屁!这个字首长能不认识吗?你一个农村来的小姑娘,有心学习文化是 好的!可是在首长面前卖弄就是不对的……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行啦,行啦,这里又没别人,别演啦!」 荆部长一个劲地朝林清使着眼色:「那我考考你,」隔墙有耳「这四个字是 什么意思啊?」 「啊!俺是农村来的,俺们那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哪见过把 四个字连在一起念的啊?俺只听过猪耳朵、驴耳朵,您说的那个啥啥有耳是啥, 俺是从来没听过……」 小护士很虚心地蹲在床边,荆部长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发抖: 「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嘛……来,这个词的意思首长和你一起去字典里找 找……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林清看着病床上那个全身绷带的男人安静地翻着字典,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 银发之下的脸孔是如此年轻,仿佛一个看到还会哭出声来的孩子。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再一次守护在这个男人的病床旁边,一直到他先行离去, 她都相信:这个男人只是头发白了,心却从来没有变老过……他肯定是忍不住跑 去问那个渔父,你为什么要沉江……为什么…… 「荆部长,你的报纸。还有,这是杨团长给您送来的花。」 「小林,报纸放这,花给我扔出去!」 「啊,部长,这花你要是不喜欢,那你送给我成不成?」 「哼,小林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受了资本主义的腐蚀!这不是花,这是资 本主义的毒草!给我扔出去!听到没有?」 这是荆部长次冲她吼,那段时间,医院上下议论纷纷,都说林清右倾情 结太严重,同事们在疏远她,领导们也在估摸着这个月的比例得把她算上。 「我,最后,再说一遍。给我,把花,扔到外面!然后给我喊:打倒资本主 义,社会主义万岁!」 林清哭着跑了出去,把那盆花当作老荆砸到了楼下,发泄般地大吼:「打倒 资本主义!砸死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 当时杨团长刚好来医院视察工作,花盆落在他身前一尺。院长看到革命一生 的老同志差点被当成是「走资派」砸死,腿一软差点跪下,结果老杨很大度: 「这个小同志觉悟很高嘛!革命在基层就应该这样开展,人民群众对于党内走资 派的刻骨仇恨必须调动起来啊!」 院长连声解释:「这个小同志是我们医院的新人,还不知道怎么样用社会主 义理论武装……」 杨团长的副官拉住他:「团长正在基层寻找新一代的红旗手,那个小同志革 命热情很高,团长很喜欢。」 林清就这样在医院留了下来。 「荆部长,您真的不喜欢花吗?」林清给老荆换完绷带,偷偷的问。 「我喜欢草。」荆部长说完看着小林护士满脸飞红,不禁纳闷:「小林同志, 你这是怎么了?发烧了?要不要紧?」 「我……没……不是,那个……荆部长啊,你为什么……喜欢……那个,草 啊?」 「我老家在湖城,那里挨着鄱阳湖,你是不知道啊,那湖里的水草可全是宝 贝啊。什么水芥、藕芥子、藜蒿……」 本是从农村出来的,和荆部长算是半个老乡的林清,此刻居然听着荆部长说 着那个养育了省内无数乡民的湖泊听入了境。 「……小林同志,时候不早啦,回去歇着吧。」 「您再讲讲吧,您说的不少事我都还是次听说哩!」 荆部长看着女孩发亮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痛苦的神 色。女孩的痛苦是青涩的、缠绵的、近在咫尺的,可男人的痛苦却是沧桑的、窒 息的、遥不可及的。林清在无数本里听说过这种痛苦,可却是次在自己 的生命中次体验到了。 林清哭了,她忘了自己这是第几次在这个男人面前哭泣,因为只有他不仅宽 容着自己的幼稚、娇气、任性,却又在无时无刻地逼迫着自己变得成熟、独立、 懂事。 「重官,我好累,我想见见洪刚……」 荆部长交给她一个精致的小枕头:「平时把这个缠在肚子上,累了,你就要 想:这就是洪刚,你得把他生下来!」 医院里的小护士们开始躲着荆部长——这个首长刚来的时候还挺规矩,可熟 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他是下流胚,总爱摸女人的屁股! 每天还在老荆身边转悠的护士就只剩下小林,可是同事们渐渐惊恐地发现林 护士的肚子被老荆给摸大了! 荆部长横声横气地对院长说:「老荆家无后,你们咋处分小林我不管,反正 孩子我得生下来!」 小林住进了一个独立的产房,老荆守在她的旁边,别的护士都不敢进来。久 而久之,本来是专门委派照顾荆部长的林护士,变成了专门由老荆照顾的小林。 「嫂子,再过一个月你就能见着洪刚啦。」 「重官,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么做……不值得……」 「蒋大哥说过,我的命局好,什么大灾大难都殃不着,什么大福大贵都捡的 到。等会出院了,杨团长会派车把你们娘两送到湖城,那里一出门就能见到鄱阳 湖,您肯定喜欢。」 「重官,我本来就应该跟着老蒋去的,你和老杨不该为我冒下这么大的风险 ……」 「嫂子,您就是学问太高了,啥事都不往好处看!我估摸着啊,过不了几年, 蒋大哥的帽子就能摘了!到时候,您就回到省城,我还指望喝上您亲手煲的鸡汤 哩!」 「官儿,你以后找媳妇可咋办?」 哈哈……大嫂您甭cao心,蒋大哥给我算过,以后我的媳妇名字里带木字,蒋 大哥算啥中啥,他说官儿以后能找着,那肯定就差不了!「蒋先生的那封遗信荆 重并未读过,他在信里告诉自己的幼妻:乱世将至,想要保全自己只能找一个已 金破木的勇士来依托。 以金破木就是「荆」,林清想要告诉眼前的以金破木的勇士:自己的姓氏里 就是带木的,从前的名字更是一口气带上了六个。可是一出口,却是:「那行, 嫂子以后帮你多留意着些!」 荆重哈哈称谢,起身就要去屋外抽烟,那一刻,林清感觉自己就像忽然被这 个男人带走了灵魂似的:「你别走!」 男人没回头:「嫂子还有事?」 「没……我,我想吃碗面。」 男人的语气轻松了下来:「好哩,银鱼rou丝的?」 「银鱼在省城不好找,只要是碗面就行。」 「得哩!您好好候着吧!」 面端来,上面飘着银鱼和rou丝,也许是太久未吃的缘故,林清只觉得那味道 和老蒋做的一丝不差。 957年年底,康复的荆重出院了,怀里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个大儿子,身 后跟着一个捂着脸不敢见人的婆娘。 那个婆娘叫林清,她从指缝间打量着这个陌生残忍的世界,只觉得有那个男 人挡在身前,自己便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 「老头干嘛不名正言顺地把你娶过门?非得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还不给您名 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直芋问老太太,筱夕听了瞪大眼睛:「兜啥圈子?奶 奶,你怎么故事没跟我说全乎?」 老人家呵呵一笑:「林筠窈当年可是过街老鼠,老头要是娶我过门,当着亲 朋好友的面把盖头一摘,那场面就好看了。」 老太太冲直芋眨巴了一下眼睛,直芋立马按照剧本里写的张大了嘴巴:「谁 是林筠窈?奶,老头当年在你之前不会还娶过一个媳妇吧?」 「行啦,事情我给你们都说全乎啦,你们回去路上核对核对,当年那些破事 也就都清楚啦……」 筱夕不服:「奶奶,你还没说跟我一个富家小姐为啥会爱上一个乡下小伙儿 呢?」 「这事儿……我都告诉北瓜啦……」 直芋会意地接下台词:「奶,你光顾上跟我说当年老头和你风花雪月了,一 点没顾上说正事啊?当年那个蒋老头后来去哪了?还有老北瓜他不会真的是您当 年给老头戴的绿帽的吧?」 「行啦行啦,是时候上路啦,不然北路这一路回去又得超速……老大今天还 要送报纸过来,老太婆要去工作啦,你们有啥事都路上说吧!」 说曹cao,曹cao就到。 「哟,诶哟!清点……老北瓜!筱夕啊!你大妈来啦!」 洪子的破电瓶车总算及时出现在了门口,直芋大妈坐在后座上一个劲地拧着 洪子腰上的肥rou。 「大伯!大妈!」 「筱夕啊!老北瓜忒不是东西!你们小夫妻来了,他这几天一直瞒着我!要 不是我昨天实在起了疑心,都……」 「跟你说了你还不得天天往这跑啊?你一个老古董,天天往年轻人身前凑, 人家怎么玩得开心?诶哟!你别捏!别在人前捏我……你这是给筱夕树立错误的 示范!」 直芋看着这个大妈虽然左手捏着老北瓜的肥rou毫不留情,可右手却挽在他的 臂弯里从没松开过,这倒是稀罕事。而且看这满面红光的样子,莫非是昨晚上被 老头托梦了? 「谁说的?我和大妈最能聊到一块了!碰着啥事了,我都是个给大妈打 电话!」 筱夕说反了,洪子把直芋当二爹,洪子媳妇就把筱夕当「二妈」;感情上一 出现问题就给筱夕打电话,哭死哭活的,还最喜欢挑小两口房事的时候! 「来来来,筱夕,这是大伯的一点心意。你们拿回去,保证每天都用得上! 送什么都不如送这个实惠!」 洪子抱来一个神秘莫测的黑色塑料袋,筱夕刚想问是什么就被直芋用眼神止 住,那边大妈已是羞臊得拧着洪子嗷嗷直叫。 我和直芋正在努力造人,送这么多套套也用不上啊……筱夕脸也是红了。 奶奶也拎着一个黑色袋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孙媳妇,这东西你昨晚见了非 得跟我要,只是它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一时间离了它我还真有点舍不得……闺 女,以后你在家里玩玩就行,可千万别当着外人使!」 我擦,莫非是那个传说中老太太从不示人的电动玩具么?这分明是在质疑小 哥哥我的能力啊……在洪子男人都懂的目光下,直芋也是脸红得抬不起头。 「奶奶,大伯、大妈,再见!五一一定要来W市啊!」 「有空一定去!一路顺风!」 车开不远,筱夕就红着脸问直芋:「大伯送咱们那么多那个干嘛?」 「哪个?」 「你说还能是哪个?」 直芋哈哈大笑:「喂,脑补能力过强了吧,老北瓜在盐业局上班,逢人就送 一袋盐,还偏得吹是离了不能活的东西!每次他说这话,大妈都恨不得钻地缝里 去!诶,对了,奶奶送你那个干嘛?看不起小哥哥我吗?」 「啊……那个啊……嗯……你晚上就知道了,绝对火爆哦~」 莫非筱夕晚上要给自己表演自慰秀?直芋的小头瞬间翘上了方向盘,脚踩在 油门上再也松不开。 夜半,荆府。 「啊!变态啊!你别碰我!!!我要去厅下睡!!!」 「来嘛~乖孙,奶奶死了老伴,焕发第二春啦!!!」 「春你妹啊!你他妈从老太太那里要什么不好?非得要个这!!!」 「乖孙~么么哒!我知道你喜欢奶奶很久啦!那天我在楼下可是全听着啦~ 一声声」死老太婆「,喊得那叫一个脆生啊!」 「神啊……救救我吧……」 直芋一边流泪一边在家里上蹿下跳,后面的筱夕正穿着直芋奶奶的丝绸肚兜, 做着怪相到处追着他到处乱跑。 还好上天垂怜,看不得筱夕这个妖精到处害人,便让她忽然间捂着嘴冲进了 厕所。 「厄唔……唔啊……咳咳咳……」 直芋带着莫名地期待拍着筱夕的背:「老婆……你那天在车上说的不会是真 的吧?!」 筱夕没好气地瞪了直芋一眼:「那你还愣着干嘛?趁我现在肚子还没大,快 多cao几次啊!」 换做是别人,现在肯定要把老婆请到床上好好表演一下模范丈夫再cao。 可是,对方既然是筱夕的话…… 直芋松开裤带,露出了那条老头珍藏许久都没舍得穿过的保暖棉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