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帐 第49节
他在床沿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截形状奇特的玉。 “道允……”林氏斜睨他一眼,在他动作下发出轻轻的哼声,“你为什么不脱衣裳……” “嘘。” 他凑近她耳朵,轻哄道:“今儿试试不一样的,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 杨氏卸了钗环,和衣侧躺在床里。 薛诚坐在她身后,大手落在她酸疼不已的肩头和腰后,动作娴熟地替她捏按着。 见她手里还攥着一本册子在瞧,薛诚忍不住劝她:“忙了一整天,灯下就别再看账了,仔细你的眼睛。” 杨氏蹙眉道:“我瞧的是竹雪馆的访客登记册子和五弟妹进来的支领记录。有件事,我心里头总觉得不大像样。” 薛诚闻言停了手,从她手里接过册子瞟了两眼,“怎么?” “五弟妹不知何时迷上了听和尚讲经,说是亲家太太向她举荐了这位道允法师,……一开始这事儿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今儿下午,我娘家三表嫂派人来给我送东西,迎面碰上这法师出门去,回头悄声问我,怎么会请他来。” “我见她问的奇怪,便打听了一回,原来前些日子有个褚夫人吞金自戕了,肚子里还怀着个没成型的胎儿,具体情由虽不知道,可有人私底下传,说像是与人不清楚……临死前她日日往朝露寺跑,花了六千多两银子布施香油……在那之前,她常请进府里讲经的,就是五弟妹请的那和尚……” 薛诚摆手制止她,“都是无稽之谈,你们妇人家最喜欢传说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此事休再提。” 杨氏本来还留几分余地,尽量委婉地说起这事,见他这副态度,一时倒有些火了。 “你来瞧瞧他进府的时间,次数。” “从正月二十二到如今,除去中间几日没进来,几乎每天流连在竹雪馆。起初每回讲经半个时辰,后来……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你再看五弟妹外出用车的次数,几乎此人没来的日子,五弟妹便要车去朝露寺、或是回娘家。这是账本,这是打赏的香油钱,二十六笔账,四千九百多银子。五弟妹还与我提过,想给朝露寺捐座金身菩萨还愿,跟我开口要五千三百两,短短一个多月,一万多两银子的花用。” “大爷,我也怕是自己多心冤枉了人,毕竟事关五弟和五弟妹的脸面。可我更怕里头真有什么,那我这个管家的人,要怎么和五弟交代?”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没更新,抱歉了大家。我回来了。 第51章 闻言,薛诚的面容也变得紧绷起来。 他虽一向与林氏没打过几回交道,却也明白林氏并非沉迷佛法之人。骤然如此大手笔的追捧一个和尚,且往来如此频密…… “依着大爷瞧,要不要暗中与五弟提一提?毕竟是他夫妻间的事,外人总不好横加干预。” 薛诚沉吟半晌,道:“家里的事劳你多费心,老五那边,等他得闲我找他问一问,瞧他究竟怎样打算。” ** 薛晟坐在案后瞧公文,偶然抬起脸来,就看见对面榻上做刺绣的女孩儿外在小几上打盹。 他站起身来,行至对面轻手轻脚抽掉她手中的未完的绣品,她察觉到有人近前,没有睁眼,额头轻贴在男人腰上,惺忪地喊了声“爷”。 他俯下身,抚抚她的脸颊,“去帐中睡?” 她摇摇头,抬手揽住他的腰说:“想等您一块儿。” 男人嘴角舒开浅浅的弧度,索性将人拦腰抱起来朝里走。 “听话,我还有许多事……” 她被抱放在床里,半眯眼眸瞧男人抬手取下金钩上的帐帘。 男人笑了声,“这些日子公务繁忙,又有几件大案子要办。干这行就是这样,平素还可躲懒赋闲,案子来时就得一个时辰挤着当成两个时辰用。” 这些日子着实没怎么陪伴她,甚至一起用顿饭的时间也没有。除开前日进院子瞧了一回大夫人,其他时候他都在忙。 听他向自己耐心解释,顾倾怎好拉下脸再去耽搁他的时间。 “我省得的。或者这段时间我先搬出去,也免得……” 她没说完,薛晟坐下来握住她手道:“我想时时刻刻能见着你,虽不能多陪你做些什么,但瞧见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心安。” 他替她掖掖被角,在她腮边轻轻吻了下,“等我忙完这阵,你要好好犒劳我,嗯?”又亲吻她的唇,额头紧贴在她颈窝里叹道,“怎么办,现在已经开始舍不得离开这张床,不若做个昏官罢了。” 顾倾抬手推他去瞧公文,“多少人命官司在您手上等待决断,岂可儿戏?爷别与我玩笑了,您还不快去?” 薛晟不再逗她,替她摆好帐帘后便重新坐回案前。 他的打算,没有开口与她提。绝离的事,还有她身契之事。 凭着她口述的一些蛛丝马迹,他正在找寻当年将她姊妹二人强卖为奴的拐子。只要定了拐子的罪,林氏手里那张卖身契就成了废纸。 虽然他亦大可命人将那张身契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毁掉,或是另给顾倾随意安排个良民身份,于他来说都不是难事。可他不想这样做。 他想要她光明正大的做顾倾城,而不是被赎买的顾倾,或是任何别的名字。 眼前,她有他护着,林氏奈何不得她。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尽快解决掉自己这段残存了五年的婚姻。 他与林氏是注定要分道扬镳的两个人。 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六年前—— “听说了吗,诚睿伯夫人快不行了,昨晚上诚睿伯亲自去沈院判府上求助,沈院判夜里进了伯府,到今早还没出来。清晨有人看见,连姜医正刘医正等人也陆续进了薛家,那诚睿伯夫人病了这些年,难不成这关过不去了?” 林氏被拘在母亲房里做针线,当时她身边贴身的大丫鬟叫巧月,趁着林太太不备,便将绣活塞到巧月手里头命她替自己,她则轻手轻脚跑到墙边上,隔着纱橱听外头母亲与二婶娘说话儿。 “她也是个可怜人,她那四儿子刚给皇后娘娘瞧中点给娘家的侄女儿惠安郡主,哪想到懿旨还没发下去,人就突然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换了谁能受得了?” 林太太念了声阿弥陀佛,“按说那孩子也走了有几年了吧?能给皇后娘娘瞧中,想来模样才情是差不了的,前些日子大人还与我说起过他家那两个儿郎,说是君子谦谦、温润如玉,我当时听着,心里还有几丝期冀来着,娆儿娇儿都在待嫁之龄,若是能说给他家的孩子,你说多好的一桩亲。可惜了,这回诚睿伯夫人一去,怕是那五公子的婚事也要耽搁下来了。” 婶娘笑了声道:“那还真不一定,你可听人说过,前些日子定国公府老太爷不行了,他孙儿冲喜娶了一门亲,把人给冲缓过来了。若是薛家最后别无路走,说不准也要拿婚事一博。诚睿伯夫人亲儿女里头,就只剩下五公子还没婚配,大嫂要当真有心,依我看,需得马上准备起来了,带着娆儿娇儿各家院子走走,叫大伙儿也好知道,咱们家闺女们正在议亲年纪……” 林娇脸上红彤彤的,听了这样隐秘的话,羞得心里直发颤。 诚睿伯府,那可是百年贵勋之家。她父亲一直努力向上爬,为的也不过是能与这些贵勋比肩,在京城上等圈层里占上一席之位。她有可能嫁入那样的人家去吗? “夫人,陆小姐来找三姑娘了。” 侍婢进来传话,林娇在内听了,立即飞奔出来。 “娘,二婶,我和婉羚玩去了!”火红色影子飞快冲出屋子,院子里站着个娇甜可爱的少女,手捧一只小小的红匣子,一见她,忙把匣子打开来推到她面前,“娇儿,我二哥从外地回来,带了几味好吃的果子,你快尝尝,怎么样?” 俩人在池塘边的亭子里坐了,拈了果子就着香茗慢慢品尝。 “陆二哥没骗人,这果脯真好吃。” 陆婉羚笑道:“我二哥一向都知道你爱吃这些甜食,怎么样,考虑好没有?要不要嫁过来,做我的二嫂子呀?” 林娇气得脸通红,跳起来去堵她的嘴,“叫你胡说,姑娘家不害臊,说什么嫁不嫁的?谁稀罕你的好二哥,脸黑的炭一样,天黑了都瞧不见五官。” 陆婉羚边躲边笑,“黑点怎么了?男儿家就是要这样,这叫男子气概,叫阳刚。难不成你喜欢闻子冉那小白脸么?” 听到这个名字,林娇登时更气了,“陆婉羚,你才喜欢闻子冉呢!你想气死我不成?” 见她真的动怒了,陆婉羚连忙来哄她,“我跟你闹着玩呢,别生气呀,不过,这几天闻子冉没来纠缠你?” 闻子冉是林娇兄长林俊的同窗,时常来林家赴宴,有机会偶尔见到林娇,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犯了相思病,又是写诗诉衷情,又是爬墙吹洞箫,此人生得白皮白面,高挑枯瘦,因常年酒色无度,一双不大的眼睛底下终岁是青乌乌的。林娇一向最厌恶他。 “怎么没来?上回我哥竟然还跟我说,闻子冉是他拜把子兄弟,要我对他和颜悦色一点儿,你说可气不可气。”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婀娜美人提着新茶走上前来,林娇斜睨她一眼,露出几分轻视之色。 “姑娘,奴婢奉命来替姑娘们换茶。”声音温软动人,极是悦耳,陆婉羚探头朝她看去,捉住林娇的衣角摇了摇,“哪儿来的仙女儿啊?你家什么时候有位这么漂亮的jiejie?” 林娇不屑地“哼”了声,“什么仙女jiejie,是我家新买的贱婢,运气好被分在我院子里当差,若不是我家买了她,兴许还不知道在哪个泥巴地里打滚呢!” 抬手指着来人道:“厨上的人都死光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本姑娘添茶,这儿用不上你,滚回你的后院干活去!” 侍婢不卑不亢地道了声“是”,垂眸退了下去。 陆婉羚还在盯着她的背影瞧,感慨道:“我说真的林娇,她也太漂亮了。” 林娇冷笑:“漂亮又怎样?还不是个伺候人的贱东西?” 三日过后,诚睿伯夫人药石无灵的消息开始在各内宅里悄然传开。 林太太最为激动,她与林参议商量了整晚,次日一早就驱车赶往安阳侯府,求见安阳侯夫人。 安阳侯夫人是薛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儿,薛家如今的情况,大夫人病中,二夫人隔房,大奶奶杨氏尚年轻,因家中有病患,总不好大张旗鼓的商量办喜事,眼前最合适替薛老太太奔走的,就是安阳侯夫人。 林家不是第一个找上门的,林太太来时,已经有好几家的夫人陆续告辞出去。 薛晟去年三月考取二甲第六名,赐进士出身,刚及冠的年纪,就在翰林院行走。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他本人的才貌,都是城中有待嫁闺女的人家争抢不及的一块肥rou。 画轴一卷卷送进福宁堂中。薛老太太喊了薛晟来看,他只丢下一句:“全凭祖母做主。” 他成婚是为了救母,至于娶谁,他并不在意。只要人品端正,温良谦恭,婚后他自会努力回报对方出手相助的恩情。 那时他还太年轻,远不知维系一段关系仅凭感激是不够的。 需要有极深的感情和爱意,才能在平淡如水的长久岁月里经得起消磨。 长辈们商议过后,意属陆家姑娘。 薛老太太劝他走一趟朝露寺,亲眼见一见自己将娶作妻子的人。 那是相士掐算的一个吉日。 祖母与陆家夫人在禅院里闲谈,还未到他进去行礼的时候,他惦念家中病重的母亲,心不在焉的在禅院附近踱着步子。 禅院后面的一排树下,有条天然的小溪,正想去那儿掬水散闷,就听传来一声惊呼。 “姑娘,小心!”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戴幕篱的姑娘跌坐在湍急水流中的一块石上。侍婢前去相助,跟着也跌了一跤。 “姑娘,怎么办?”侍婢急得大呼,姑娘更是焦急,她似乎受了伤,左边裙上刮破了一块儿,渗出鲜明的红色血水。她眼望着下游越飘越远的一块儿帕子,急得就快哭出来了。 薛晟飞踏过圆石,在湍急的水流中截住了那块儿令姑娘揪心着急的手帕。 是块白绸绣花帕子,上头一对蝴蝶,绣工并不太好,不知为何会被如此珍视,那姑娘甚至不惜以身涉险,还跌伤了脚踝也要将它取回。 他取了一根树枝来,远远自岸边递出,先把侍婢小心拽上了岸,又踏前两步,把遮面的女孩儿也拖了上来。 她形容狼狈,以她的身份,绝不应当以这般姿态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 可今日在此,原定有一场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