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炽火

    09

    大白天的，正值青春期、本该很有活力的少女此刻正平躺在双人床上，搁在一旁的手机萤幕还显示着通讯软体的对话框。她原本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只差把袜子穿上，就万事俱全，却在那之前接到老闆娘传来今天不用打工的通知。

    老闆娘往常的讯息总会带有许多表情符号，和她平时多变的表情如出一辙，让人就算透过对话框，也觉得像是她真的在说话，可她今天只简短传了一句告知而已。虽然陈晞有仔细地想过要不要问缘由，不过又觉得可能是人家的私事，最后只是简单地回了个『没问题。』

    毕竟人家是老闆，想开店就开店，不开就不开。

    有时候陈晞挺羡慕魔法使的，因为他们的工作领域比机械使还要宽广得多。机械使对魔法使而言，大多时候都是辅助角色，譬如陈晞的母亲曾为冰店设计了一整套冰柜，以及帮鯛鱼烧店更新炉台。

    机械使要创业的话，顶多也只能去当五金行的老闆。她猜的。一想到附近的五金行老闆，脑海便浮现那光滑的地中海秃头和圆润的鮪鱼肚，陈晞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然就出去跑步吧，为了避免自己也长出那样的肚子。

    原本的计划是去打工，所以身穿的是宽松、容易行动的白色t-shirt和运动短裤。陈晞没有特意再更换衣着，只是另外拿了双运动袜，然后束起马尾。

    坐在玄关绑好跑鞋的鞋带后，她站起身喊了句：「好！」

    陈晞晃晃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突然感到有些羞耻。

    在备考时若压力超出负荷，不是在家大声播放音乐就可以解决的话，陈晞会选择沿着住家附近的人行道慢跑。这段路可以跑的距离挺长，除了几个红绿灯稍嫌麻烦外，都还算适宜。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白天慢跑，对在这个区域住了十五年的陈晞来说，十分新鲜。

    调整好呼吸，陈晞在阳光下开始了初次的晨跑。外头天气很好，蝉鸣不绝，这让她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她在那个熟悉的路口驻足。虽然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小绿人开始奔跑、上方的数字只剩叁，陈晞最终还是选择等红灯，忽然停下脚步，打乱了她的呼吸。

    正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不带瓶水出门，她便被眼前的画面弄得有些困惑。

    「欸？」她不禁发出声音。

    小红人从九十二开始倒数，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变成九十。十五年了，虽然有记忆的或许只有十年，但晨曦从来没看过小红人头上的数字高于九十。

    蝉鸣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由远而近的鸣笛声。几辆消防车和救护车忽视了尚有八十几秒的红灯，高速从陈晞左侧呼啸而过，代替夏风，吹动她额前的瀏海。

    鼻间隐约嗅着一丝焦味，她试图找出从何而来，才发现和远处的黑烟来自同个方向，那也正是消防车前往的方位。

    而孤儿院和冰店都在那附近。

    她皱起了眉，手心渗出的汗并不是因为跑步。

    不，不会那么刚好的。

    红灯还剩五十，她多么希望少个位数。

    然后陈晞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感觉消失过好一段时间，现在又回来了。无形的手用力捏住她的胃袋，像是要连着其他内脏一起抢走般地向外扯——不，并不是『又』，这次的痛苦比前几次都要更甚，陈晞甚至认为自己下一秒就会吐血。

    她跪在地上，一手撑住地板，一手紧抓自己腹间的布料，斗大的汗珠从颊侧滴落，打湿了原先乾燥的粉色人行道地砖。不断用力喘气，陈晞试图削减不适感，但没什么效果，而且明明用力得都痛了，却越来越吸不到空气。

    这次不会再有林又夏了。她这么想着，逼迫自己打起精神，要是真在这里倒地，可没人能够帮忙。陈晞扶着电线桿，吃力地站起身，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小红人已然变绿。

    『得去看看才行。』这个想法盘旋在她闹哄哄的脑袋里头，连思考都没有，她便捨弃了回家的选项。

    拖着步伐走过斑马线和几个街区，陈晞渐渐靠近蜂鸣声的位置。随着时间过去，身体的状态似乎有恢復一些，但闷痛的感觉还是让她十分不适，胸口前的起伏也没有要趋缓的跡象。

    从被生理性泪水淹没的双眼看出去，隐约能看见下个路口群聚了许多人，同时人群也正发出嘈杂的声音，像在与蜂鸣声竞争分贝一般。

    陈晞忍着不适，硬是靠近人群。本因疼痛流下的汗水，此刻变得冰凉，电流般的刺痛攀上她的背脊，直衝脑门。

    一层接一层，她推开无数个挤在锈蚀大门前的成人男女，尝试从封锁线下鑽进去，却被眼尖的消防员拦下。

    「你干什么？！里面很危险！」

    热度蒸发了陈晞双眼中的水雾，她甩开消防员捉住自己的手，力道大得她自己也惊讶。

    「我认识的人住这里，我——」在消防员的视线之下，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只鲁莽，还为他人带来麻烦，陈晞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

    「我们知道。」

    消防员并没有多责备，只是指指孤儿院的庭院。那里有几个也穿着防火衣的人提着水枪，正在扑灭从窗户窜出的火舌，原先纯白的窗框此时已被燻得焦黑。

    在陈晞提问前，他接着说：「有几个孩子已经被送去市立医院了，与其在这边添乱，你不如去那里看看。」

    10

    随着自动门敞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扑鼻而来。陈晞快步走进医院，被汗湿了的头发、衣服，在冷气吹下后让她觉得自己之后肯定会着凉。

    急急忙忙拦下一名捧着资料的护理师，在言谈之间她有些失了礼节，但对方看来不太在意，还是温和地告诉她急诊室的方向。

    纯白的走廊尽头，是一扇上头亮着红灯的铁製大门。

    在陈晞的记忆里，她似乎没出入过几次医院。虽然是个整天都在读书的书呆子，但很幸运地从未生过大病，最严重也就是发过一、两次高烧，不过都在诊所就能解决，也因为如此，家中长辈总爱称讚她是个不让人担心的孩子。

    墙侧摆有一整排长椅，而最靠近铁门的地方，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陈晞几乎是用跑的——比刚才慢跑还要快上许多，她奔向那两个人。

    「欸？！」

    坐在椅子上的林又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晞抱个满怀。

    她身着居家服，袖口、裤腿上都能看见遭燻黑的痕跡，白皙的脸颊上也沾了灰，所幸除了手上的擦伤外，整体看来并没有大碍。

    放任拥抱维持好一阵子，又夏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陈晞??」

    「小晞，又夏都要被你闷死了。」

    陈晞愣了一下，尷尬地放开双手，向后退一步，在场的人都清楚地看见緋红爬上她的脸颊。

    「老闆娘？」

    等陈晞稍稍冷静后，老闆娘才解释了自己在这里的理由——她也在夏日孤儿院长大，这也是她一个魔法使会住在机械使街区的原因。

    今天休假的理由，是因为她接到了一通电话，内容是纵火的预告。对方似乎使用了变声器，她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也很怀疑内容的真实性。

    为了确保安全，老闆娘还是选择去看看，但等她赶去孤儿院时，已经来不及了。火势越来越大，最后老闆娘和又夏只能救出几个孩子，其他的交由消防员处理。

    现在全员都已被救出，伤势稍微严重一些的孩子，在治疗完毕后便送进病房，没受伤的则暂时由社会局收容，而现在还有一名伤患正在接受急救。

    无论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过去，或是休店的理由，老闆娘都没有想隐瞒陈晞的想法，只是没有特别提及而已。

    「反正你也不会想知道吧？」老闆娘戏謔地说着。

    本想反驳些什么，但陈晞还是闭上嘴。她清楚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

    『而且，我也不是那么无情吧。』陈晞心想。

    林又夏坐在最靠近铁门的位置，一脸担忧。每当门打开，她都会第一时间站起身，但出入的护理师每个都没有搭理她，只是抱着资料匆匆离去。

    这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呢？陈晞思考着，这也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总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陈晞看着又夏摆在腿上的双手。

    如果牵她的话，会好一点吗？

    在获得答案以前，她便伸出了手握住林又夏，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后者有些吃惊地看向她，而陈晞只是对她微笑，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这么做看起来不会很丑。

    「会没事的。」

    急救持续好几个小时，直到深夜，陈晞一行人才终于等到医生。

    医生向叁人说明了状况，林又夏虽然很认真听，但似乎有听没有懂，而陈晞在一旁认真地把医生的每一句话都用手机记录下来，对答则全权交给老闆娘。

    「总之手术很成功，但还是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医生作为总结的这句话，让林又夏松了好大一口气。

    「好啦，」老闆娘揽住两个女孩的肩膀，「那么小晞，又夏就交给你了喔？」

    「欸？」

    「哈？」

    两人同时发出疑问，老闆娘大笑了两声，引来急诊室其他人的关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那些人示意，然后压低嗓子。

    「不然又夏要住哪里？」

    「不，老闆娘不是也——」

    「我住小得要死的破套房，但你家连厕所都有好几间欸？」

    这是实话，陈晞一点也没办法反驳。

    「就当作好朋友一起过夜吧～」

    看着又夏有些羞赧的神情，陈晞再次忍住了想否认『朋友』这个词的衝动。

    就只有现在。现在是绝对不能让她感到难过的。

    「知道了。」陈晞挣脱开老闆娘的手臂，「你有需要回家拿什么东西吗？」

    「嗯？东西？」

    「欸？」

    这次疑惑的人换成林又夏和老闆娘。

    不懂她们头上的问号是哪来的，陈晞眨眨眼，「??就是要用的东西啊。」

    老闆娘用力地憋着笑，整张脸胀红得让人都以为她要原地爆炸了。林又夏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是笑了出来。

    她摇摇头，棕色的长发随之晃动。

    「我家才刚被烧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