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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发一言,迈着急促的脚步走在前面,皋胥迈着小碎步跟着,心中实在忍不住,又颤声道:自右贤王去后,大阏氏亲自主持丧事,命将右贤王尸身入殓之后,一直跪于灵堂前,如今已近两个时辰不曾动过。奴们不敢去劝,又怕她的身子吃不住,照鞠婼巫医所说,大阏氏腹中胎儿如今已近足月,随时可能临盆,奴怕大阏氏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住...... 冒顿听着,越发急切,脚底的步子不觉迈得呼呼生风,穿过回廊,一眼边望见前厅灵堂之上,长明丧烛,曳曳烛光之中,唯有一个娇小身影,身着素缟齐衰,头腰戴绖,静静跪坐棺前,从背后看去,乌发如瀑散落及地,不细看,根本不知她已有近九个月的身孕。 鞠婼和小狄通身素缟跪在厅外,俱是一脸担忧,忽见大单于来到,齐齐转身向他跪拜,府中哭丧着脸的家臣侍奴此时方知唁者身份,霎时间面朝向他,齐刷刷跪了一地。 此前一直隐忍着的哭声渐渐放开,大单于几步跨入灵堂,从皋胥手中接过腰绖系上,燃香,敬拜之后,俯下身来,几乎半跪在地,望着兰佩那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小脸,空洞木然的瞳孔之中,投映出几点丧烛微弱的黄光,泪痕仍挂在脸上,可那双眼中,竟没有一滴泪。 蓁蓁,他小心翼翼地轻唤她,如同她的魂魄脆弱地凝不住,稍大点声,便会使她魂飞魄散。 她呆呆地看过来,干涩的眼里,终于看到了这一个月来令她朝思暮想,掰着手指算着日子,做梦都盼望能见到的脸,怔怔望了一阵,又和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轻轻将头转了回去。 他来了? 是,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可是她的父亲,却永远走了。 她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眼前的棺木,那里睡着她的父亲。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正一动不动地睡在里面,再也不会对她笑,对她说话,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叫她蓁蓁了...... 重生一世,还以为能够被自己保护,不再遭遇横死的父亲,还是这么突然的,离她而去了。 在此之前,因她在大婚次日的任性妄为,害父亲受罚,她已有一年没见到父亲了。 而在这一年间,她虽人在单于庭,却一时一刻也没让父亲省过心,以致于父亲直到临死前,还在担心她惯使的小性子,怕她因行事不够成熟稳重,在惹大单于不快的同时,使自己身陷囹圄。 瞧瞧她,重活了这一世都做了些什么!招惹得父亲到死都不能心安! 她心中犹如一阵刀绞,听着耳畔那人又轻唤了她一声:蓁蓁,似乎用尽了一世的温柔,对她说:这里有我,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可好? 她看着棺木,想着父亲定然会说,好,叫她不念着自己,也要念着腹中的孩子,叫她听大单于的话,速速回屋休息去,她便一句话也没说,缓缓从地上起身,却因跪得过久,悲伤过度,还未等站起身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兰佩做了个梦。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从单于庭回到奢延城后,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母阏氏每日在鹿鸣阁上教她识字,父亲闲时将她抱在腿上,给她看最新的西域三十六国舆图,说在他有生之年,不知能否看到匈奴畅行这三十六国的一天。她似懂非懂的听着,还未及长大,便看到母阏氏和父亲一个个离她而去,虚渺的身影渐渐幻化成两个白点,越飘越高,越飘越远,任她拼了命地飞奔去追,跳起身伸手去够,都触及不到,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白点倏忽间消失,再看不见,心中一阵焦急绝望,不禁大叫出声:不...... 她以为自己叫得很响,很用力,然而半梦半醒间才知,自己不过张了张嘴,发出了微弱的气声。 不过,还是被一直坐在榻沿,紧盯着她哪怕一个微弱表情变化的冒顿听见了。 他上榻,和衣在她身侧躺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背,柔声道: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兰佩仍兀自沉浸在那梦中,想着自己如今已是无父无母之人了。 在这世上,她的亲人唯剩兰儋,还有,当她肚里的孩子顺利出世之后,因着孩子而有了血缘羁绊的这个人。 眼前,此刻,正将她当作孩子般抱在怀里哄着,轻声安慰她的人。 她的夫君,匈奴国的王。 想着父亲临终前对她说得那些话,为了使父亲在天国心安,也为了她腹中未来的匈奴王,她压下心头悲恸,压下对他的怨怼,哑声道:我无事。倒是大王一路奔袭,定是累极,便在此稍事歇息吧。我去前厅守着。 说着,她便欲起身,去前厅继续为父亲守灵尽孝。 房内,火撑中的炭火噼啪作响,灯烛火光摇摆明灭不定。冒顿半垂的眼眸满是犹疑地盯着她,为她这般陌生而怪异的态度,不由得心生惶惑。 他知她失去父亲悲恸万分,知她怨自己援救来迟,在她昏睡时候,他望着她消瘦苍白的小脸,心痛万分,早已做好了等她醒来向她赔罪,承受她悲痛欲绝的大哭大闹,或是一言不发同他冷战,需他一直去哄的准备。 可谁知,她竟是这样的,不哭,不闹,没有质问他为何来晚,更没有视他于无物的冷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