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7节
黑衣人还来不及回想苏筠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的,就感觉脖子一凉,咚的一声倒地了。 严右军被溅了一脸的血,顿时骂骂咧咧起来,“你这个瓜娃子,啷个把他给杀了?你不晓得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看看是哪个杀千刀,敢对我们使公下手。” 苏筠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段三说了,格杀勿论。” 他说着,关刀一挥,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严右军闻言气了个倒仰,“段三段三,段三是你爹!” “我爹太晦气了,段三一身清正,怎能沾上了?”苏筠说着,扭转马头,朝着段怡所在的山壁行去。 严右军瞧着那一扭一扭的马屁股,无语地甩了甩剑上的血水,在他身后,顾从戎领着一群精神抖擞的将士冲了出来,山谷之中的战局,瞬间倒了个个儿…… 待双方战罢,已经是东方鱼肚泛白,天已经亮了。 枯黄的草地上,血水同白霜混合在了一起,看上去红白一片的,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的。 段怡坐在一块大青石头上,咬了一口馒头,看向了顾从戎。 兴许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几年来,他明显老迈了许多,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沉沉的暮气。 拿着白馒头的手背上,不知道何时,生出了老人独有的斑点。 “如今锦城之中,便是这般样子,我知晓的,都说与您听了。明睿哥哥可还好?我一身血,便先不见他了。一会儿你们直接回城去,善后之事,交给老贾了。” 顾从戎握着馒头的手紧了紧,馒头上头,瞬间出现了几个深深地手指印。 他有些唏嘘的看向了东方,“这一日到底是来了。” 顾明睿虽然失了心智,但是当日在驿站目睹父亲被杀一事,像是魔咒一般,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一见到血腥,便会噩梦连连,大病一场。 “明睿还好,接到你的飞鸽传书之后,我把他同你舅母,好好的藏起来。听严右军说,你让苏筠不要留活口。苏筠他,还是个孩子……” 段怡摇了摇头,“命都快要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呢?” 六年之前,那群黑衣人,也没有因为顾明睿同她还是孩子,有半分的怜悯之情。 顾从戎叹了一口气,他放眼看过去,遍地都是黑衣人的尸体,他仔细的看了看那些人的靴子,通体乌黑,上头压根儿没有什么绣花。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是那些人吗?是六年之前,对你舅父下手的那些人么?” “不是,那些人除了后来在襄阳出现过,灭了乔家一门,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顾从戎许久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太阳,直到整轮圆日从东方冒了出来,方才露出了几分笑容,他在怀中摸索了几下,掏出一本书来,递给的段怡,“这次无意之中得到的,是蛮夷的建造图册。” “虽然他们的手艺远不如咱们周人的好,但你随意看看,也无妨。” 段怡眼睛瞬间一亮,从顾从戎手中接了过来。 要不她同武将更加处得来呢! 看看她外祖父给图册的豪爽,再回想起祖父那个老抠子一定要还的《木经》,高下立见! “谢谢外祖父”,段怡将馒头胡乱的塞进了嘴中,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册子,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今日我不曾来过,外祖父我先回城了。” 段怡想着,吹了一声哨子,朝风立马抛开了路边的草,欢快的奔了过来,段怡对着顾从戎抱了抱拳,一个翻身上了马背,飞驰而去。 一脸血正在搬着尸体的苏筠一瞧,也想要跟着上去,却是被贾参军给拽住了,“我说小王爷,你走了谁搬尸体?唉,多好的瓮中捉鳖,白叫严右军那家伙威风凛凛的大胜回城。” “咱们就在这里搬尸体,深藏功与名。段三坑我!” 苏筠一听,踹了他一脚,“段三做事,自有段三的道理,咱们这种武夫,听令行事就好了。老贾,当初在青城山,你可是同我一起发过誓的。” 贾参军摘了地上的一根草,塞进了嘴中,“我没忘哩。臭小子快点干活,省得一落雨,血水横流脏了咱们的河。” 苏筠一手提起一个黑衣人,“老贾,为啥咱们不留几个活得,问问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贾参军嚼了嚼草根子,眼睛瞥了瞥坐在青石上的顾从戎,压低了声音,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一股子漫不经心的腔调。 “武功路数一看便知,宫中出来的,不是三皇子的人,便是五皇子的。问清楚了又如何?去把罪魁祸首杀了么?使公不愿意撕破脸……你若不信,等进城之后再瞧。” “那群厚脸皮子的人,昨夜才来行刺,今日他还敢登门提亲,要同咱们剑南联姻呢!” 贾参军说着,重重地拍了拍苏筠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兔崽子,这大人的世界,远比你想的无耻多了。” 他说着,扛起了一具尸体,叼着草往一旁的大坑中扔去。 这厢段怡策马飞奔,先去那坟山之上换了衣衫,然后方才大摇大摆的回了那青云巷。 日上三竿,那段家门口的门房,精神抖擞的站在门前伸着胳膊腿儿,一见段怡回来,忙躬着身子过来牵了马,“三姑娘一大早去跑马,倒是错过了府上的大喜事了!” “老夫人叮嘱了,叫三姑娘一回来,便直接过去呢!” 段怡心中大定,忍不住给知路竖起了个大拇指。 她这睁眼说瞎话应对的本事,半点没有退。她可不就是大清早劲多了没处使儿,出去跑马去了。 “什么大喜事?” 门房满脸洋溢着喜悦,“咱们家大姑娘,同三皇子殿下定亲了。” 第四十七章 闲人吃鸡 段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儿个她不是出去打了一仗,而是上了天吧! 要不然的话,怎么会一日犹如一年! 青云山顶,段好说的大jiejie同东宫的爱恨情仇尚在耳边,眨眼间段娴就成了未来三皇子妃了? 段文昌同卢氏,当真是不讲文德。 陈铭尚未得道,他们就将段娴打包塞过去,想要一并升天了。 她想着,心中有些唏嘘不已,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秋风吹过,将她身上的血腥味儿,冲淡了不少。刚到二门口,便瞧见了提着花篮,在那里扯着花瓣儿的知路。 “你在这里扯花瓣做甚?都快掐出汁儿来了,手指金黄金黄的,像炸过的兰花根似的。” 知路闻言低头一瞧,见自己的手果然像个卤鸡爪子,跺了跺脚。 她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我在这里等姑娘呢!这不光秃秃的站着,像个瓜娃子,就想着等着也是等着,揪些菊花瓣儿给姑娘做浴汤用的。” 段怡惊叹过后,已经是淡定下来。 段娴虽然是她一父所出的长姐,不过满打满算两人识得也不过是三四日光景罢了。 瞧府上恨不得张灯结彩的劲劲儿,于她而言,这应当是个喜事。 “哪儿有人用菊花做浴汤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想把姑娘我送走,若是泡得也你这般黄澄澄的,那前来吊唁的人,还不惊叹一句,这如今的女尸时兴用腌制烟熏?” 知路一囧,恨不得将这一篮子菊花瓣儿立即埋了,可看了看,到底没舍得,“夏天吃了祈先生种的瓜,这个拿回去蒸菊花糕与他吃。” 段怡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她摇了摇头,朝着老夫人卢氏的院子行去。 段家一家子老小回府之后,她来这里已经好些回了,每一次来,都能觉察出几分新意来了。 今儿个尤盛,院子当中摆着几个系着红色绸花的箱笼,箱笼没有完全遮盖上,露出了半个角儿,黄的白的金银玉翠,反着光,有些晃人眼睛。 老夫人会客的屋子门前,不知道何时挂上了一面厚厚的帘子。 那帘子簇新的,像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卷,上头绣着苍松白鹤,祥云福草,十分的华美。站在门前的mama,一瞧见段怡,笑吟吟地挑起了帘子。 段怡瞧着,抖了抖脚上的晨露与泥土。 虽然换了衣衫,但昨夜厮杀之后留下的血腥气,还萦绕在她鼻尖,同这屋子里的热闹的景象,仿佛割裂了一般。 段娴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裙衫,胸前绣着整幅的牡丹花儿。 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正拿着一块枣红的布儿,在段老夫人身上比划。她的身前挂着一个金项圈,项圈之上坠了一块白得透明的玉如意,如意下方垂着金铃,一说话的时候,那金铃便一晃一晃的。 屋子里的人全都喜气洋洋的。 就连昨儿个在青云山顶狠得牙痒痒的段好,都抱着顾杏的胳膊肘,笑倒在她怀中。 段怡啧啧了几声,什么叫全家都是戏精,这就是! 门帘一掀开,秋风直灌了进来,正面坐着的段老夫人抬起头来,冲着段怡笑了笑,“怡儿回来了!”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坐在她旁边的段娴,揶揄道,“你这jiejie,今儿个是定亲的大好日子,却是哭了一场。说昨儿个在山顶上,对你说了重话,怕你恼了,今儿个一早气出门去了。” “我说你同顾使公学功夫,这就同姑娘家练字下棋一般,一日不可废功。也问了江mama了,她拍着胸脯作证,说你勤勉得很,日日闻鸡起舞,出门跑马是惯常的事。” 段娴听着,害羞的低下了头去。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推了起来,“都这么说了,可她还偏生不信,眼睛红了一早上了。娴儿,你这meimei回来了,脚上还沾着泥带着露呢,你有什么话同她说便说罢!” “如今你定了亲,不日便要出嫁了,都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有什么不好说的。” 段娴闻言,将手中的枣红色的缎子放了下来,她站了起身,走到了段怡跟前,拱手弯腰,“昨儿个瞧见meimei险些落水,我一时情急,说了些重话,还望meimei莫要生jiejie的气。” 她说着,站直了身子来,从一旁的女婢手中,接过了一个锦盒,递给了段怡。 “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我阿娘的嫁妆里,有一斛珍珠,个头倒是不大,就是颜色新鲜,是粉色儿的。我给串了,咱们姐妹五人,每人一串儿。” 段怡挑了挑眉,果断的接了过来。 虽然这东西弥补不了她丢掉的一座城,但是蚊子再小也是rou不是。 段娴昨儿个指桑骂槐,虽然意指段好,但也冲着她骂了不是。 “恭喜大jiejie得上佳良缘。这江南人吃鸡,喜欢整只用荷叶包了蒸着吃;剑南人吃鸡,那喜欢用麻椒辣子油淋了吃;两人都说自己个做的鸡好吃,恨不得打破头去。” “这家中就一只鸡,该怎么吃呢?两人于是就揪了过路的闲人来评理,闲人说我茹素,不吃鸡,只吃瓜。不过若是鸡路过,扒它几根毛扎个毽子,倒是可以。” 段怡说着,将那锦盒递给了知路,朝着顾杏的旁边走了过去,她身后的婆子见状,忙快步上前,拉开了椅子。 就那几个歪瓜裂枣儿,旁人想不想抢,她管不着。 但是她段怡,那是挨到脚了都嫌晦气。 段娴看着段怡的背影,愣了愣神,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快步的走了过去,挨着段老夫人坐了下来。 “三jiejie说得,我都饿了。祖母,今儿个中午,咱们能吃鸡么?我想炖汤喝。” 坐在老夫人另外一侧的段铭,打破了屋子里的静寂,他看着段老夫人,双目亮晶晶的。 老夫人一听笑了出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只要铭儿想吃,别说是炖鸡了,便是把祖母给炖了,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