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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殿春 第55节

    “沈娘子,陛下莫说是御极以来,便是潜龙之时,也未对女子多看过一眼,何况是像现在这般日日宠着不肯分离,杂家瞧着,这是将您放在心尖儿上了,当真是天恩浩荡啊。”

    沈观鱼未被这些话哄住:“公公往后还是莫说这话了,我只怕自己恃宠生骄,哪日不知好歹开罪了陛下,可就让人看笑话了。”

    康业闻言也讪讪闭嘴,昨日殿内一整日都不准任何人进去,今日看沈娘子冷淡的面色,二人只怕是打蜜糖里爬出来了。

    午后徐太妃来求见过皇帝,康业公公只能撒谎陛下有些头晕还在午憩,徐太妃有些疑惑,她是特意避开赵究往日午憩的时辰来的,康业只能说陛下中了暑气。

    幸而殿内宽广,沈观鱼的喊声才没传出来,不然只怕要被人听见。

    如今沈娘子和齐王公子和离了,康业倒不知陛下心里是个什么章程,是要为娘子换个身份纳入后宫,还是就这么藏着。

    一路安静的沈观鱼回到了朱阁,康业也就回去复旨了。

    晚上赵究照常过来,两个人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和美,但只有沈观鱼知道,她在和赵究亲近时,魂魄似出窍般,冷眼观望着这对同眠的爱侣。

    第二天晚上赵究并没有过来,但遣了个内侍来说自己有些折子没看,让沈观鱼早点歇下。

    京城外,树影吞噬了白昼的余光,周围万籁俱寂,光秃阴森的山顶将巍峨的黑影投在小道上,一般月光一半阴影,仿佛有魑魅魍魉随时要从树影、山影里跑出来。

    一驾华盖停驻在路中,拉车的马俊美而健壮,来自北地雁回山下最好的草场,雁回的汗血宝马,历来只为将帅的坐骑。

    说着在处置折子的皇帝如今却离京城七十里外的地方,端坐在马车上。

    挽起的长袖露出修长的玉手,执起炭炉上的紫砂壶,将滚水浇注在刻花汝瓷的茶盏中,赵究优游自适地等着即将路经此处的人。

    今日下午的时候,赵复安便带着人离开了京城,为防赵究盯着他,赵复安还安排人扮成他出去了,自己才悄悄带人出城。

    如赵究所料,他根本不能安心等着,如今赵复安所有的执念都是那株药草,再出差池就是要了他的命,他必须自己亲自盯着。

    但真的跟着赵究送国书的队伍去,只怕赵究在路上会对他动手,是以他才在殿上言明自己会在京城乖乖等候,其实暗地里晚了一日悄悄跟着呈送国书的队伍。

    等待时机控制住使节,自己插手找多萤花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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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了结

    齐王妃千万个不放心儿子去南疆, 可苦苦相劝根本不成。

    赵复安眼里心里全是那治病的药,那晚同瘦马的几下让他彻底知道了什么是男人,此刻没有人能让他清醒过来, 他去意已决。

    “好孩子,早去早回, 你还年轻又是唯一的嫡子,治好了这病,王府还是你的。”齐王妃抹泪挑了妥帖的护院跟着, 家主齐王一直未出现, 由着他们闹去。

    为了儿子的安危,齐王妃甚至求到了楚十三面前,许了很多金银田契,求他陪着赵复安去一趟南疆。

    楚十三知道赵复安此行走不远,拱手道:“此行我会陪着赵公子前去, 一路想来是无虞的。”

    马车嘚嘚在小道上走着,赵复安晚了一日出发,只能抄小路追上送国书的队伍。

    此时已过了月中, 再不久就要到秋天了,晚间的月光黯淡, 赵复安卧在摇晃的马车中, 第一天启程, 他没有半点睡意, 但旁边的神医已经沉沉睡去。

    凉夜无可诉心之人,“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系之舟……”[1]他忽然想到这句诗, 当真暗合了如今的心境。

    奔行的马车忽然止住, 马匹痛苦的嘶鸣响彻长夜, 巨大的晃动让马车狠狠地摆了一下,赵复安瞬间清醒,楚十三脑袋更是重重碰到车壁,从梦中醒来,气得暗骂了一句。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撩开了车帷,斥道:“何方宵小扰爷爷安眠”

    张弓的“宵小”刚把弓丢给一旁的侍从,负手立在马车上,闻言挑了一下眉,冰刃似的眼神就射了过来,蹭了一句“爷爷”的楚十三又忙退了回去。

    “外边有人!”他声音紧张地和赵复安说道。

    “楚先生不必怕,母妃给我带的都是精锐,根本不怕什么劫道山匪,且让我去劝劝他们莫白白丢了性命。”

    赵复安说罢掀开车帷出气了,然而外头的景色却不似他所想那般。

    没有寻常山匪的叫嚣,反而安静得很,乌鸦凄厉地叫喊几声飞向昏暗的天际,一簇簇火把似阎罗怒发的须发,舔舐着执火人腰间长刀,这显然是一批训练有素的精锐。

    身着玄底罗袍的人长身玉立,并不打算遮掩身份,金色龙纹在火把下张扬狰狞。

    “不在齐王府待着,这是要上哪儿去啊?”赵究声音犹如薄薄刀刃,似能轻易片入肌骨。

    不妙!赵复安见此阵仗,心头止不住狂跳,这是要取他性命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回话,他高声朝护卫喊道:“挡住他们!”

    护卫团团围在马车前护住主子,赵复安也不顾不上腿疾,就要去解那还活着的一匹马。

    他必须赶紧连夜跑回京城去,只会原先安排的人,此刻只有将赵究的恶行告知于天下,才能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害自己。

    两驾马车之间已经打成了一团,马也受了惊,赵复安有些艰难地要稳住,远处的赵究并未动,隔岸观火一般静立着,和赵衣寒那回不同,这回赵究定要亲眼看着赵复安死不可。

    这加重了赵复安的不安,他手脚更快。

    忽然,身后一股巨大的冲力撞上他的脊背,赵复安登时稳不住身子,直接栽倒了下去,受惊的马差点一蹄蹬断他的脖子。

    但大难不死的赵复安还是吃了一嘴的泥,脖子也差点断了。

    他怒而仰头看去,就见方才还怕得躲在车内的楚十三此时蹲在上头,显然,方才就是他踹了自己一脚。

    赵复安怒不可遏:“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十三凉凉说道:“赵公子这是打算自己逃命,将我丢在这乱军之中?”

    听到他这语气,赵复安愣了一下,只有在生死关头,执念蔽眼的人终于能稍稍看清:“你难道真的是……你们!”

    “是什么,赵公子不是查过我了吗?”他笑了一声,从另一边跳下马车,施施然往对面走去,“陛下,草民此事办得可好?”

    赵究睇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吩咐道:“捉拿赵复安,剩余的一个不留。”

    楚十三在心里撇了撇嘴,做了皇帝还这么小气。

    所谓齐王府的精锐,皇帝手下的比完全不值一提,很快,对面被彻底清干净,爬不上马的赵复安,试图滚下草坡前被逮住,押到赵究面前。

    赵复安扑在泥地上,头被按着,只有费尽力气抬眼才能看到赵究,他此刻毫无半点反抗之力,一条命拿捏在皇帝手里。

    “我是齐王之子,是宗室之人,你不能把我就这么杀了!”除了说这些就只剩求饶了,他不知还有什么能救自己性命。

    这话楚十三听着都觉得可笑,赵究连老子跟兄弟都敢杀,这堂兄的儿子又有什么杀不得的。

    赵复安见他无动于衷,又补了一句:“你杀了我,就不怕我安排的人把你和那□□的事说出去吗?”

    赵究这才笑道:“放心,一个月之后你就会不知所踪,大概是去南疆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一句话让赵复安出了一身冷汗,赵究看来是动杀心了,谁能帮他,现在还有谁能帮他!

    “楚先生!楚先生!我齐王府待你不薄啊,你竟然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也不怕损了阴德!”他似无头苍蝇,既想求楚十三帮忙,又不肯原谅他背叛自己,说出的话毫无章法。

    楚十三摊手:“我这也是在帮赵公子,本来那花本就无用,免你这一趟舟车劳顿罢了。”

    无用,那花无用……

    这山回路转的回答像一记闷棍,敲在了赵复安的后脑,他恍恍惚惚的,只觉得高举的火把跟匆匆鬼火似的,看来阴司真要来勾他命去了。

    “狗皇帝,你个yin人妻子的杂种,你要杀我杀便是,还使这些阴损招数,当真是小人,凭你也配做皇帝,你就是个狗杂种。”

    既活不成,赵复安喘着粗气骂出声,说话变得肆无忌惮。

    赵究又笑了起来,连一旁的楚十三都觉察到了冷戾危险的气息,缩着脖子让一边去。

    他缓缓抽出近旁侍卫的刀,长刀贴着刀鞘滑出,锐利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赵究声日溪水涤石,清润悦耳:

    “赵复安,朕是什么人,往后有千秋百代的史书写着,不过你却当得上废物二字,放心,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为了治不举死在了南疆,虽史书无你,但这几年想来都会有人说起你的。”

    其实他除了和沈观鱼拌过几回嘴,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挖苦一个人,从前冒犯过他的人,如今白骨已不知被哪处黄土埋着了,

    “戏弄你跟戏弄一条狗没什么区别,偏她爱看,朕也就陪着了,不然凭你想见朕求药,还不配。”

    听了赵究的羞辱,赵复安又明白一件事,是她,她故意把花送姚敏俞,一定是沈观鱼的主意,把他们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这个毒妇!毒妇!

    一重重的打击,让赵复安的脑子彻底不正常了,他当真似条狗一般,狂吼着发起疯来,奋力挣扎要摆脱桎梏,眼里的绝望和恨意滔天,拼了一条命也要把眼前人撕咬至死。

    一边发疯还一边骂着:“那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你也是蠢的,将她等一个宝贝,等着吧,她就是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一家,克死我,最后也会……呃。”

    声音断在喉间,赵复安瞪大的眼眶中瞳仁震颤不止,紧接着,脖子出现一道豁口,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喷洒出来。

    赵究反手执着刀自下而上,拉出了一道漂亮的血线,结果了他的性命。

    赵复安再说不出一个字,捂着脖子血还是从指缝流了出来,再支持不住,栽扑在地上,血慢慢蔓延渗透进泥土里。

    将刀利落收回旁边鞘中,如一声叹息。

    赵究吩咐道:“按时仿着赵复安的笔迹写一个月回信,之后便停了吧。”

    旁边即刻有人领命:“是”

    楚十三忙道:“陛下搭我一程。”说着也跟着上了马车,二人闲叙了几句,楚十三讨了些赏,不外乎是宫中的奇珍异草和江南的宅子,赵究应了之后,各自无话。

    回宫时天已经快亮了,薄雾冥冥,已经有了要入秋的意思,变得凉快了不少。

    赵究换上了朝服冠冕,未有片刻休息地去上了朝,下朝之后直奔朱阁而去。

    沈观鱼刚起身,才坐到镜前准备梳妆,析春拿起玉花鸟纹梳打理她乌云似的长发,沈观鱼还有些倦,时不时闭眼眯一会儿,再睁眼就见镜子里映出赵究身穿龙袍走进来的样子。

    这是未换朝服就过来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沈观鱼起身迎了上去,靠近时赵究并未站定,而是直接抱住了她,将下巴磕在她发顶,轻轻蹭着她柔顺的发丝。

    屋内的人见状都默默退了出去。

    被抱了满怀的人也松松环着他的腰,赵究穿上朝服显得更加高大英武,广袖抬起将人圈住后,沈观鱼单薄的身子几乎能被他藏住,揣着把人带走都不会被发现。

    金线龙纹有点硌脸,沈观鱼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稍稍拉开距离,仰头看见赵究眉眼之间有些疲色,轻声问道:“陛下莫非看了一夜的折子。”

    细腻微凉的手不知怎么的,轻轻地触上了他的眉间。

    赵究的眉骨到眼窝的折角极为漂亮干净,手碰上去的时候,他的睫毛会似蝶翅般扑扇了一下,清晨的微风轻吹进沈观鱼的心里。

    黯淡的眼底明媚闪烁了一瞬,赵究垂眸望着乌发雪肤的小娘子,眼神柔软又困倦。

    握着沈观鱼的手到唇边吻了一下,赵究嗓音轻缓地说道:“是啊,一夜未睡。”

    她也温柔得不可思议:“那陛下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又说:“你也陪朕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