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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第85节

    他的父亲是这样,他的大哥和大姐也都用同样的话劝他。

    大哥说:“戴小姐是名门闺秀,你要对她客气些。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不要让人笑话我们家没有家教。难道你还要像小娃娃那样去欺负后妈不成?”

    大姐当着他的面哭,哭完也劝他:“爸爸肯定是要再娶的,他肯为妈守一年已经够了。你不要惹爸生气呀!”

    他开始觉得是不是真的是他不对。

    他不想留在那个喜气盈盈的家里,看所有人在安慰父亲即将丧妻后又紧跟着恭喜他马上就要迎娶一位更加美丽、年轻、家世更好的小姐。

    他们在悲伤与欢喜之间的情绪转换的比戏台上的演员更加娴熟。这一秒笑了,下一秒就可以哭。眼泪一抹,又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好人。

    他做不到。

    他只能一直留在医院里陪着母亲。

    可他的陪伴也不能阻拦死神的脚步。

    在这时,父亲来看望母亲,他的未婚妻也一起过来了。母亲强撑着坐起来接待这两人,等他们离开后,母亲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了。

    结果最荒唐的事发生了!

    他们居然说奉母亲的“遗命”,父亲要与未婚妻在一百天以内结婚!

    因为母亲不放心留下父亲一个人,所以她“要求”他们尽快成亲。

    这些人都不要脸吗?

    他们这么做,夜里还能睡得着吗?

    苏纯钧看到下人们连麻衣都来不及脱下就换上了喜庆的新衣。家里的白布还没挂上就又换上了红色的灯笼。灵堂都没有布置,就变成了喜堂。

    他本想大闹喜堂的,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早有准备的堂兄堂弟带着人抓住,关回了房间。

    他只是在半夜时借酒意跑到父亲的门前大骂了一通而已。

    祝颜舒摇摇头,握住了苏纯钧的手拍了拍,“傻孩子。”

    他讲述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但他不是不伤心、不难过。而是那些感情已经在他的心底沉积了。他的痛苦,第一次的时候会哭,第一百次时眼泪就已经哭干了,第一千次时,已经只会在心里流泪了。

    苏纯钧笑了一下,说:“后来我就跑出来了,什么也没带,就是一身衣服,还有我口袋里的东西。”他的手表、钢笔,还有他从他母亲手上取下来的一串珠子。

    跑出来以后他没有地方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是他也不能往铁轨上一卧,往海里江里一蹦,更不可能沉浸在酒海之中,从此做一个醉生梦死之徒。

    他不能懦弱的去死,就只能活下去。

    祝颜舒:“那你现在还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吗?”

    苏纯钧摇摇头:“我不能瞒您,我找到了目标。但这个目标太遥远了,我无法把它拿给您看,而且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成功。它之与我就像一颗挂在天上的星星,我看着它,照着它指的方向走,那至少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对的,至于能不能到达目的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祝颜舒若有所思,却没有继续追问:“你有你的理想,这是一件好事。现在这个世界,最怕的就是没有理想,像行尸走rou一样的活着。”

    苏纯钧说:“我对二小姐是真心的,我也是真心想要和她一起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的。您不用担心我的理想会伤害我的家庭,我对此有信心。我的理想与我的家庭是不相驳的。”

    祝颜舒笑道:“谁又能保证可以长命百岁?我们所做的每一分准备,都是为了不辜负当下、此刻就行了。”

    第85章 课堂讨论

    张妈特意在外面多转了一会儿才回来,好让祝颜舒好好盘问一下苏纯钧。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要来不及做午饭了,才提着菜篮子回到祝家楼。

    上楼一看,苏纯钧早就走了,只有祝颜舒在家。

    她不好直接去问,先把菜放进厨房,收拾菜的时候再装模作样的出来问:“太太,中午做几个菜?”

    祝颜舒在拟客人名单,放下钢笔说:“就咱们一家吃,做三四个菜就行了。”

    张妈忙问:“苏先生已经去上班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祝颜舒:“大概一个小时前走的。”

    张妈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他都说清楚了?他家里是干什么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兄弟姐妹几个?”

    祝颜舒轻轻叹了口气:“说是说清楚了,可是也没什么用。”

    张妈忙问:“怎么回事?”

    祝颜舒小声说:“他妈早死,他爸另娶了。他老家还一个大哥,一个嫁了人的大姐。他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姓都改过了。”

    张妈大吃一惊,“看不出来啊,苏先生竟然这么大胆!”

    祝颜舒说:“不过,幸好他那家离得远,出了什么事也牵扯不上咱们。”虽然不能借势,但也没有被拖后腿,这么一算刚刚好打平了。

    张妈:“那订婚的事,他们家能不能来人?”

    祝颜舒摇摇头。

    张妈焦急道:“那到时男方父母那个位置由谁去顶啊?”总不能只坐祝颜舒一个,那就太不像话了。

    祝颜舒:“苏先生是想请师长代劳一下,他说要去问一问代教授。要是代教授和他的校长能来,也不算丢人。”

    张妈不太满意,可也没办法,吁了口气,皱眉说:“那就只能这样了。”

    祝颜舒笑道:“往好处想,燕燕日后不必侍候公婆,不必应酬妯娌,不必被大姑子欺负。”

    张妈这才顺心了些:“这还差不多。”

    祝颜舒又说:“订婚的事我跟他说了,不出所料,他说酒席他来安排,到时可能要请一些他的同事和上司,酒席订少了还不行,不知要订多少桌呢。我就没跟他坚持,毕竟咱们家那点家底也订不了太好的地方。”

    张妈:“本就该他掏钱!他总不能一分不出!现在还住着咱们家的房子呢。”

    祝颜舒笑着说:“这下好了,大头归他去张落,咱们只管新衣服新首饰,这就花不了几个钱了。”她拿起桌上的信纸扬一扬,“瞧瞧,我写了这么多客人的名字,到时都请过来!好好的风光一把!”

    张妈不识字也凑过去瞧,见纸上写了长长的两排姓名,笑道:“应该,应该,多年没联系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联系联系。”

    当年祝老爷子去世后,祝颜舒跟许多祝家旧友都断了联系,一来是要守孝,二来祝老爷子没有儿子,只余下祝颜舒这一个女儿,还已经嫁了人。人走茶凉,祝颜舒虽然还没走,祝家这盏茶也差不多凉了。何况杨虚鹤又是个没用的东西,不能顶门立户,也不能光耀门楣,最后还让祝颜舒出了个大丑,做了弃妇,别说祝颜舒不愿意主动联系旧友,就是旧友主动联系她,她难道要对着祝家旧友哭诉家丑吗?

    现在好不容易杨二小姐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青年才俊做女婿,祝颜舒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此时便是联系旧友的最佳时机。

    落魄时不肯求人,风光时才肯与旧人相见。

    祝颜舒觉得祝老爷子好东西没留给她,把这穷爱面子的臭毛病留给她,真不是个好爹。

    不过,她也并没有给祝家丢脸,她爹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吧?

    杨玉蝉跑了一上午,气喘吁吁的回来,东西放下就要赶紧去接杨玉燕。现在街上的宪兵越来越多,实在不放心让杨玉燕一个小姑娘自己坐车回来。

    杨玉蝉辛苦一上午,跑了四家酒店,两家报社,一个未出闺阁的小姐对婚礼的方方面面竟然开始了如指掌了!

    她进门就先灌下半壶凉茶,抱着壶直接对嘴灌,杯子也不用,豪放而自然!

    张妈看到就要讲她,祝颜舒却只是笑,道:“我的姑娘今天算是辛苦了,张妈,中午做一道大姐爱吃的菜。”

    张妈一见,解下围裙就说:“大姐爱吃小排,我这就去楼下买排骨。”

    杨玉蝉喝饱了水,放下壶一抹嘴,对祝颜舒说:“妈,我把上午跑的都记在本子上了,你看一看,我先去接燕燕。”她看一眼表就要走。

    祝颜舒叫住她:“你再歇一歇,晚一点也没什么,你meimei也不会乱跑。”

    杨玉蝉:“不行,代教授那里吃午饭都很早,燕燕帮着做就算了,我去晚了,她就直接上桌吃了。那她中午回来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还是拿上钱包快步出去了,祝颜舒亲自送到门口,招呼她路上小心,方才回转。

    瞧她手段多高超!现在杨玉蝉忙起来了,一颗心里全是家里的事,她忙着cao心meimei,马天保早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这也是因为马家现在就住在祝家楼下,张妈一天下去看一回,吃饭喝水吃药全都cao着心,也没什么需要杨玉蝉再做什么的地步了。

    杨玉蝉上了车就催着黄包车一路急驰去学校接meimei,到了小红楼,看到杨玉燕毫不讲究的跟其他学生坐在台阶上,一边还放着十几把铁锹,上面沾满了泥土,一看就是上午没学习,出去劳动了。

    她站在外面喊了一声:“燕燕。”再招一招手,就见杨玉燕马上从台阶上站起来,重新变回了一个淑女。

    杨玉燕话都来不及跟同学说,冲回去拿了书包跑出来,跟同学们挥挥手,就跟杨玉蝉走了。

    她现在说是上学,事实上每天只来半天。上午就跟着代教授的小课堂上课,其他学生们上什么,她也跟着上什么。外人都以为代教授的课一定非常难,事实上也没有那么难,代教授讲课很接地气,可他接地气的同时不知不觉中就把外国的见闻给讲了,就像是在闲聊,但大家听的都是如痴如醉。等下了课,所有的学生都会聚在一起讨论课堂上的东西,他们讨论上一天,都比不上代教授一节课讲的东西多。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一个人怎么能一句废话也没有呢?

    一个教授能在课堂上每一句话都是精华,那就不奇怪他为什么深受学生们欢迎了。

    杨玉蝉牵着杨玉燕出去,例行询问她在课堂上的表现:“你今天上课发言了吗?”

    杨玉燕都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被mama从幼儿园接回家的小学生。

    杨玉蝉以后生了孩子,她的孩子肯定别想有一丁点秘密!

    她现在已经替未来的外甥或外甥女体验过了:这是个虎妈,毫无疑问。

    杨玉燕很有自信的说:“我觉得代教授很喜欢我的。不是看在苏老师和祝家藏书的面子上。他是真的很喜欢我。”

    代教授的喜欢就表现为上课常常故意把话题递给杨玉燕,引导她发言。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杨玉燕现在完全不会怯场了。这跟她第一次来小红楼,被人盯一眼就背上冒虚汗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杨玉蝉倒没有不相信,她本来就觉得杨玉燕很优秀,就算她以前厌学也不妨碍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她点点头:“那你要好好表现。代教授今天讲了什么?”

    杨玉燕:“姐,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代教授今天讲的是英国和法国的关系。”

    代教授今天是怎么讲到这个的呢?

    他是先讲中国的茶叶,然后引申到了清政府的茶叶政策,当年清政府可是靠茶叶赚下了数百万两百白银哦。

    这数百万两白银引起了课堂上的学生的一致惋惜。

    全都是钱啊!

    大家很容易得出一个等式:有钱等于能给士兵发钱,给士兵买武器,能抵抗侵略者!

    如果我们当时有强大的武力,说不定国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但代教授没有深入下去,而是从茶叶讲到了英国,再从英国讲到了法国,后面就开始一直讲英国与法国的关系了。

    对大多数人来讲,英国和法国都是外国,好像他们好的一直穿一条裤子。但代教授说英国和法国曾经有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一直在打仗,因为他们的国家离得非常近,就隔着一条海峡,而在海洋贸易兴起的时间里,英国抓住这个时机大肆发展国力,法国却因为唯一的海岸线就是与英国挨着的那个,等于法国想跟英国一样做海上强盗就必须越过英国这条看门狗。结局很明显,法国被英国盖帽了,盖了一百年,完美错过海洋贸易发展的黄金时期。

    而在这之前,法国因为身处大陆,发展一直都比岛国的英国更好更优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英国的官方语言不是英语,而是法语。

    代教授:“法国强盛了数百年,却因为没有抓到时机,现在落在了英国的后面。而它没有抓到时机并不是它自己的过失,而是由于地域原因。至少大部分是地域原因,法国之前因地缘因素而强盛安定,现在又因为地缘因素而落后,你们认为这是为什么?我们又要如何避免这样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