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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第114节

    “高勇很多随从看着他跟我走的,他们见我不在凶案现场,定会怀疑我。”

    避小祸,惹大灾,柳竹秋决定抢先去霸州衙门状告黄国纪刺杀高勇。

    蒋少芬熟知她的行事风格,从来只协助不阻止,听她交代了一些事项,分别后先去保定向萧其臻报讯。

    柳竹秋来到霸州知州衙门首告,说她刚才在榷税衙门和高勇谈话,有一名叫黄国纪的钦犯潜进来杀死了高勇和冉大奶奶。

    为不牵扯万里春,她撒了小谎:“我见那黄国纪太厉害,连高公公都打不过,怕一同受害,趁他们打斗时翻墙跑了。”

    知州杨思成尚未接到高勇死讯,听她陈述案情,忙派人去榷税衙门打探。

    高勇的随从果然指控温霄寒是凶手,柳竹秋对杨思成说:“高公公武艺强我十倍,您派仵作去验看他所受的伤势就知道他是被更胜一筹的高手杀死的。”

    仵作验尸检查出高勇右小臂被斩断,胸腹各受一处致命伤,另外还有三处小创口,的确是在与人激烈搏斗中重伤死亡。

    冉大奶奶左大腿受了一处砍伤,背部竟有三十多处戳刺伤,几乎被捅成了西瓜瓤,嘴被砸烂,牙齿全碎了,凶手的手段可谓惨无人道。

    杨思成质问柳竹秋为何星夜拜访高勇。

    柳竹秋说:“前天我回京探亲,昨夜高公公家走水,东厂的人去救火时搜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财宝和僭越物品。我收到消息,知高公公将被朝廷缉拿,倘若他一时情急做出点事体来,霸州军民官宦包括大人您都将受累,是以赶来相劝,让他莫要错上加错。”

    杨思成满腹疑窦,先将她押往监狱看管,督促手下仔细勘验凶案现场。

    捕快和差役在地上找到一个左手的血手印,并非出自高勇和冉大奶奶,用湿宣纸拓印下来带回衙门,提柳竹秋来比对,手印尺寸明显比她大一圈,证实她不是凶手。

    柳竹秋庆幸当时蒋妈将黄国纪打得扑倒在地,才留下了这个能为她脱罪的手印。

    萧其臻接到万里春报信,午时前赶到霸州搭救柳竹秋。

    杨思成找不出温霄寒行凶的罪证,又有萧其臻出面作保,只好先放人。

    下午东厂特使抵达霸州,杨思成领着柳竹秋向其禀报榷税衙门的凶案。

    特使不敢擅专,将两位死者的尸体装在简易棺材里运回京城去向皇帝赴命。

    柳竹秋关注案件后续进程,辞别萧其臻尾随特使回京。

    卷入高勇遇害案偏离了她当初的设想,此刻唐振奇和章昊霖大概都接到了消息,得先采取防范措施。

    她修书一封寄到唐振奇家,自称去见高勇的目的是劝其自杀,免得拖累唐振奇,没料到黄国纪会抢先杀出。

    她曾持续打击金宏斌、贾栋等仇家,不少看客都觉得她报复心旺盛,这时用来蒙蔽唐振奇多半也行得通。

    那jian贼本以为她和高勇的矛盾属于意气之争,希望看了这封信后别做其他联想。

    至于黄国纪为章昊霖效力的事,她也写信报知了太子。

    朱昀曦很快回信召她相见,她想去了免不了得谈情说爱,目前委实没心情,谎称生病回柳府躲清静,让柳尧章替她留意高勇案的动向。

    过了两天,柳邦彦和范慧娘抵家。

    柳邦彦这趟差事办得顺利,范慧娘也如愿祭扫了先人坟墓,探望了久别的远亲,夫妻俩心情都很舒畅。

    晚上范慧娘叫柳竹秋去说话,说:“这次你爹在开封大相国寺请高僧为你娘办了个水陆道场,花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柳竹秋感叹父亲念旧,二十多年过去仍不忘鹣鲽之情,可办法事超度亡灵只能供生者寄怀,真不值得注入巨资。

    范慧娘趁机教育:“你爹对你娘用情至深,看在她的份上才处处容忍你。不然你出去打听一下,别家的闺女若干了那些个傻事,早被爹妈打死了。”

    柳竹秋知道继母在借势夸耀母德,识趣奉承:“孩儿知道,不光老爷对我宽容,更多亏太太每常尽力护着我。孩儿命好,才能投胎在这样的人家。”

    范慧娘会心地笑着摸摸她的脸:“你爹还说你命苦呢,才一岁就没了娘,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还说你娘若是活着,你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柳竹秋憨笑:“孩儿现在很糟糕吗?好像也没到人见人嫌的地步吧。”

    范慧娘心疼叹气:“家里人当然知道你聪明能干,可架不住外人误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们做父母不能一辈子看顾你,等我和你爹都不在了,你要跟谁过呢?”

    柳竹秋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太太忘了,您只比我大九岁,我就是活到八十岁,您离九十大寿也还差着一年,如何不能一辈子看顾我?”

    范慧娘又气又笑拧她的嘴:“跟你说正事你又扯这些没边的。我嫁进来时你三个哥哥都大了,只你算我亲手拉扯大的,我真像cao心亲闺女一样cao心你。到这份上你也别跟我不好意思了,若心里有中意的男子,或者今后遇着了,须得告诉我,我就是想破头也会设法帮你们撮合。”

    柳竹秋知道她不敢自作主张,想必是柳邦彦授意的。

    父母出门在外谈论最多的定是她的婚事,认为她留在家里终为祸胎,须得尽快嫁祸于人。

    庆德帝情知高勇的死不简单,而那黄国纪又是暗杀太子的逃犯,传旨有司限期缉凶。

    锦衣卫和东厂合作督办此案,几天后霸州知州杨思成上奏说抓住了杀害高勇的凶手,但此人不是黄国纪,是霸州一个叫路有田的枪棒教头,并称人犯已供认,指使他杀人的是东宫少监陈维远。

    高勇在宫中任职时确曾与陈维远结怨。

    当年陈维远一亲戚在京郊买了块农田,已向地主支付了订金。高勇的哥哥也看中了那块地,威逼地主毁约,将田地转卖给他,两家人为此打上官司。

    高勇搬出唐振奇恐吓陈家人,陈家人不服,去向陈维远求助。

    陈维远不想开罪唐振奇,劝亲戚忍让,帮忙另寻了一块好地补偿他。

    高勇以为陈维远怕了他,当做战果在宫里四处宣扬。

    陈维远生气,某日在宫中相遇,当众指着高勇痛骂一顿。

    他的地位资历都胜过高勇,唐振奇得知事情原委也不想娇惯没分寸的手下,让高勇向陈维远赔礼道歉。

    这事看似风平浪静了,但知情者都知道双方不对付。

    路有田说陈维远在宫里消息灵通,得知高勇犯事了,就想趁机寻仇,花八百两银子收买他杀人。

    那晚他翻墙进入榷税衙门的后花园,躲在东面的假山里。

    等同伙引诱高勇到来,他趁机偷袭斩断高勇右臂,再将其杀死。中途冉大奶奶闯入现场,也被他顺手杀了。

    杨思成听他的供词与现场情况吻合,左手也与那血手印的尺寸差不多,追问谁是他的同伙。

    路有田用比刚才供出陈维远更大的音量放话:“就是太子殿下亲信的举人温霄寒。”

    庆德帝看了奏报,固然存疑,也不好在此等要案上偏私,下旨逮捕陈维远和温霄寒,将路有田押来京城审问。

    柳竹秋接到柳尧章通知时,文小青瑞福还有白桃都被锦衣卫带走了。

    “听说陈公公也被抓去锦衣卫审问了,陛下虽授意不许刑讯,但他一把年纪,进到那种地方想来也不好过。”

    陈维远还有庆德帝护持,文小青和白桃就难说了,锦衣卫要逼出温霄寒的下落,定会对她们用刑,柳竹秋不能想象那些酷刑施在两个弱女子身上将会如何,决定立刻改装去投案。

    柳尧章知道等二女抗不住拷打供出温霄寒的真身情势将更难挽回,只得放任meimei去冒险。

    柳竹秋先来到他家,黎明时换上男子装束翻墙外出,只身前往张鲁生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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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

    张鲁生见到柳竹秋也劝她主动投案, 说:“两位弟妹和你的小厮都还安好。陛下昨天已下旨,过堂前不许对你和陈公公用刑,说明他也不相信高勇是你们杀死的, 你越早去投案嫌疑越轻。”

    柳竹秋估计这是朱昀曦替他们求情之故, 却不知太子为此事承担了双重压力。

    在高勇案发前, 山东江苏奏报省内遭遇了特大蝗灾, 许多临近成熟的庄稼颗粒无收,年末定会引发饥荒,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庆德帝近来有意培养朱昀曦的理政能力,让他组织户部官员制定赈灾计划。

    官员们都主张按惯例向灾区发放救济钱粮,这样最省事省力。

    朱昀曦曾听柳竹秋说由于赈灾款从中央下拨到地方须经过层层审批, 其中任意一级的官员贪污, 后面的官员为交差或遮掩,就会出现一连串的挪用侵占, 最终到达灾民手中的寥寥无几, 甚至干脆没有。

    他第一次主持赈灾,不想被贪官污吏算计,自行琢磨一计,将工部的官员也拉来开会,会议主题从赈灾硬生生改成扩宽疏通济宁至镇江一线的京杭大运河, 并修缮支流、建设沿线的灌溉系统。

    理由是兴建大型公共工程需要大量民力,民工在干活期间能领到工钱和米粮, 不至于挨饿。而有技能的工匠也不会因荒年失业离乡背井。且这是中央朝廷直属的工程, 款项直接由督办官掌管, 避免了被底下人层层盘剥的风险。

    官员们群起哗然, 觉得太子的想法过于天马行空, 反对声浪此起彼伏。

    户部尚书陈良机应同僚下属强烈要求去劝说朱昀曦。

    “殿下的想法固然很好, 实施起来却难。目前灾害刚刚发生,灾区人心惶惶,假若朝廷在这时大兴土木,民间必会反对。若再经别有用心者歪曲煽动,更将使得民心动荡,甚而引发民乱啊。”

    朱昀曦反驳:“朝廷以工代赈正是为了救灾,你们不会派人先去向百姓解释,安抚他们吗?”

    陈良机苦笑:“真要动工,这些事必然得做。可民间多的是愚顽不化之辈,颠倒是非,人云亦云都是他们拿手的。当差讨不来好,还得背风险骂名,这差事谁愿意做呢?”

    他拿出两边抹的看家本领,建议朱昀曦半工半赈,哪怕拨一笔款给灾区百姓做做样子也行。

    朱昀曦听得窝火,直言批驳:“今年各地灾情不断,粮食歉收严重,连陛下都传旨裁减了各宫的衣食用度,你还想让孤王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和米面去喂那些黑心的狗奴才?你们怕事大可全部推到孤头上,由孤来担这个骂名!”

    他固执己见,老成的官员还只说他意气用事,那些失去贪污机会,或者原本就嫌他幼稚荒唐的便大肆诋毁,谴责他的奏章很快堆满皇帝的书桌。

    庆德帝看这些奏折,有批评朱昀曦骄狂浮躁不听忠告的,有骂他异想天开不计后果的,还有人造谣,污蔑太子修筑运河是想方便将来即位后南巡游幸。更有不少人进言挑拨,说太子初涉政务便傲慢托大,视宰辅为庸人,骂百官为狗奴才,大失皇家体统,还有将自身凌驾于至尊之上的趋势。

    庆德帝了解儿子的为人,更清楚这些官员的习性,多数人都是打着忠君爱国旗号坑蒙拐骗,为一己私利信口雌黄的伪君子。

    骂他们狗奴才还算抬举他们,因为奴才至少是人,他们之中有些家伙甚至不配做狗。

    身为皇帝不能公开护短,还得拿出一套能服众的说法,于是召见朱昀曦,给他看了几封有代表性的奏折,让他谈想法。

    要是单纯从父亲的角度出发,他大可帮儿子参详谋划,可惜帝王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身边长期跟着写“起居注”的史官,除床笫、绝密之事外,其余任何只言片语都会被记录在册,将来用于撰修国史。

    假如他替朱昀曦出主意,就会被蒙上“玩弄权术,以太子牵制群臣”,“徇私情枉国法”的微词甚至是骂名。

    朱昀曦原本只想最大限度救助灾民,当此情形更铁了心要与那帮狗嘴里不吐象牙的大臣对抗到底,毅然向庆德帝表态:

    “儿臣看史书上记载的历代贤王,功绩都靠实干,而非臣民吹捧。他们身边也都少不了愿意为其燮理阴阳,辅世长民的贤臣。儿臣想让山东江苏两省的百姓安然度过饥荒,又不想用国家的赋税去饲养蠹虫,是以提出以工代赈之法。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若真是贤良之臣,自会辅佐谋划,绝不会似这般心谤腹非,群起攻之。”

    庆德帝点头:“皇儿言之有理,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朱昀曦已拿定主意:“儿臣想向京官发布招贤榜文,不拘品阶高低,挑选德才具优者执行这项差事。”

    愿意来参选的必然都是支持他的,就不信挑不出几个好口碑的能人。

    他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妙,庆德帝笑赞:“皇儿近来大有长进,你既有此等魄力,朕便放心了,那你准备如何应付这些参奏你的官员呢?”

    朱昀曦微笑:“古人云:‘为君者当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儿臣愿以此为鉴,不与无知渺小辈见识,且随他们去吧。”

    做皇帝的脸皮得厚,若抗不住骂,每天至少肝火上冲八十回。

    庆德帝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可没过多久温霄寒和陈维远就被卷入高勇案,朱昀曦再来替他们求情,庆德帝就认为他欠考虑了。

    “上次以工代赈的风潮尚未平息,如今又有人弹劾你娇纵臣僚,擅杀地方要员。你为他们求情是在给下面人递口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