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欢 第5节
柏茗堂…… 李琬琰在心底默念,那是萧愈母亲,萧夫人曾经客居宫中的住所。 李琬琰出浴,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换了身干净寝衣,回到寝殿,看见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他可说了什么事?” 明琴替李琬琰擦头发,摇了摇头:“那人只说摄政王在万音阁等殿下。” 李琬琰不禁蹙眉,这个时辰,萧愈叫她去万音阁做什么。 万音阁原隶属教坊,先两朝从教坊分出来,单独设于宫中,里面的乐师舞女多服务于宫中各类的庆典。先帝常去万音阁,便有不少舞女凭借姿色一跃成为妃嫔。 明琴话落见李琬琰久久不言,抬起头从镜中悄悄瞧她的反应,犹豫问道:“殿下去吗……不如奴婢去回了。” 李琬琰不想去也得去,她现在还没有惹恼萧愈的实力。 她见明琴拿起熏香,挥了挥手:“不必了,早去早回。” 及腰长发还带着几分潮湿,随意绾了个发髻,李琬琰照例换了件高领的华服,这些年她的衣裳多是庄丽的深色,与她明艳的容颜格外不符。 李琬琰不想太多人知情,只带了明琴一人前去万音阁。 行至附近,李琬琰便听见阁内传出的笙歌,寂寂深夜里,万音阁内的灯火分外通明。 楼阁前,驻满了萧愈的士兵,见到李琬琰,简单行了个礼,推开楼门,请她进去。 明琴欲跟着却被拦在外面,她本想喝一句放肆,可抬头看见侍卫一脸凶神恶煞,一时怯怯的抿了抿唇。 李琬琰回头,看见被拦住的明琴,又看了看驻守在万音阁的众多士兵,开口吩咐:“你留在下面吧。” “……是。”明琴还有些不放心,可一抬头见李琬琰已转身上了楼。 ‘嘭’一声,万音阁的门又被侍卫从外关上。 李琬琰愈向上走,丝竹声愈清晰,她甚至可以听见舞女旋转,裙摆铃铛碰撞的声音。 李琬琰走到楼上,推开阁门,里面的人渐渐注意到她,众人先是意外,紧接着回了神,乐师放下乐器,舞女停了舞蹈,众人跪地请安。 一众眼花缭乱散去,李琬琰终于看清了,坐在里面的萧愈。 李琬琰抬脚迈过门槛,走进阁内,她垂眸看着跪了一地的衣.着.暴.露.的舞女,又看了看慵懒坐在席上,面色晦暗难明,不停饮酒的萧愈。 阁中酒香与脂粉香杂糅在一处,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满室的旖旎滋味。 “王爷好兴致。” 李琬琰淡声开口,随后挥了挥手,跪地的舞女乐师起身悉数退下。 有几个舞女路过李琬琰身旁,她发觉她们面色绯红,目光暗暗流连着席上的萧愈,神色似有不舍之意。 李琬琰蹙眉,她复看向萧愈,朦胧灯火掩去了他的戾气,一双桃花眼无情似有情,玄色锦袍下身姿修长挺拔,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如今又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也难怪这些妙龄女子倾心荡漾。 萧愈手中端着酒杯,听见李琬琰的话没有开口,由着她将乐伎悉数遣退。 “王爷找本宫何事?” 等伶人们全部走远,李琬琰才开口询问。 萧愈闻言低笑一声,他将杯中酒饮尽,随后撂下酒杯,微微眯眸看向远处站着的李琬琰。 “叫你来扫本王的兴,”他的笑意未及眼底,喜怒不明的开口:“过来。给本王斟酒。” 李琬琰站在原地迟疑片刻,随后举步上前,走到萧愈身边坐下。 她靠近他,鼻息间的酒香越浓烈,她拿起酒壶斟满酒,单手端起酒杯递给萧愈。 萧愈垂眸瞧着李琬琰端来的酒盏,迟迟未接,他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玉腕上,隐隐的似乎能闻到一股玫瑰香。 李琬琰举杯等了许久,都不见萧愈动作,正欲收手,手腕忽被一个guntang的掌心攥握住。 那只手分外有力,像是钳住了她的脉搏,隔着她的皮rou,要将她的骨头碾碎。 李琬琰下意识想要挣脱束缚,挣扎间浅盏中的酒水洒出来,湿了两人的衣裳。 她未及反应,下颚上便是一痛,下一瞬眼前的光线暗下去,萧愈的呼吸倏而拉近,他们的鼻尖撞在一起,周遭都是他的气味。 李琬琰身子一僵,美目不禁睁大,纤长的睫微微颤动。 萧愈清晰的闻到了李琬琰身上的玫瑰香,在那些刺鼻的脂粉气里,她的气味愈发幽深好闻,他指腹揉.着她白皙的下颚,一下比一下用力,像是把玩着什么喜爱的物件,他的手常年握剑,手背修长好看,指腹却覆着一层粗糙的薄茧,蹭过她的肌肤,很快生了红。 他手上一时用了些力,将她的下颚抬得更高,呼吸交错间,彼此的唇近在咫尺。 李琬琰面庞微微发烫,不知是不是酒香熏得,脑中的思绪忽然混沌起来。 时间像是静止了,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她耳畔忽而响起一声冷笑,带着几分鄙夷。 钳在她下巴上的手松了开,萦绕在她呼吸间的酒气顷刻散了,她微微抬眸,正撞进萧愈的眼里。 “可是觉得本王会吻你?”他嘲讽笑着:“只是你这般心如蛇蝎的女子,本王觉得脏得很。” 作者有话说: 萧·心口不一·愈:本王觉得脏。 李·莫名其妙·琬琰:???给爷爬。 第5章 李琬琰清楚看到萧愈眼中的讥讽,她静默看了他几瞬,随后收回目光。 她垂下眼眸,瞧见了自己手腕上一圈红痕,语气依旧如常平静。 “摄政王漏夜叫本宫前来,难道就只为讥讽一句?” 萧愈看着李琬琰将自己情绪掩藏的滴水不漏,忽有兴致的勾了勾唇,他抬手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扔到李琬琰身上:“今早御史台上了封折子,参景阳伯仗势欺人侵占民田,人证物证俱全,本王已下令将他入狱。” 景阳伯是太宗子嗣梁成王一支,同为李氏宗亲,按辈分算是李琬琰的族叔。 李琬琰没想到自己只病了一日,就生出乱子,她拾起落在膝头的奏折,大致看过折子上的内容,随后抬眸看向萧愈:“若情况属实,本宫会按律处置,王爷大可放心。” “王爷若无别的事,本宫便不打扰王爷雅兴了。” 李琬琰话落,见萧愈不置可否,她手拿着折子起身,走出阁门,一路下了楼。 明琴等候在外,见李琬琰出来,第一个跑上前,她悄悄观察,见李琬琰神色安然如常,松了口气。 随着李琬琰离开时,明琴回头,恨恨的瞪了一眼守在门前凶神恶煞的傻大个。 霍刀手握着八十斤的长戟,明琴的眼神看得他一头雾水,可他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回头见萧愈从上面走下来,霍刀连忙转身恭敬垂首:“主子。” “刚刚下头的人来报,景阳伯夫人已经进宫了,现下正坐在未央宫等着。” 萧愈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他望着万音阁前的石子小道,夜色深深,远处的景设早看不清楚,他像是出神片刻,接着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常冷峻。 “出宫。” *** 李琬琰刚回到未央宫,等候已久的内侍总管跑上前禀报,说景阳伯夫人突然求见,哭着要见殿下,现下正被安置在偏殿里。 总管觑着李琬琰的面色,小心询问:“殿下可要召见?” 李琬琰手中还拿着御史参奏的折子,想想刚才萧愈在万音阁的态度,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病了一日,早朝上的事不甚清楚,难免被动,现下还是先要将事情问清楚的好。 李琬琰在正殿召见了景阳伯夫人刘氏。 刘氏早哭肿了眼睛,见到李琬琰瞬间跪了地:“殿下救命!” 李琬琰看着情绪激动的刘夫人,先让明琴将人扶起来,赐了座。 刘夫人坐下后,仍手捏着帕子哭泣不止,诉苦道:“那摄政王的兵就像强盗,夜里硬闯了伯府,把伯爷给掳走了……殿下,我家虽只是个伯府,伯爷官职也不高,可到底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这样无法无天,可还将先帝和您放在眼里……” 李琬琰先是沉默听着,待等刘夫人说完,便让明琴拿了奏折给她看。 刘夫人看了奏折,一时脸色微变,忙又跪了地:“殿下恕罪,伯爷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妾身进宫前已命人归还了田产,还多赔了许多银两,如今那家人也答应不再追究,求您念在伯爷他是初犯,饶他一次,您若不开恩,妾身只怕摄政王是要将伯爷杀了……” “奏折上说的这些,可都属实?” 刘夫人的话被李琬琰打断,听到询问她惭愧地点了点头。 “可还有遗漏的?”李琬琰又问。 刘夫人闻言抬起头,抿了抿唇,接着摇头:“没…再没有了。” 李琬琰将奏折掀开,看着上面的两条罪状,又将目光落回到刘夫人身上:“夫人想本宫如何救景阳伯?是想本宫为了他徇私枉法吗?” “不,不,”刘夫人连忙摇头,紧接着哭道:“妾身自知伯爷有罪,不敢祈求殿下轻放他,只希望殿下念在族亲这一点血脉情分上,救伯爷一命,不然摄政王一定是要拿伯爷第一个开刀立威的。” 刘夫人哭着哭着便开始磕头。 “求求殿下给妾身指条明路,只要能饶伯爷一命,就是陪上全部家产妾身也心甘情愿。” 李琬琰指尖轻轻拂过奏折上的字迹,她声音好听,平日里也不喜拿腔弄调故作威仪,温柔和煦却字字如金,极有分量。 “国有国法,本宫既代陛下理政,就要做好天下臣民的表率,景阳伯侵占百姓田产,罪不可恕,或是革职或是杖责,自有律法依照,本宫不会干预……至于摄政王,国有法度,他不止糊涂如此,夫人是过虑了。” 刘夫人听见李琬琰如此回答,自然不肯起身,继续哭诉:“殿下您是没见到那摄政王有多蛮横,他如今纵然得势,可伯爷毕竟是宗室皇亲,他丝毫不留情面就将伯爷给绑了,伯爷在狱中指不定如何受罪……万一他真的发疯将伯爷杀了该如何,伯爷也是殿下您的族叔啊……伯爷若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是活不下去了……” 明琴看着跪在地上哭诉不起的伯夫人,上前打算先将人扶起,不想她这一扶,伯夫人反而又磕起头来。 明琴心里难免责怪。 那摄政王六亲不认,连她家殿下都敢伤,何况一个区区伯爵?殿下如今本就处境艰难,偏她家人自己作孽,被人抓了把柄,撞上摄政王临朝,拿他们开刀立威也是活该倒霉,如今又在殿下面前要死要活的,岂不是逼着殿下和摄政王交恶? “夫人,您先起来吧,如今罪责到底还没有定下来,您何必杞人忧天哭坏了身子?” 刘夫人的哭声一止,侧头看了看身边搀扶她明琴,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接着暗觑了觑上座李琬琰的表情,挤出几分苦笑来:“明琴姑姑说的是。” 明琴扶着刘夫人坐下,给她上了盏茶。 刘夫人最看不懂的就是这位才二十岁出头的长公主,明明这般年轻的岁数,却永远能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极好,她如今是哭也哭了,求也求了,还是没能试探出她丁点态度,刘夫人经了明琴的劝,也不敢再纠缠下去,生怕将李琬琰给惹恼了。 吃过一盏茶,便起身告退了。 刘夫人一走,明琴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不答应她就对了,如今时局艰难,她家身为宗亲不知多帮衬着殿下,反而给殿下闯祸,竟还有脸来求您开恩。” 李琬琰和明琴往寝殿走,闻言看了她一眼,叹了声:“本宫不是不答应,只是现下也不能听她一面之词,等本宫仔细调查了,真无其他罪责,也不会任由摄政王乱杀宗亲。” “殿下您也是心善。”在明琴眼里,那个什么景阳伯,完全不值得李琬琰为了他去得罪摄政王。 李琬琰知道自己并非心善,如今的形势就如一盘棋局,景阳伯就是她和萧愈博弈的第一枚棋子,她若任由萧愈拉下景阳伯,下一个就是张阳伯李阳伯,到了最后,便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