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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十点的阳光特别好,不过分热辣,却又极尽温存地与人厮磨。杨柳脚伤基本痊愈了,离他约莫三五步远,挺冷淡地抄着手:“爽了?” “爽啊。”顾蛮生笑了,笑得眼神清澈白牙晃眼,像一匹快活的独狼,“我大学那会儿也被无赖勒索过,你猜后来怎么着?我逮着一个机会,一棍子把那厮砸成了脑损伤,后半辈子都得漏着尿过。所以那天你跟我说完,我突然就顿悟了,不管是补偿金还是医药费,反正这笔钱是跑不了一定得给的,那干嘛不打那姓余的小子一顿呢?好歹我还爽了。” “值吗?”杨柳继续问。 “值啊。不就蹲十五天号子嘛,冲冠一怒为红颜,值到家了。” “怎么,我听着你还很得意啊,还嫌这十五天蹲得不够长?”杨柳解除两手抱臂的戒备姿势,朝着顾蛮生走过去。两个人在兜头盖脸的阳光里,面对面站着。 “得意倒也不至于,”顾蛮生耸耸肩,笑笑道,“但我是为了我心爱的女人,别说十五天班房,就是枪毙也值了。” “你这么说,我还挺感动的。”杨柳以双手捧住顾蛮生的脸,以拇指摩挲过刺破他下巴的青青胡茬,像欢快的小鸟一样连着啄了两下他的嘴唇,然后她就松开他,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她刚刚吻过他两下,就甩了他两记耳光,甩得势大力沉,自己腕脖子都酸了。打完人之后,杨柳把眼一闭,与顾蛮生额头抵着额头,模样缱绻,话却杀气凛凛:“但再有下次,老娘就弄死你。” 见顾蛮生进看守所犹嫌不解恨,余少哲放弃了补偿金与医药费,伤愈之后就找来了记者,将顾蛮生的条条罪状罗列成一二三四,给深圳市市长写了一封实名举报的公开信。余少哲是展信老臣,外人不知道的内幕他统统一清二楚,什么不签无固定期限的合同,什么唆使员工自动离职又重新入职,什么明着是以股票的形式向员工募集资金其实暗里就是非法集资……尤其是“非法集资”这一条,国家金融刚刚立法不久,一旦落实,顾蛮生就得挨枪子。 前浪未平后浪又起,展信被彻底推上了舆论风口,各种口诛笔伐纷至沓来。到最后甚至惊动了省里,省委决定专门派个工作组到展信调查取证。 顾蛮生其实也怕,怕得几宿没合眼睛,但听到这个消息反倒踏实了,尘埃落定,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想通了就当无事发生,照旧办公,闲时还去新事业部与分厂,视察2G的研发工作。 顾蛮生在办公楼里气定神闲地走着,对所有面露不安的员工和颜悦色。接二连三的打击十分影响士气,听郑高兴说,申远趁机挖人,又有不少人递了辞呈。倒是刚来时就打过退堂鼓的乔芮她们拒绝了申远的邀请,杨柳的义气令她们决定留下来。 刚出一层楼的电梯,忽然看见浩子从眼前一闪而过,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跑得满头大汗,见人也不停下来。顾蛮生叫住浩子,问他:“急急忙忙的,跑什么?” 浩子一见来人是顾蛮生,赶紧把手里拿的东西背到身后去,嘴里辩解着:“没……没事……” “手里什么东西?我看看。”见浩子还支支吾吾的,顾蛮生直接走过去,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来。原来是一只黄皮纸五号信封,收件人就是他自己。 顾蛮生不高兴了:“我的信你也敢拿?” 浩子赶忙解释道:“我认得上头的笔迹,是余少哲。姓余的在这时候寄信准没好事,不看也罢了。” 顾蛮生没理浩子,垂目把信拆开,从里头取出了一张剪报。看时间是几年前的新闻了,他照着剪报上的内容念出来,声音朗朗:“□□江苏省委收到一封关于邓斌非法集资的举报信,由此,这起新中国成立后首起特大非法集资案的面纱被彻底撕开……”一旁的浩子听见这话,脸都吓绿了,顾蛮生反倒笑了,迅速扫视完剪报上剩余的内容,道,“我简单归纳一下,就是这位长城机电的老总因为非法集资,最后吃了枪子儿。” 一言既出,周围人人脸色苍白,殊无欢颜。浩子气急道:“这姓余的落井下石不够,还故意来恶心人!上回生哥你就不该手下留情,应该让我来,让我废他一个蛋!” 顾蛮生仍不在意,随手将剪报揉成一团,对四周的员工轻笑道:“不至于。就算至于,也绝对不会让大伙儿的利益受损。”抬头望见人群背后的杨柳,正蹙着眉头,用饱含忧愁与深情的目光与自己对望。顾蛮生心头无端端一暖,倒激越起来,他一激越就爱冒戏腔,当场来了一段《单刀会》的念白,“观江水滔滔浪腾,波浪中隐隐伏兵,俺惊也么惊,凭着俺青龙偃月敌万兵。” 说是不惧也不惊,到底还是怕的。工作组到来前一天,杨景才把顾蛮生叫到家里,让顾蛮生把员工集资这件事推在自己身上,反正他命不久矣,他名义上还是展信的一把手。 “不行。”顾蛮生态度坚决,“我不想充好汉,逞英雄,我现在也怕得要死,我还没有活到头呢。但我是展信的船长,这件事情是因为我才变得不可收拾,必须由我自己解决。倘使这趟我躲在了老丈人背后,即使别人不说,我自己也会无地自容,我再没脸带领展信乘风破浪,驶向伟大的征程。” “你打算怎么解决?”杨柳问他。她一时也没了主意。 “我还不知道。”顾蛮生实话实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