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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砚底金箔纸

    红丝砚、牛舌墨,一边磨墨一边索,那篇“君子喻于义”张原是决定抄婴姿师妹的了,张原不是那种方正不阿的人,他懂得的取巧,不损人,可利己,何乐而不为,现在只需琢磨那篇“赵孟之所”就可以了,作为首艺的“赵孟之所”当然更重要,他要集中jīng力把这篇制艺作得才情纵横、无可挑剔——

    县试案首不见得能补生员,但府试案首必补生员无疑,大明朝两百年来府试案首数千,除了期间死亡或者犯法,就没有不能补生员的,而且这府试案首的名声与一般通过府试的童生那是大不一样的,过两个月就会有苏州拂水山房社的范文若和青浦社的杨石香来山yīn拜访张原,请张原选评八股文,那么张原是否府试案首就显得很重要了,山yīn县试案首和绍兴府试案首,这印在选本扉页上,绝对比举人、甚至一般三甲进士的选本更有销量,而张原有了名声才更方便交圌友结社,所以他必须争取这府试案首,所以这篇“赵孟之所”他必须竭尽所能作得最好——[]

    旭rì初升,考棚亮堂堂的,绝大多数考生都在起草稿,有的写几个字就咬笔杆苦,有的东瞄西瞅想要获得启发,有的与邻座眉目传情或悄声低语,只要不是携带抄袭,一般监场的书吏也不会管得太严,最多呵斥几句“不许交头接耳”云云。

    张原没急着落笔,他作文也没有打草稿的习惯,从来都是腹稿,他两肘支桌,手掌撑着额头,在心中那张考圌卷上开始破题、承题,张原邻座的那个须发斑白的老童生也像张原一般不动笔,眼睛却是看来看去,看到监场书吏绕到后场去了,他便一手拿起那块厚重的砚台,一手在砚底一摸,金光灿烂掌中多了一张比巴掌略小的金箔纸,金箔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金箔纸虽小,但以这样的蝇头小楷正反两面书写,一篇三四百字的八股文差不多也能写完——

    这白发老儒童有些老花眼,金箔纸不能拿到近前看,伸着手放在胯下,人使劲坐直,脖子使劲伸长,好让眼睛离那金箔纸远一些。看两眼,便将这张金箔纸塞到鞋中袜底,又去砚底一摸,又是一张金箔纸,也是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看两眼,又塞到鞋中。这老儒童右边是张原,左边是一个青年书生,那青年很快发现这老儒童在作弊,轻轻“咦”了一声,这老儒童立即向这书生拱手作揖,又指指自己花白的头发,示意请青年书生怜悯,莫要揭发。

    那书生摇摇头,微侧着身,不看老儒童这边,自顾起草稿。

    老儒童也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张金箔纸,变魔术般,一张又一张从砚底摸出,看两眼,想必题目不对,就又垫到鞋中去,监考书吏转到前面来时,他就老老实实不动弹;一转过去,他就又揭开一张看两眼塞到鞋中去,等张原发现时,这老儒童鞋底至少塞进三、四十张金箔纸了,却还没找到对题的八股文——⌒☆⌒雅⌒sāo⌒吧⌒☆⌒

    见张原看过来,这老儒童赶紧点头赔笑作揖,张原笑了笑,继续捧投索“赵孟之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身边老儒童不再揭砚底,奋笔疾书起来,想必是找到对题的八股文了,只是这上了年纪的人也是可怜,作弊也笨拙,眼神不利,记xìng又不好,看一眼只能记住两、三个字,一篇八股文抄下来要看一百多眼,这样频繁的举动不被监场书吏发现,那也真是没天理了——

    脚步声骤起,监场书吏出现在长条桌左侧过道上,指着这老儒童道:“你出来!”

    这老儒童顿时面无人sè,却又假作镇定道:“何事?”一面迅速将手里的金箔纸弃在地上,用脚踏住慢慢地使劲碾。

    吏喝道:“你金光闪闪的当我们是瞎子吗?鞋底、砚底藏了不少吧?出来,见府尊去!”

    这老童起身连连作揖道:“是老朽一时糊涂,老朽绝不再犯,绝不再犯,请差官饶过老朽这一回”

    这书吏冷笑道:“这样的挟带抄袭都能放过的话,那其他考生不要闹翻天了!还要监考做什么——出来,莫要影响他人作文。”示意这排左侧的几个考生站起来,方便那老儒童出来。

    这老儒童赖在座位上不起来,苦苦哀求,书吏哪肯饶他,与一个差役一起过来,揪起这老儒童拖出座位,又有一个差役过来拿起那厚重的砚台,将墨汁泼在地上,翻转过来一看,砚底竟然还有半寸厚的一叠金箔纸。⌒☆⌒雅⌒sāo⌒吧⌒☆⌒

    吏将那金箔纸一捻,冷笑道:“金箔纸极薄,这半寸厚的一叠总有三、四百张吧!你可真会抄,也肯下本钱——出去,见府尊去。”

    这老儒童跪地哀求,涕泪俱下道:“老朽今年五十七,考了四十年,只想考个童生啊!诸位官差行行好,饶了老朽这一回吧!让老朽把这两篇八股文圌做完,老朽感激不尽!”

    吏哪里肯听,命两个差役架起这老儒童往考棚外走去,这老儒童就好比要杀头一般,嘶声叫喊,一伸手勾住一根柱子,就牢牢抱住不放,两个差役一个扯一个掰,好不容易掰开,拖到中心大堂去了。

    震堂考棚的考生鸦雀无声,这一幕闹剧可悲又可笑,这老儒童都快六十岁了,考了四十年连童生都不是,这一辈子算是全荒废在学业上,到老还要出这么个大丑,在场年少的考生还不觉得悲凉,有那四、五十岁的就兔死狐悲了,一时没心没绪,作文都没了心情。

    张原见那老童生被拖出去后,低头找那张先前被老童生踩在地上碾的金箔纸,想提醒差役把这张金箔纸也拿走,免得等下再起误会,但左看右看,竟没看到那张金箔纸,不知是粘在老儒童鞋底被带出去了,还是被其他考生悄悄捡去了,这张金箔纸上的八股文不是“赵孟之所”,就是“君子喻于义”,那老儒童方才已抄了好一会了,现在很有可能便宜了别人,这是命数啊!什么事都有个气运——

    震堂考棚短暂无人监考,考生迅速活跃起来,交头接耳,嗡嗡声一片,等那书吏和差役回来,仿佛一阵狂风刮来,无数大头苍蝇就无影无踪了。

    张原被方才那事搅了,心里的考圌卷被搞乱了,吃了两块酥蜜饼,喝了几口水,理了好一会才理顺,继续捧头沉,这是他作文的习惯,这种千字以内的文章他要完完整整打好腹稿再一气呵成写出来一一

    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差役击磐报时,提醒考生要抓紧作文,天一黑就要缴卷,这府试有人才啊,才是巳牌时分,就有人交卷了,张原这次有了经验,不急着交卷,交卷太早放头牌出场会被吹鼓手送到家去讨赏钱,上回县试就被讨了两回赏钱,倒不是吝啬,只是觉得考一场要报两次喜实在太可笑。

    午牌时分,张原将“赵孟之所”这篇八股文从头至尾印在了腹稿上,还在心里检查了一遍,毫无错漏,也没有违禁、犯讳的字眼,这才好整以暇地将几块酥蜜饼都吃了,喝水润喉,看那磨好的墨汁都半干了,便又滴了几滴水下去,用毛笔略一调剂,先在草稿纸上将两篇制艺都写上,这是侯县令提醒他的,上次县试时张原没有起草稿,而科考交卷时是要草稿纸一起交的,草稿纸空白虽不算是违规,但总是异类,科考时还是不要显得太异类为好,有些考官或许会疑心这是抄袭,张原虚心接受,所以这时先起草稿,还故意改动几下,显得很有草稿的样子一一

    那老儒童被叉走,桌子空敞了不少,尽可以横着肘写字,不用担心被邻座撞到了肘弄污了考圌卷。

    未牌时分,张原将两篇制艺用端端正正的小楷誊写在试卷上,这叫誊真,写好一看,自感这两篇制艺比上次县试时的两篇还要略胜一筹,这是他和婴姿师妹通力合作的结果啊,而且单论墨卷上的这笔字,比两个月前又有了长进,当即揭去试卷上的弥封,起身交卷。

    本来是前十名交卷的考生,主考官才会现场阅卷,到未牌这时已有几十人交卷,试卷已不再由考生直接送到中心大堂徐知府那里,改由监考书吏收取,震堂考棚的监考书吏见张原来交卷,便笑着低声道:“张公子直接交到府尊那里去吧,府尊特意叮嘱过的。”

    张原微一躬身,将试卷放在考篮中,提了考篮去见绍兴知府徐时进,他不担心徐知府会刁难他,徐知府不是不计后果的愣头青,能有今rì地位也是圆滑稳重的,而且他与徐知府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徐知府取中他那也是他的老师,决不至于因姚复的事而愚蠢到要来打圌压他一一

    人就怕自己无能,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小怨隙、小矛盾也能化解,若是无能,那么往rì无怨无仇的人也可能会来踩你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