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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提前转移人畜,倒也未必造成多大的损失。然而那位大名为了保住自家的庄园田产,竟命人炸开堤坝,以致从未泛滥过的荒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了附近低洼处大小近十个村落。 然后,诡异的事发生了。 在几个月后的一天夜里,那位大名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莫名横死在家中,更可怕的是,大名本人尸首不全,仅余下一颗头颅,几块残肢。其余的人则更是诡异,连尸首都未剩下,只留下满地湿透的衣物,和什么巨大生物蜿蜒爬行的痕迹。 贵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举国震动,更是爆出了所谓水神数十年来吞噬少女为祭品的可怖内幕。京城判断为妖孽作祟,于是请出了由皇室供奉的阴阳师,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夏至之夜,费了一番周折,将那名为“荒川之主”的大蛇以天火击杀。 人类供奉了那位水神,最终却诅咒它的名字。 我似乎一直在下沉。 头顶是如同井口般的一片光,我向着它伸出手去,却总也够不到。 啊,为什么?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鬼啊。 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地狱里,做一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鬼。 为什么要让我受到如此惩罚? 朦胧中,唇齿间似乎被什么东西温柔地顶开,某种冰冷的液体淋漓地注入咽喉,带着浓重的腥甜,和一丝诡异的莲花香气。 真奇怪,那腥甜的液体却终止了我无休无止的坠落,胸中和咽喉仿佛被灌进冰水,又好像被烈焰点燃,一阵灼热的刺痛令我瞬间被拉回现实。 “咳咳咳,童磨你,你给我喝了什么啊?” 拥有虹彩眼眸和白橡发色的美丽魔物伸出舌尖舔着嘴角的一抹艳红,笑容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 “欢迎回来哦,小染真是让人担心死了。” 我伸手擦了擦嘴,果然是血。 这个疯子,好端端的给我喂什么血?搞得我喉咙好痛。 此处位于一座悬崖边,我看到前方升起的巨大红月,月影之下,似乎有一片奇异的红色湖泊。 冰凉的夜风迎面吹来,我清醒了很多。 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明明记得很清楚,等再见面时,一定要告诉他的话。 我转头盯着那只鬼,他一脸不知所谓:“怎么了吗?小染的样子好奇怪。” 望着那双近在咫尺却又空无一物的美丽眼眸,我心中没来由升起一阵愤怒。 啪。 扬起右手,我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居然打中了。然而大概因为这鬼的脸皮太厚,以致他连基本的反应都没有,只是眨了眨眼。 “你为什么跳下去?!”我咬牙切齿,狠狠瞪着他。 他似乎因为无法分辨我的情绪而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就挂上了一如既往的笑脸。 “小染是在生我的气吗?啊,果然不该那样粗暴的处理食物,吓到你了吗?下次我会用温柔一些的方式,不会让你害怕的方式。但我吃的很干净,一点都没有浪费哦。” 我气的只想抽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 “你战斗的方式很危险懂不懂?!”我握紧拳头,几乎想再照他脸上来一拳,“你是习惯这样了吗?只是为了刺激吧?你根本感觉不到害怕,也感觉不到开心,对不对?” 那一瞬间,童磨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好像一张精巧的面具突然破裂。 他整个人都沉入了阴影中,只留下一双犹如冰晶般梦幻而空旷的眼睛。 “好伤人啊,小染竟然这样说话。” 他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缓缓靠近,安静地凝视着我,从内而外散发出巨大而恐怖的威压感。 如同某种奇特的、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很难不让人畏惧。我想即使在当年,那位将此异类转变为鬼的鬼王,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大概也是厌恶乃至忌惮他的。 所谓异类,大抵是有着特殊的灵魂,从出生起就无法如人类一般生活的存在,偏偏又披上了一张人类的皮,至此,他们在人类群体中的生活,就注定了充满艰难 。 变身成鬼,反倒是更适合他。现在更是连我都不知道这只名为童磨的鬼变成了什么,也许聪明如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为什么呢?上一个说这种话的女孩子,可是让我相当伤心呢。呐,小染,朋友之间不应该好好相处吗?为什么要像人类那样,说一些恶毒又让人无法理解的话呢?” 我攥紧的拳头,最终无力地松开。 是啊,他根本不懂。这是一只没有心的鬼啊。 他只是在尽量的模仿,模仿人类应当拥有的情绪。但这又有什么错?天地之大,万物生灵,为何非要通晓人理,非要拥有人类的爱恨情仇?山川与河流是否拥有人情?树木花草、飞禽走兽呢?无法拥有人类的感情,就没有权利存在于世上吗? 况且同为非人的我,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他一定要理解我的话语和我想要表达的感情呢? 人类有人类存在的方式,鬼神有鬼神存在的方式,仅此而已啊。 我叹了口气,对他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对不起,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我并没有在责怪你,即使感觉不到喜怒哀乐也没有任何错啊,不用勉强自己。神之子可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相信有一天,你不用模仿任何人,也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但在那之前,作为你的合作者,我希望童磨大人能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仅此而已,毕竟如果没有你,我也很难一个人逃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