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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 第122节

    除夕夜团圆饭自是在晚间,如此再合情理不过。

    可他果真是一个极有耐心的执棋者……

    “去回话,便道我有事寻他,让他早些过去——”衡玉正思索着将见面的时辰定在何时最为妥当,只听得有急急的喊声传来。

    “吉画师!”

    听得熟悉的声音,吉吉忙转头去看院门处:“姑娘,是大柱来了!”

    虽说是未婚夫,见到对方前来却也不至于这般反应,吉吉紧张的情绪源于此时蒙大柱前来,多半是萧侯那边有了什么消息——

    这消息,是好是坏?

    衡玉心中一紧,已大步走了过去。

    短暂的交谈后,她随蒙大柱匆匆去了萧牧的居院。

    衡玉前往了临江楼赴约。

    即便此处离侯府不近,单是马车便赶了半个时辰,但她到时,仍是刚进午后申时,距离晏锦起初定下的时辰提前了许多。

    她已提早让人去给晏锦送了信,让他尽早过来。

    饶是如此,她依旧坐着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到那道姗姗来迟的身影。

    “小十七,你催我催得这样急作何,昨夜宿醉,我这头且还疼着呢……”晏锦来到这间雅室内,打着呵欠坐了下来,边埋怨着衡玉:“你可真不知道心疼人啊。”

    “你终日眠花宿柳,美人环绕,用得着旁人来心疼么?”衡玉语气一如寻常,随手倒了盏茶水,推到他面前:“此时想必酒也该醒了,那咱们谈一谈如何?晏大东家——”

    晏锦去拿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面色没有波动,继续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道:“我这模样,若当真做了晏氏的东家,还不得将生意悉数败垮了去。”

    “所以呢,你平日里做生意时,用得是哪一幅模样?晏氏商号的生意遍布大盛,至今可半分没有衰败的迹象。”衡玉的声音也很随意,却半点不曾留给他再回避的余地。

    她此番,不是为了同他言语周旋来了。

    晏锦吃了口茶,“啧”道:“我们小十七亲手倒的茶就是好喝,只是想必也不能白喝啊……喝了这茶,就不能再对小十七说假话了。”

    言毕,他含笑看着衡玉,道:“我与小十七之间,实则无甚不能说的,只是从前不必说而已——不如这样吧,小十七问,我来答。”

    衡玉便也直截了当地问了。

    “晏泯,是吗?”

    晏锦笑着点头,又吃一口茶:“是啊。”

    他承认得轻松而利落,衡玉又问:“此来营洲,是为藏宝图?”

    “这个问题是否有些看不起我了?”晏锦叹气反问:“小十七觉得我缺银子么?”

    又笑微微地说道:“再者说了,传言不可信,为了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以身涉险,岂不太蠢了些?”

    衡玉便继续直白地问:“所以,你背后之人是谁?”

    “背后之人?”晏锦笑了一声,慵懒地展开双臂,做出任由衡玉打量的姿态,饶有兴致地问:“小十七看我像是他人傀儡吗?”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衡玉点头:“倒也是,晏大东家的名号已然十分响亮,大可独当一面独自谋事了。”

    “不,我还缺一个如小十七这般聪明的人作伴啊。”晏锦抬手也倒了盏茶,推到衡玉面前,笑意温和带着歉意:“此前多有隐瞒,是我的不是。这盏茶全当赔罪,还望小十七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说笑了。”衡玉语气坦然:“你我并非三岁稚童之间的交情,世人皆有秘密,我待你也并非全然坦诚,这无可厚非,更谈不上生气二字。”

    “我倒希望你生气。”晏锦痛心般叹气:“如此至少还能显得我重要些啊……”

    衡玉也叹了口气,看着他道:“你如今已是不能再重要了——”

    晏锦哀叹:“那也不是在小十七心中的分量啊。”

    听着他看似在插科打诨,实则在消磨她耐心的话,衡玉半垂着眼睛看着他倒的那盏茶,道:“不为财,也非受人胁迫、与人同谋,所以——你想造反,对吗?”

    女孩子拿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大胆的话。

    然而却也惊不到对面坐着的人。

    “造反么,我自认暂时没有这个本领……”晏锦悠悠地道:“可你不觉得,这世道上的不公实在太多了些吗?若能乱一些,先破而后立,或是个救世之道。”

    听着这句话,衡玉看向他的眼神里真正带上了感到陌生的探究之色。

    “小十七,别这么看着我。”晏锦笑了笑:“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昨日我察觉有异,还曾提醒过你不要出门走动,你我不是敌人。”

    “所以,昨晚的刺杀不是你的安排?”衡玉问。

    虽已大致确定了是何人的手笔,但多问一句也没损失不是。

    晏锦摇头:“不是,我没有道理多此一举。”

    “所以,下毒之人是你。”衡玉的语气是笃定的。

    晏锦微笑点头:“不错。”

    听他承认了,衡玉并没有着急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端起了茶盏。

    见她动作,晏锦道:“小十七,我未曾想过要与你对峙,你我脾性相投,本就该是一辈子的好友。且我想做之事,或与你不谋而合……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追查晴寒先生之死的真相吗?”

    被他道破心思,衡玉也无隐藏之意,从容点头:“是啊,一直在查。”

    晏锦笑看着她:“那查明了吗?”

    衡玉很坦诚:“有眉目了。”

    “对方怕不是寻常之辈吧。”晏锦语气温和:“我可以帮你,你我之事,本就是殊途同归。”

    衡玉慢慢放下了茶盏。

    “我也不想与你对峙。”她看向晏锦,认真地道:“到底谁也不想同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做敌人,看不透,怎么赢得了呢?”

    “小十七,你不用赢我。”晏锦笑着道:“你我作伴,我的即是你的,毕竟我族中那些人啊……”

    他说着,“啧啧”了两声,摇头道:“这世间没有几个值得之人,小十七是个例外。”

    “多谢抬爱。”衡玉道:“可你我殊途却不同归——我要报的只是私仇。”

    而他话中之剑锋却是指向天下人。

    她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为何如此,但话已至此,他们的确不是同路人。

    “私仇?”晏锦好奇地问:“晴寒先生这般身份,对方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其背后的可能,你该是深想过的……若是与最高处的那人有关,这仇还是私仇吗?”

    “仍是。”衡玉答得没有犹豫。

    一人之错,绝无可能让天下人担责。

    晏锦无奈笑了一声:“说来你吃得苦头也不算少了,怎竟还是有如此天真固执的一面呢。手中无刀,何以抗衡?”

    衡玉:“若非要以天下人为刀,此仇或不报也罢。”

    “说你固执,你倒极容易放下了。”晏锦喟叹一声,靠在了椅背里:“你从天下人身上又得到过什么吗?或者说,他们活在如此不公的世道之上,浑浑噩噩,艰难愚昧度日,当真有意义吗?”

    衡玉:“我未曾得到过什么,也未曾给予过天下人什么,正因如此,不予则不夺。浑噩艰难与否,然蝼蚁至少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活着才能变好,死了便什么可能都没有了。我见你活着艰难,不如送你去死,以你之命助我先破后立——世间不该有这般古怪的道理。”

    “我道你洒脱不羁,可骨子里还是如此。”晏锦摇头感慨:“晴寒先生什么都好……可怎么尽教了些古板的硬骨头出来呢。”

    舒国公那血淋淋的先例,竟是还不够吗?

    晏锦的眸光隐隐暗下了两分。

    听出他话中所指之人是谁,衡玉未多言,暂时了结了这个话题:“我与你之间,暂且谈到此处,日后是否为敌或看形势施为,顺其自然即可。”

    “论起抛下我,你知道要顺其自然了,这一点倒是洒脱。”晏锦欣赏地看着她:“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十七。”

    “那便说一说萧侯之事吧。”衡玉开门见山:“如何才肯交出解药?”

    “所以,你是替他来同我谈判的吗?”

    “是,你今日连侯府都未敢踏足,可见戒心。由我来做这个中间之人,最为妥当不是吗?”

    “是啊。”晏锦语气闲适地道:“可有些事,总还是要与萧侯亲自相谈的……只是想来萧侯此时未必开得了口,既如此,不若先拿一件信物来换解药如何?”

    “何物?”

    晏锦含笑:“卢龙军的兵符。”

    “这个啊……”衡玉会意点头:“北境之地,兵马向来不易受朝廷控制,一只兵符便可调动千军万马,若是卢龙军这般精兵,更是足以乱天下了。”

    “是也不全是。”晏锦纠正道:“萧侯于军中威望甚重,相较于一只冷冰冰的兵符,自然还是萧侯更可贵些。”

    “所以,你此番下毒,是为逼迫他不得不与你合作——”

    “怎会是逼迫呢,我并无意伤萧侯性命,所谓下毒,只是一表合作的诚意罢了。”晏锦笑道:“否则,我这区区商人,何来的资格与萧侯平坐相谈呢?”

    衡玉认真评价道:“这般诚意,多少疯了些。”

    “疯吗?”晏锦“哗——”地一下打开了折扇,笑着道:“或许吧,疯人多不自知,我兴许本就是个疯子。”

    “可解药在疯子手里,此事还是要谈下去的。”他笑着问衡玉:“不知如此大事,小十七可否做主替萧侯答应?”

    “我自然是不能替他答应的。”

    在晏锦再次开口前,衡玉接着道:“但我可以替他回绝——”

    晏锦眉心微动:“哦?”

    “他不会答应的。”衡玉道:“我想,你选错人了。”

    晏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小十七,你与他才认识多久?”他似感荒谬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你当真觉得,有人会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你可弃天下人于不顾,焉知不会有人为天下人弃己身呢?”衡玉反问。

    这次晏锦笑得更大声了些,好一会儿才止于笑意,往下说道:“可我能给他的,不单是活下去的机会啊。”

    “还有什么是比性命更重要的好处吗?”衡玉问罢,忽有些倦怠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内间方向:“该问的我都问罢了,剩下的,不如你们自己谈吧。”

    晏锦闻言,眼睛微闪,抬眸看去。

    第131章 我听她的

    临江楼顾名思义,是为临水而建,景致颇佳的一处上等酒楼。此处招待贵客的雅间也尤为精致,除了用以待客的外间,另设有可供宾客歇息的内室。

    内外以珠帘屏风相隔开,此际那珠帘轻响,屏风后走出了一道身影。

    那人玉冠束墨发,披一件玄色披风,身形颀长如青竹,仍可见虚弱之态的脸上肤色略苍白,衬得眉愈漆黑,眸色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