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分开与最亲近的人

    「墨心哥哥，你怎么了？」罗竹心伸出小手在罗墨心的眼前挥了几下，「你一直把积木堆倒！城堡刚刚就快出了来，然后你就把他挥倒了！」罗竹心埋怨的说道。

    罗墨心已经在他的面前呆了又醒呆了又醒，不是动手挥掉他堆的积木，就是将积木叠高后再推倒。仔细一看，他两眼呆滞的望着他，但却好像不是在看自己，反而像是院长先生说过的「斜视」一样，两个眼睛都快外张成「反向斗鸡眼了」。

    「没、没有啊！」罗墨心忽地回神，赶紧动了动捏着积木的右手。

    然后刚叠高的积木城堡又倒了。

    见状，罗竹心很是生气，「墨心哥哥！这是你第六次把积木推倒了！」噘起嘴吧，把嘴皮鼓起灌满空气，「你这样我就不要再跟你玩了！跟你玩不好玩！」说完，便站起身子往游戏室的门口走去。

    见状，罗墨心低喃，「不要……」接着抓住罗竹心的小手，「你不能走……」

    罗墨心整个脸都扭曲在一起，从那天知道罗竹心要被人领养开始，心情就处于十分低落的状态。他知道自己应该替罗竹心感到开心，但他被领养就代表自己即将失去一个挚友，就像家人一样的挚友。

    他很喜欢被罗竹心缠着，他也很喜欢被罗竹心软软的声音叫着，他更喜欢罗竹心在看见他盖起超大积木城堡时惊讶的表情，尤其是他在兴奋时会扑向自己的动作，或是走路走没几步就会因为不稳而跌倒的景象，这些都是深植于罗墨心心中的，但现在，这些画面可能就要从罗墨心的周围消失，就在罗竹心被搬走之后，他们就可能从不再见面。

    「墨心哥哥你怎么了？」罗竹心歪头，回头瞧着面色僵硬的罗墨心。

    「小竹……我问你……」罗墨心望着罗竹心小小的脸蛋，捉住对方的那隻手不禁缩紧了些，「如果你再也不能何我住在一起、玩在一起了，你会怎么样？」

    「不要！」说完，罗竹心便转过身抱住罗墨心，小小的手连罗墨心的腰都环不起来，却还是紧紧的缩着，「我想要永远、永远和墨心哥哥在一起！」然后转了转脑袋，续道：「一起捉迷藏、一起堆积木、以后还可以一起去上学一起回家！」

    说完后暗自窃笑，「嘻嘻，我一直都很想和墨心哥哥一起上课下课呢！」

    罗墨心听到了罗竹心的告白后，他忽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随后，另一个不安却又向他奇袭而上，「那你可以不要被领──」语塞，罗墨心突然想到眼前的人儿似乎还搞不懂「领养」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觉得被人领养后还能够住在孤儿院里……但他不想要和他解释，他怕这样解释下去就会破坏了罗竹心被人领养的好事。

    这真是个既矛盾又苦恼的问题。

    他真心希望罗竹心可以在年幼时就拥有父母，给予他良好的成长空间，也让他不用在孤儿院里和其他的孩子抢食物抢棉被，毕竟领养这一回事是可遇不可求，若是能够被幸运送到好的家庭中，那么对于罗竹心的人生肯定会有极大的改变和利益。

    他和罗竹心不一样，压根儿不一样。

    他是个拥有父母的人，并不像孤儿院中有部分的小孩是出生到有意识之前就没有了家人或爸妈，这样当然是最轻松也最洒脱的了。但他不同，他可是亲眼见到自己的爸妈是怎么将他拋弃的，也是亲身体验过那令人颤抖的痛，所以他不会在希望自己有新的父母，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在被好的家庭领养，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但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慾而断送了罗竹心的大好前途，罗竹心可是很期待拥有「父母」这件事情，想必在幼稚园中也多少受到了周遭同学的薰陶，让他也开始疑问及渴望拥有这样关心他的两个角色、两个家人。

    既然如此，更应该放手让罗竹心自个儿去寻找自己最棒的归属。

    下定了决心后，罗墨心在心里便有个主要的方向了。

    放开罗竹心的手后，罗墨心便开口道歉，「小竹，对不起。」

    不晓得为什么罗墨心会突然向他道歉，脑袋一转，罗竹心便以为是在和一直把积木弄倒的事情道歉着，「没关係啦！我们可以再继续堆高积木啊！」接着拉着罗墨心的手到积木区旁，开始主动叠起积木。

    笑了出来，罗墨心觉得自己真的想的太多了，看看他眼前无忧无虑的小孩，他的脑袋真是太容易胡思乱想，明明才是个小学生啊！

    「好！我们来堆积木吧！」说完，罗墨心便打起精神用力堆起高高的积木。

    那天，他和堆了一个跟罗竹心一样高的积木城堡，这可真是乐坏了罗竹心小小的心脏了。

    ＊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罗竹心即将被领走的那天，对于罗竹心要被领养的事情，院长并没有大动作的宣传或是办欢送会，反而是静静的处理着本来的公务，就像压根儿没这事发生一样。

    「小竹！你的父母来接你囉！」

    从门口传进游戏室里的声音打扰了正在比赛「谁能把积木一直线堆的最高」的两人，被呼唤的罗竹心紧张的一个转身后，积木便哗啦的全部倒地，见状，他可伤心的就要哭出来了。但是一想今天便是他要去见新的爸妈的日子，他心里就溢满了开心的泡泡，「墨心哥哥，有人来接我了！」

    「嗯！」罗墨心向罗竹心点头，意示罗竹心可以带着东西去找准备来接他的父母了。

    就在罗竹心转身提着自己的小包包才刚跑没几步路时，罗墨心又伸手将罗竹心的手给捉住。

    「怎么了？」罗竹心转过头问了问抓住他的始作俑者，「啊──」接着叫了出声，因为他正被人以急快的速度拖行着。就在觉得整个世界就快转到他的脑子里的那一刻，罗墨心便将他的手放了开了，眨了眨眼，罗竹心发现自己被人拉到了校长室木门的前面。

    「来画画吧！」从口袋里取出准备已久的彩色笔，将它递给罗竹心，「庆祝你找到可以领养你的父母！画个画当纪念吧？」接着便蹲下身子先在木门的角落画上了一个可爱的玩偶。

    看着罗墨心挥洒着脑袋中的创意，罗竹心也兴奋了起来，「好！」接着便趴到了罗墨心的身边，在罗墨心所画的玩偶旁边画上了一个长的四不像的娃娃。

    不久，「完事」的两人便一同出现在孤儿院的大门前，站在大门的两人，便可以清楚的看到差的黑亮黑亮的轿车停在门口待命着。

    「墨心哥哥，今天晚上我们还要一起玩积木喔！」

    这是罗竹心在离开孤儿院前对着罗墨心所讲的话。

    「傻小竹，过了今天我们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

    这是罗墨心在罗竹心离开孤儿院后自言自语的话。

    于是，那个「哭爱跟路」又喜欢黏着他要他盖积木城堡的跟屁虫就这么从罗墨心的生命里消失了，在往后成长的日子，罗墨心怎么也没有法子打听到那位在记忆里越来越模糊的小身板，对着他傻傻的叫着「墨心哥哥、墨心哥哥」。

    而画在木头门上的那两个人偶就成了罗墨心「悼念」那位小孩的唯一媒介。也哀悼那位跟屁虫、爱哭鬼、不会走路、喜欢吃布丁、特爱扑倒、超爱盖积木城堡且从生命里完全完全消失的唯一家人。

    ──小竹、罗竹心。

    ＊

    「你、你你你、你是……」罗墨心口吃，他用着颤抖着的食指指着站着他面前的高易竹，他没有想到在年幼时期的记忆会在听到眼前这人的一句话后全数被翻出来。

    「墨心哥哥……」

    低沉的声音又传进了罗墨心的耳朵里，耳膜因为震动而将话语传到脑袋中，最后透过几千万个神经元传导将那一句话解析成脑袋瓜看的懂得语言……

    没错！就是这一句话！

    那个又软又可爱的唤叫声，和这个低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昔日的种种回忆在罗墨心的脑袋似乎又变的更加清楚且明白。忽地，在罗墨心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子，从走廊的另一头跑了过来，接着再他的面前摔了一跤，抬起头来边哭边笑的对着他说：「墨心哥哥！来叠积木！」

    「小竹……」罗墨心睁大双眼，倒退了两步，「你是罗竹心？」接着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然后扯了扯嘴角，「不是……你叫做高易竹……不叫罗竹心……」眼神有些呆滞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三步并做两步的衝了上去，揪住对方的领子，「你你你你你，你认识罗竹心？你可以让我跟他见面吗？」眨了眨眼，又放开了手，「嗯……抱歉，我太唐突了……」

    顿时，室内进入尷尬，安静的连缝针落地的鏗鏘声都能够被听见，直到了低沉的男音画破了寂静后才让室内从尷尬中解除。

    「我就是罗竹心。」高易竹面无表情的说着。

    「啊？」罗墨心抬头惊呼。

    「我改过名子。」高易竹说道，看了看罗墨心呆滞的表情后续道：「在被领养后没多久就改名了，家人告诉我的。」

    「家人？」罗墨心疑问。

    「嗯。」高易竹点头，身子站的笔直，完全没有一丝动摇，「在我上了大学过后才知道我是被领养的孩子，本来都不知道，我的家人也是因为我上了大学才向我坦白这件事情。」看着罗墨心开口欲言，高易竹便继续说了下去，「你的事情也是，是我回孤儿院后才听院长说的。」

    闻言，罗墨心有一种站在悬崖上吹着风的感觉，那一种冷，极致的冷，从脚底串上来，充满四肢，让他不禁颤抖着双唇无法开口言语。

    原来在他记忆深处待了许久的那个小身影已经完完全全离他而去，他在想念追随他的这几年通通都是白费力气的，就连经过了十几年的时间，他还是将这个美丽的回忆深埋在心底深处。

    而现在，他这辈子最亲爱的家人、挚友却已经完全忘记他了。

    但这并不是他的错，毕竟当初他离开孤儿院的年纪还很小，在经过家庭的成长或是同儕的影响，会忘记童年的记忆都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他还是因为这样的回答而有种深深被伤害到的感觉。

    「好，我知道了，谢谢。」罗墨心打起精神，对高义竹后出笑容，接着对他做出请回的姿势，「那就此打住吧！我会找个时间搬出去的，我不该因为佔小便宜而来租这种学生套房！」然后大声地笑出声来，「哈哈哈，把这个当成笑话吧！」

    「晚──」

    才正要关门，就被外力所制止了，罗墨心咬着牙，语气有点僵硬，「抱、歉──我、要、睡、了，明、日、请、早！」

    「你为什么没有问我？」高义竹依旧面无表情，把手挡住罗墨心即将关下的门，硬是卡出了一个缝隙。

    「问什么？」罗墨心向他回问，他现在根本没有一丝想要跟高易竹说话心情，他只想鑽进棉被里头感受绵绵的感觉，好平息他心中的五味杂陈，不想在面对这个无意间就伤害到他的人。

    「当然是问为什么我问你『你还记得我吗』这样的话。」语气平静到不可思议，高易竹把门缝给完全撬开，让木门用力的敲打在墙壁上，接着又用力地将木门压住，「为什么？」

    「很重要吗？」罗墨心斜眼看着高易竹，口气十足十的差，「我根本就不想跟你讲话！对不起！你想睡我房间就去！我出去外面睡！」接着便推开高易竹的身子，向走廊快走而去。

    接着，后头传来一阵力道，将他的手给紧紧地捉住，罗墨心大声的乎了一口气出来，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这么生气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易竹的关係还是他对于小时候回忆的破碎，他现在的心情可说是十分的暴躁，没理由的暴躁。

    活了这么久可真是没有像这样对任何一个人有这样这么衝动的感觉，这让他全身胀满红气，上下列的牙齿都在撕磨着。

    「很重要……」高易竹看着罗墨心，他空洞洞的眼神让罗墨心没有法子从里头捕捉出什么，「这真的很重要。」

    霎时，罗墨心的脸勾勒出了最美丽的笑容，这是他这辈子孝过最灿烂、最无害的笑容，想当然，这种会害死人的表情可是具有威胁性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可是跟和善的脸孔成了个大反比，「我洗耳恭听！」

    「你应该会为了我忘记你的事情和我吵一架吧？」高易竹可真的没有害臊或是顿点，就这么问了出来，「你反而是很冷静地要结束这一个话题，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讨论。」罗墨心很快速地作出回答，完全没有思考或口吃。

    「对，这就是重点！」高易竹的语调提高了一些，「为什么你不想讨论？」

    「你到底想听什么？」罗墨心像高易竹白了眼，他可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烦人，把他弄得全身不舒服，而他们之间的话题也是一样，无限的回圈，好似永远不结束一样。

    接着，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安静。

    高易竹的两颗眼睛直挺挺、圆滚滚的望着罗墨心；而罗墨心则是心情不爽的站着回望他，就像谍对谍一样，谁也不想先开口说话。

    最后，则是罗墨心认输，他缓缓地开口，「因为你小时候感情跟我很好，总是和我一起玩，黏着我四处跑！」接着又吸吐了一口气，「然后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却满脸就是你不认识我！我心里不爽，我负气！所以我不想跟你讲话！我不想跟个我觉得是陌生人但却是最熟悉的人讲话！」

    眼眶不自觉地红了，罗墨心咬了咬下唇，瞪了一眼高易竹，「对你来说，不记得这些记忆看起来是很轻松很洒脱！但对我这种把你放在心坎里的人来说却是十足十的伤！」眼睛开始变的雾濛濛，但罗墨心还是没有就此打住，「就在你离开孤儿院后的几天、几礼拜、几年我是如何度过的你知道吗？朋友可以在交，狐群狗党可以聚集，但是如同家人一般的挚友可是不多见的！所以我没有强留你，因为我希望你被人领养后会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我就这么放开你让你能够去追寻你自己的选择！」

    看着高易竹能够读到国立的好大学，还人模人样的，这让他十分的高兴，因为这代表他之前的选择是正确的。

    「也不知道你搬到何处，四处打听都打听不到，时光匆匆就这么过了几年。好，原来最熟悉的人就在我身边工作！好，原来他已经完全忘记我了！所以我觉得自己有苦难言，有理说不清，非常的委屈！」罗墨心止住泪水的堤防已经完全溃堤了，眼泪从眼睛里不断地流出，他将自个的话作了最后的结尾，「这就是我不想讨论的原因！就这样！我累了我要睡了！明日请早！」

    接着便走进房间里用力的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