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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玉的脚尖去搓弄下面一颗石子,家国要事,和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相干? 褚云偷乜女儿,小心翼翼道,景王殿下四岁时随先皇祭地,便说过视民如伤,容之若地这样的话,我总想着,大燕在这样的人手中,总是要比在那斗筲小人手中来得好,至少,他看着前面的稻子,欣然笑道,他会为了大燕的子民安居乐业殚思极虑,百姓一辈子图个什么呢,无非是国泰民安四字罢了。 说完话锋一转,可殿下现在的处境,玉儿是最清楚的,他身边没有几个人了,你要是走了,他怎么撑得过这漫漫严冬? 褚玉不语,过了许久,方抬头,话语间却已有些松动,虽如此说,可我还是......还是想和爹娘一起。 褚云急得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 褚玉眼睛里蓄起两包泪, 你们就是不想要我...... 褚云见女儿哭得一抽一抽,也红了眼圈,鼻子吸溜几下,再说不出一个字。 这犟脾气还不是像你,褚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伸手去环女儿的肩膀,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头顶上,如此许久,才轻喟一声,不是爹娘不要玉儿,只是玉儿福分未享进,该做的事也没做完,着实不是该走的时候。 说完,捧起女儿的脸,眼睛含笑,早晚有一天会相见的,玉儿就再多等等,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褚玉点头答应,便扶住她的肩膀轻轻一转,手朝前一指,好女,朝光的方向走,别回头。 褚玉不知怎的,脚下像被绳索牵住一般,朝前走去,心中虽还是不舍,但在被那双温柔的手送出的一刻,却是已下定了决心。 她看着前方的光,红橙色的,透亮的,是人间烟火的颜色,说远似乎很远,说近又很近,仿佛伸手就能托到掌心。 她还能听到后面稻子舞动的沙沙声,褚云的声音也夹杂在里面,飘过来:玉儿,记得给你爹娘多烧点纸钱纸衣,对了,把《六韬》和《吴子》也给你爹烧了,闲来无事,我想看看兵书。 褚玉答应着,边流泪边笑,却记得娘的话,没有回过一次头。 后来元尹问她当时为何不留下,褚玉便说了,我爹娘说我没活够,我也觉得自个儿没活够。 元尹转过脸,褚玉却已经看到他强忍在眼底的泪花和因为熬了几晚而发青的眼眶,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哭。 亏你还有点良心,元尹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不枉我把你拉扯到这么大。 褚玉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眼前的光消失了,重新被黑暗填满。 她眨眨眼睛,努力望过去,再望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滩滩粘腻的猩红的血,取代了那些抱膝而坐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们一个个被灯花婆婆选中,执灯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现在,这里只剩下她和身旁的那个小男孩,那孩子已经不抖了,在最后一具尸体擦着他的身体过去后。他似乎变成了一尊雕像,目光呆滞似两口泥潭,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第86章 光 褚玉偏着头瞅他,觉得这孩子已经被压垮了,残存的那么一点意志随时可能断掉,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彻底摧毁他。 于是指尖一点点摸过去,抓握住他冰冷的指头,将声音压到最低,不管下一个是谁,一起走吧,她看着孩子转过来的惶措的眼睛,接着道,反正都是一个死,两个人作伴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孩子没有说话,许久,方才像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冲褚玉点了下头,嘴唇动了动,刚想说出一个好字,背后却唰的一声,挪过来一盏青铜灯台,烛火照亮了两人肮脏苍白的脸。 孩子像触电了一般,身子弹动一下,眼睛却仍盯住褚玉,长睫扇动着,眼底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似乎在向她求救。 褚玉深吸口气,转身抓住灯台,火光飘摇,将她的手背烫了一下,她却没有松手,扯住那孩子缓缓站起身,指头插进孩子的指缝中,和他紧紧交握。 走。 她就这么一手掌灯,一手托着仿佛行尸走rou一般的小男孩,朝土楼南边走去。她不敢朝太远太深的地方看,只敢注视着手中飘摇的火苗,纵然心头如鼓点敲击,却在默默念着一句话。 朝有光的方向走,别回头。 下堂就要到了,出口就在下堂的那一端,走进前面黑乎乎的门洞,就踏进了土楼的内部。 可是...... 褚玉记得那些灯光,全部都消失在土楼里面,一扇扇被照亮的窗,总是骤然暗下,每暗一次,便有一条生命消逝。 她站在门洞前犹疑,回头看了小男孩一眼,却只看见他白得似纸的额,他垂着脑袋紧闭着眼,把自己的命交托在她手里。 退?能退到哪里,现如今,她只能带着他进去。 褚玉牵着小男孩的手跨进门槛,孩子被门槛绊到,踉跄一下,口中发出一声惊呼。他知道自己到哪里了,这里,是他哥哥的葬身之地,或许很快,他也要把命留在这里。 褚玉把他的手指握紧了一点,想籍此给他一点安慰,但她知道这没用,一个心中又虚又怕的人还想给他人安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