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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雪停 他见过的。 他在日本结束学业后,曾去西洋游历,遇到位上海的旧友,家境殷实的小公子,这些年跟着些不规矩的人享乐,染上了烟瘾。 家里人帮着戒,也是温十安这样用麻绳捆起来。 他曾亲眼看着那人戒烟瘾。 烟瘾发作的时候极其痛苦,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血液里啃食,血液流遍全身,刺痛感就传遍全身,偏偏怎么动也无法缓解这种刺痛感。 他就看着朋友不停地挣扎尖叫,叫嚷着让他杀了自己,约摸半个时辰,刺痛感微微缓解,接下来才是最难熬的。 强烈的心悸,心脏重重地跳动,仿若要跳出来,身体忍不住颤抖,骨头里又痛又麻。 仅仅是作为旁观者,顾澈便感觉到了恐惧。 才堪堪熬过一个时辰,床上的人已经浑身是汗,身体颤抖的幅度之大连床都在晃。每熬过一次戒断反应,汗沁得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短短一晚,人的眼窝就已经凹陷了进去。 这样的痛苦,发作起来好似没有尽头,朋友几次险些咬舌自尽,又被在嘴里塞了厚厚的帕子。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时顾澈才知道,鸦片是多么折磨人的东西,它吸食着中国人的血,轻而易举地让军队变成不受控的瘾君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又让多少家庭为之破碎。 温十安的汗已经浸湿了被褥,手和脚腕因为挣扎过度,被麻绳磨出了血,麻绳也沁成了暗红色。顾澈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小心翼翼地解开绑住他的麻绳,麻绳已经嵌进了rou里,顾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它剥离开,皱眉道:“鸦片易成瘾,损人心智,十安这样…多久了。” 温铎之斜斜地靠在门边,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听见他的话,不由笑说:“算起来也有几个年头了,十安年纪小爱享乐,抽大烟而已,温府还供得起他,顾少爷就不用挂心了。” 顾澈没有说话,温铎之懒懒地瞥了眼外头的太阳,缓缓开口:“罢了,今日职务繁忙,顾少爷陪着吧。” 顾澈没有回头,只缓缓道:“温大哥慢走。” 温十安眉头紧促着,似乎梦里还疼得厉害,顾澈伸手抚过他眉间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明明他已经很难想起他们之间的往事了,许多记忆在岁月里都被磨平,可独独这个人的神色,欢喜着的,悲苦着的,连同他每次垂眸思索,每一个神情在时间洗刷下越发得深邃清晰。 他确实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办了。 顾澈在屋里待了许久,轻车熟路地给他手脚腕上完了药,等到出了房间,门口已经换了个拎着食盒的丫头。 不似从前的明媚,这丫头垂着头,只等顾澈出来,行过礼面无表情道:“请顾少爷安,我来给小少爷送饭。” 顾澈脚步沉重,走出了一截,忽又顿住,转头看向丫头,提醒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 北京城里的雪一连下了多日,本该回暖的天气又陡然转冷,顾澈是在打开隔天的墨时才发现,因为保存不当,墨汁在低温下变得浓稠起来,更难化开。 报社停工后他多出许多时间来,又无心出门,便日日在房中练字,抄了许多白居易的诗。 练字能静心,这还是从前温十安教给他的。 现在瞧着这一方干巴巴的墨,他颇有些烦心,只能一点点地化开。正才将热水打来,门外便有丫头来通报,“顾少爷,有人找。” 他本以为是胡昌几个,出了门才看见,这是个眉眼秀丽的女人,烫着卷曲的波浪发,略施粉黛,红色的印花棉袍衬出她的玲珑身段,外面又裹着件驼色的皮草大衣,颜色配的巧,又搭着珍珠雕的耳饰,走动间娇俏怜人,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木棉花的香味,一看便不是皇城脚下的传统女人。 女人看到他出来便伸出手,招呼道:“顾少爷好。” 顾澈瞧着她有些眼熟,礼貌地轻握住她的指尖,不敢确定道:“你是……百灵?” 女人点了点头,笑起来时才和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合起来:“陆邢老板让我来给你送东西” 顾澈愣了下,惊愕道:“他速度未免太快。” 百灵把手中的纸袋递给他,笑说:“顾先生的事,老板当然上心,只是老板说暂时只有这么多,如果不够,会再派人来送。” 顾澈打开纸袋看了眼,里面都是晒干了的药材,看起来足足也有近五两之多,怎么也够了。 “够了够了,日后我必亲自去谢他。” 陆邢是他舅舅的儿子,当年在香港,舅舅家里是只手遮天的青帮,后来参加革命丢了命,只留下了陆邢和一众帮内子弟。只是陆邢对打打杀杀的勾当并无兴趣,反而在上海安了身,做了个百乐门老板当。 百灵是早年被捡回去的,幼时和顾澈还玩得很好,长久不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顾澈不由笑说:“难得来北京,我陪你逛逛吧。” 百灵摇了摇头,抱歉道:“久不见顾少爷,本应该多留几日同少爷叙旧,但陆老板催的急,我也不能久留,这就需告辞了。” “那我送送你吧。”顾澈只向门口的小厮打了招呼,嘱咐他们将东西放好,便随着百灵一起出去,又问道:“几时的票?” 百灵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眼:“倒不赶,还有两个小时,在正阳门东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