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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无非是知道了自己的死期,甚至,看到了自己死后的惨状。 好在这个时候,出了一桩事,使我已经看得到的必然,朝后推迟了一点。 侍灯仙死了。 他生了一出怪病,这病来得突然,将他尚算硬朗的身子骨瞬间侵蚀得土崩瓦解,片甲不留,不到三旬,便撒手人寰。 乌合之众,一时无主,苗家的家主死了,他儿子是个常年起不了床的病秧子,苗云天虽算成器,但年岁尚轻,下面一干人等自是不甘心听他的指挥调配。 除非,侍灯仙重新活过来,死人不能活,侍灯仙却能附在活人身上。 宋迷迭口中又唔唔了几声,她看着黄椿的脸,想象着那天六指的表情,他也定如自己一般,满脸的惊愕,当听到祖父的声音,从那个没有舌头的孩童口中流泻出来的时候。 吾虽身死,但仙魂不灭,从此,便以黄椿之身重现世间。 半大孩童,大都一派天真灿漫,对世事尚不通透。可他是黄椿,智多近妖,残酷无情。 这么多年,我看着他们杀人,便也学会了分而食之,唇齿留香,看着他们炙骨磨粉,便也学会了炼丹制丸,牟利万贯。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似乎真的变成了侍灯仙,不用以声音伪装,我早已成为了他。 他笑,所以,六指从来也不是侍灯仙,侍灯仙是我,是我黄椿。 在孙家见到你们的时候,我服丹佯装假死,让你们误以为六指带走了我的尸身。其实,孙家的人,都是被我杀的。而这次,我本不想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六指冒险,我知道他,嗯,元尹,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去招惹的,可怎奈你恰好病了,那么,只能借你的命重振侍灯仙的威名,现在我们腹背受敌,元气大伤,我需要这么一个机会。 黄椿又走近了一些,他身后的门外,隐匿在暗夜中的条条人影忽然发出阵阵叫嚣,像一波波的浪,此起彼伏,越涌越高。 火炬的光簇簇点点,仿佛散落在田野的星。 侍灯仙...... 侍灯仙...... 扒了她的皮,割下她的rou下酒...... 分食其rou,挫骨扬灰...... 门外的眼睛盯着黄椿,他们听他的,他,也要听他们的,如此,方能平衡。 黄椿举起手里的灯台,他已经走到宋迷迭的榻旁,而目光中那个女孩子,曾经杀死了六指并把他的尸体挂在旗杆上,现在,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敲碎她的脑袋,简直是轻而易举。 黄椿抬起了手,眼睫却忽然颤动起来,口中剩下的半截舌根僵住,变成了一块冷硬的石头。 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手腕的脉搏,像一股飒飒的冷风,顺着血流窜开,飞快传遍全身各处。黄椿垂头,借着烛火,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口子,细得血都无法在一时间渗出来,却是能要他性命的一道伤口。 你......他看向宋迷迭,刚抬起眼睫,却被两道凌厉目光攫住,冰凌一般,冷得刺骨,是她的,却又不像她的,怎么会? 腿边那个早已被迷倒的祁三郎也动了一下,嘿嘿笑出声来,黄椿,寒烟怎会舍得把我还有小师妹留在这鬼气森森的土楼里? 痛,忽的从后心处传来,贯彻心肺,而门外的喧嚣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强撑着身体回头,看到土楼上面银光闪烁,是一只只瞄准了里面的弩箭,翎羽黑中带赤,分明是庄子鹄的玄甲营。 箭雨萧萧,呼啸而至,最快的一支,射中黄椿的脑袋,穿髓而过,半截箭身从额头透出。 他呆住,却见一串血滴顺着鼻尖落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溅成鲜红的花瓣。 黄椿终于倒下了,眼睛闭上前的一瞬,他听到门外此起彼伏的惨叫,仿佛来自地府的鬼号,如潮水般袭来,将他卷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97章 坎肩 刘长秧进来时,黄椿的眼睛还未闭上,斗篷沾到了地上的血,他嫌恶地啧了一声,解开斗篷,扔给身后跟着的尉迟青,负手走到宋迷迭榻前,弯身,眼含满笑,演得像模像样,宋迷迭,你不会是在装傻吧。 装个鬼...... 伴随着脱口而出的三个字的,是一口浓稠的鲜血,落在刘长秧的袍角,凝成娇艳的花瓣。 真的病了? 最后钻进宋迷迭耳朵的是一句听不出半分调侃的话,她的身子轻飘飘倒下,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苍南是一个小国,与大燕西南边境交界,国土却只有大燕的十分之一。 苍南国阳城附近有一座山谷,丘高沟深,草木繁茂。因谷中有幽泉叮咚,却闻声不见水,夜晚又常有鬼火闪动,因此被外人称为黄泉谷。 今天,在烧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宋迷迭梦到了黄泉谷和住在谷底的人。 弱而助之,强而削之,强弱均衡,故胜负难分,彼此缠斗不休,无暇顾外患也。 今大燕内部平衡已被打破,你且去助那弱势者一把,捭阖阴阳,让这碗被搅浑的水重新沉淀。 说完,白衣宽袖的老者重新隐进林中,连一声鸟鸣都未惊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