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回家(02)

    看着老家大门，陈安嫻觉得既熟悉又陌生，门的样式没变，上头的漆却换了顏色。她怎么也抬不起手按下电铃，是身后的黄乘风替她按了。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女声，「谁？」

    陈安嫻大步后退，撞到了黄乘风结实的胸膛。他环住她的肩膀，轻声说：「别怕，我在。」

    黄乘风凑上对讲机，中气十足地说：「你好，我是跟你约好的黄乘风。」

    咔嗒一声，大门的锁开了。

    陈安嫻慢慢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完全不是记忆中的家。她记得，自己的家大门打开后应该是个小院子，一边搭了遮雨棚，爸爸的高龄小轿车就停在那里，另一边则种了些花草，还有棵小桂花树，秋天的时候，满满的米色小花香气袭人。

    如今眼前只有一块水泥空地，摆了些杂物，车棚拆了，花木也没了。

    她再望远一些，看到房子门口的纱门好像有点歪斜，纱网破了几个洞。『会有蚊子。』奇妙的是，原本以为会百感交集，她却只想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黄乘风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嗯。」陈安嫻用力点头。

    虽然鼓起勇气，她的脚步还是有些迟疑。黄乘风问她：「要不要进去？如果不进去我们就回家，如果要去，就一鼓作气好不好？」

    「好，我们走吧。」陈安嫻决定信任黄乘风。

    他拉着她大步往前，一下子就到了门口，站在里面的妇人开了门。

    陈安嫻定睛看着眼前憔悴的妇人，觉得眉眼有些熟悉。分明是阿姨，却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记得阿姨双颊饱满，经常露出和靄的笑，眼前这张脸却像被岁月狠狠摧残过，瘦削、皱纹满布、嘴角紧紧抿着。

    妇人看着黄乘风说：「请进。」

    黄乘风和陈安嫻正要脱鞋，妇人连忙阻止，「地板脏，不用脱鞋了。」

    进到屋内，妇人请他们坐下。「我去泡茶。」

    虽然黄乘风说不必忙了，妇人还是逕自走开，去了后面厨房。

    妇人一离开，坐在沙发上的陈安嫻跟着站了起来，她想看看久违的家。许多年没回家，她却只是快快绕了一圈就坐回椅子上。

    「怎么了？」

    「格局都改了，没什么好看的。」她强作平静地说完，泪水潸然落下。

    黄乘风帮她擦乾眼泪，问道：「要不要走？」

    她摇摇头，哽咽着说：「来都来了，跟阿姨说几句话再走。放心，我没事。」

    陈安嫻不是在安慰黄乘风。看着阿姨憔悴的脸，她明白了一件事，那个折磨着自己的过去，或许，也同时在折磨这个伤害了她的人。

    阿姨端出用茶包泡的红茶放到到桌上。「请喝茶。不好意思，你们远道来，却没什么可招待的。」她的视线垂着，没有看人。

    「谢谢阿姨。」进屋这么久，陈安嫻第一次叫唤眼前的妇人。

    妇人的手抖了一下，杯里的茶水竟溅到桌上。她低头呜咽，「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样对待你实在太可恶，虽然知道现在说这些太迟了，可是我真的是不得已。对不起，」她抬起头，涕泪纵横，「安嫻，对不起。」

    「事情已经过去了。」陈安嫻的声音很平静。

    陈安嫻没有说原谅，因为她不曾有恨，只是害怕，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太过恐怖。如今她不怕了，她告诉自己，也告诉阿姨，都过去了。虽然一切不会如初，但回想过去时那种令人窒息的痛楚与恐惧，从现在开始，将不復存在。

    久久没有人说话，空气凝滞着。黄乘风捏捏陈安嫻的手，无声问道：「要走吗？」她点点头。

    黄乘风出声，「阿姨，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喔。」

    两人起身欲走，阿姨突然说：「等等，我有个东西要还给安嫻。」

    陈安嫻很疑惑，时隔多年，连房子都改得快认不出，这里还会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阿姨进房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陈安嫻。她打开，抽出一张照片，是她们的全家福，相片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陈安嫻愣住了。怎么会？她都忘了有这张照片。这张全家福是爸妈结婚纪念日那天到相馆照的，还没来得及去拿家里就出了事，从此以后陈安嫻的世界天翻地覆，再也没有想到这张照片。

    「怎么会在这里？」

    「我前几年整理房子的时候看到一张相馆的取条，去帮你领回来的。还好照相馆还留着这张相片没有处理掉。今天终于能够物归原主，真好。」

    陈安嫻咬着嘴唇，忍着不让泪掉下来，但泪水愈积愈多，开始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从眼眶滑落。

    黄乘风将陈安嫻紧紧拥入怀中，她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自失去家人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痛哭，像是要把十年份的伤心委屈一次发洩出来。

    阿姨也在旁边无声哭泣，流下充满歉意的泪水。她明白，陈安嫻的委屈有部份是自己的软弱造成的。

    那几年她前夫股票愈玩愈大、愈来愈贪心，终于把心思动到陈安嫻头上。要钱怕陈安嫻起疑心，所以动了手脚把房子弄到手。

    本来她前夫打算卖掉陈安嫻家的房子，是她费尽心思说服老公市区房屋增值性强才保留下来。弄到陈家的房子以后，前夫卖掉自家房子去炒股票，还因为担心事情生变，坚持把陈安嫻赶走。她无力反抗，但之后的每一天，都被自责懊悔折磨着。

    「阿姨，」

    沉浸在回忆中的阿姨抬头看她。

    「谢谢你在家里出事的时候照顾我那么多。现在我也不住高雄，我就自作主张代替爸爸mama把房子送给你了，你和铃铃、扬扬就安心住下。对了，今天跟我一起来的黄乘风先生是我男朋友，他对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先走了。」

    阿姨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陈安嫻牵起黄乘风的手，走出旧家。从现在开始，她会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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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日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