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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第96节

    “孤说过,你是孤最信赖的人,若敢背叛,孤绝不宽恕。”

    他并未疾言厉色,却行之有效地让柳竹秋接收到了威胁,更卖力假笑点头:“殿下放心,臣女时刻铭记。”

    朱昀曦回以微笑,用力拥住她。

    “就这样静静抱着孤。”

    柳竹秋被迫圈住他的颈背,戒慎地盯着他的后脑勺,感觉藏在太子心里的那份童真已经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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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午时太子留她陪同用膳。

    朱昀曦喜吃鱼虾水产, 今天的肴馐里也有蒸鱼、鱼酢和炸虾。

    柳竹秋见点心里有一道糖蒸槐花,配的浇头是蜂蜜。

    她闻了闻发现是荆条蜜,忙警示朱昀曦:“殿下吃了鱼虾, 不可再食荆条蜜。”

    并解释说某县曾有位农妇给在田地劳作的丈夫送鱼汤, 路过盛开的紫荆花林时荆花的花粉落到鱼汤里, 丈夫食用后便中毒身亡。婆家人状告农妇毒杀亲夫, 若非审案官明察秋毫,几乎酿成冤案。

    人们由此发现荆花与鱼虾同食会产生毒性,如果要用荆花入药,服药的前后五天都不能吃水产。

    “荆条蜜是蜜蜂采集荆花粉酿造的,药性是比花粉弱很多, 但也不宜与鱼虾同食。这事常人不晓, 我有位朋友是那农妇的同乡,偶然听他提起才知道的。”

    朱昀曦笑夸她见多识广, 也没责罚制膳的厨子, 事后问陈维远:“孤记得以前东宫制膳都用荔枝蜜和枣花蜜,近来为何换成了荆条蜜?你去御膳房问问缘故。”

    陈维远回禀:“年初皇后娘娘说殿下春秋时易犯咳嗽,荆条蜜最能润燥解毒,散寒清目,是以命东宫御厨改用此蜜。”

    朱昀曦没说什么, 悄悄吩咐云杉:“你去找条大狗,每天用荆条蜜拌鱼rou喂它, 别让人瞧见, 更不许告诉旁人是孤叫你这么做的。”

    这半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连串事故已激起他的警觉, 稍微用脑将事件串联分析也会看出些端倪。

    利用文安县谣言毁他的清誉。

    指使东宫旗手和小竖下毒暗害他。

    趁他游猎时公然派杀手行刺。

    以上事件他还相信是安西王逆党所为, 但应照最近的几起发现显然就没那么简单了。

    皇后暗中派宫女监视太子妃, 还让池选侍通风报信。颍川王讦以为直, 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再加上眼前的荆条蜜……

    朱昀曦越想越寒心胆颤,惟愿是他过于敏感才导致风声鹤唳。

    然而侥幸都被一个巨大的包袱阻挡,其中装着宁嬷嬷的死和儿时曾风闻的宫廷流言,构成他一直不敢去触碰的心结。

    炎夏来临,烈日常驻青空,间或暴雨倾盆,雷电大作,人的心情也在闷热中忽明忽暗。

    这日柳竹秋在张府教书,适逢张选志回家,留饭款待她,席间说:“先生似乎与刑部的萧其臻交情不错,可知他近日出事了?”

    柳竹秋是有好些时日没听到萧其臻的消息,忙问情形,得知他在复查案件时出了差错。

    山东省的农村地区流行娶童养媳,儿子四五岁时家里便从穷苦人家讨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回来做儿媳妇,头几年当成奴婢使用,既能照顾小丈夫,还能帮家里干活儿,一举多得相当实惠。

    等到小儿长大,这媳妇已年老珠黄,大多为丈夫所厌嫌,下半生都在孤寒中度过。

    昌乐县有一乌姓女子年方十六,被父母卖给一户姓申的人家做童养媳。

    这乌氏在家时与邻舍一个叫牛大柱的男子私定终生,新婚之夜牛大柱潜入洞房与乌氏私会,早起被申家人发现。

    乌氏便与牛大柱联手劫持了申家小儿,躲在新房里拒不开门,就这样对峙了一天一夜。

    申家情急报官,县令到场威胁也不管用,便将乌氏的父母抓来,就在新房外杖责他们,逼迫乌氏放人。

    乌氏眼见父母受刑仍无动于衷,最后还是捕头带人悄悄到屋后挖开墙角,猝然攻入屋内救下人质,逮捕了两名凶犯。

    县令审得这对男女早有jian情后,先按和jian罪各打了一百杖。又按忤逆罪判处乌氏绞刑,理由是她害父母身受酷刑还视而不见,就是丧尽天良的逆子。

    他的上司们复审后都赞同这样的判法,上报给刑部审核。

    萧其臻负责审核,看完案情报告不认同判决结果,批复:“县令为制服乌氏命人杖打其父母,此举并非出自乌氏本意,不应以忤逆罪论处。绞刑量刑太过,改判通jian罪,由夫家发卖即可。”

    他之前接触过多起各地因买卖童养媳造成的悲剧性案件,能理解乌氏的苦衷,坚持让昌乐县令改判。

    案件被刑部驳回意味着当事官员与负责督查的上司都要担责受罚。

    昌乐县令不服,向刑部上告,指控萧其臻徇私枉法,并取得了山东青州知府、山东按察使和巡抚的一致支持。

    唐振奇一党正记恨萧其臻,将其停职查办,昨天已逮入锦衣卫狱。

    柳竹秋大惊,立即辞别张选志赶去张鲁生家,恳求他在牢里照应萧其臻。

    张鲁生以为温霄寒和萧其臻都与柳竹秋有染,正该乐见情敌遭难,不懂他为何要热心搭救。

    柳竹秋被迫撒谎:“实不相瞒,小弟正是受柳大小姐请托才来的。”

    张鲁生愈发惊异:“两条狗在同一个槽里吃食,不打架已算好得了,还能逼它们友善互助吗?”

    言罢自抽告罪:“老弟勿怪,我是说那柳大小姐也太做得出来了,这分明是逼你戴着绿帽子跳舞,当众显眼嘛。”

    柳竹秋苦笑:“萧大人对柳家有恩,知恩不报,实属忘义,我既爱她,又怎舍得她沦为不义之人?求张兄务必再帮小弟一回。”

    张鲁生叹道:“你我是兄弟,何必客气。我只是觉得老弟忍辱负重,太受委屈了。”

    柳竹秋说:“其实不然,那萧大人刚正清廉,德才兼优,小弟也很钦佩其为人。日前我义兄柳丹的冤案多亏他秉公审理才得以昭雪。便不是柳大小姐相托,我也会帮他。”

    张鲁生赞她性情中人,答应去牢里疏通,当晚便安排柳尧章去探监。

    柳尧章回家向柳竹秋讲述萧其臻目前的处境。

    “载驰兄是陛下赏识的臣子,jian党还不敢乱来,但张鲁生说昭狱里害人的花样太多,有些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做掉,报称是庾死的也查不出来。他不敢打包票全天候护卫载驰兄,还得尽快设法搭救他。”

    萧家在朝中有门路,已在为萧其臻奔走疏通,就是不知快慢如何。

    柳竹秋心想刑案量刑方面存在争议乃是常事,jian党小题大做将萧其臻下狱才是滥用职权,如果能及时让皇帝知晓实情,顶多给予行政处罚,绝不会加罪于他。

    求太子通情最为便捷,她借口受柳尧章托付向朱昀曦发信求救。

    看她先时对春闱三鼎甲那么上心,朱昀曦相信她与萧其臻没私情,本身对后者印象不错,愿意帮这个忙。

    次日去乾清宫向庆德帝请安,恰逢陈良机正在那儿奏报政务,“顺便”替萧其臻辨冤。

    庆德帝见太子来了,也顺便问他:“听说萧其臻收受贿赂,意图轻判罪大恶极的凶犯,你可知原委?”

    朱昀曦禀告:“儿臣前天听人说起这案子,亲自去了解过,萧其臻的判法和原判是存在出入,但都有各自的理由,目前尚未发现他收受贿赂的证据。”

    他讲述完详情,庆德帝评断:“那乌氏yin、乱忤逆是真,但似乎情有可原,上苍有好生之德,且饶她一命,只以通jian罪论处吧。但萧其臻为救一个yin、妇,不惜让涉案官员都担上枉判之责,也太本末倒置,轻重不分了。就罚他贬官外放,到地方上去历练历练。”

    众人都赞皇帝圣明。

    陈良机走后,庆德帝笑吟吟对朱昀曦说:“苏门答腊新进贡了一头雄狮,放在虎城饲养,待会儿你可替朕去瞧瞧。”

    本朝皇室豢养狮虎豹等猛兽玩乐,在京里设有虎城、象房、豹房、鹁鸽房、鹿场、鹰房等多处饲养场。

    虎城就在太液池的西北岸。

    庆德帝对此不感兴趣,知道朱昀曦喜欢,凡有这类贡物都先让他赏玩,看得中意便行赏赐。

    朱昀曦小时候曾养过两头狮子,已老死多年,听说来了新的,迫不及待要去观赏。

    出乾清宫后吩咐云杉:“你去传柳竹秋到虎城奉驾,孤王向皇后太后请了安就过去。”

    他到坤宁宫时朱昀曤也在,章皇后今天心情格外好,亲切地对他说:“上次苏州制造局进贡的织金纱很不错,我命人为你兄弟一人做了一件袍子。你弟弟已穿上了,你也来试试吧。”

    朱昀曦看看朱昀曤身上穿的大红色富贵蟒云通肩织金纱袍,样式做工都极其精美。

    给他那件款式颜色一致,只纹样是四爪龙的,比富贵蟒等级高,寓示皇后对他的尊重。

    朱昀曦试了试,很合身,见弟弟先穿着了,便不好脱下来,总要穿完这一整天才算孝道。

    他在慈宁宫陪许太后用过午膳,下午出宫来到虎城,柳竹秋已等候多时了。

    “你以前见过狮子吗?”

    “草民在画上见过,早想看看活物,今日得殿下恩典,总算能如愿了。”

    “孤就知道你爱稀奇,特意让云杉去叫你的。”

    “殿下事事想到草民,真不知是草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柳竹秋听说庆德帝已赦免了萧其臻,贬官外放还算个机遇,为此十分感谢朱昀曦,并且真想看狮子,心甘情愿来作陪,进入驯兽场前不忘提醒:“猛兽对红色敏感,殿下穿这纱袍去看狮子恐有危险,还是先换一件素色的吧。”

    朱昀曦说:“这袍子是皇后新赐的,颍川王已穿在身上了,孤王若脱下来旁人会说闲话。那狮子已着人喂过麻药,又关在铁笼里,伤不了人。”

    他命人去运狮子,先领柳竹秋走到驯兽场中央的大坑洞前。

    那大坑直径五丈有余,边沿围着一圈石栏杆。

    柳竹秋探头下望,坑洞有四丈多深,坑壁由砖石垒砌,与底部垂直,坑底爬着五头体型雄壮的斑斓猛虎,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嬉戏玩耍。

    朱昀曦不无炫耀地介绍:“那头白额吊睛的叫山鬼,脑门上有月牙的叫天犀,那头白老虎最珍贵,是朝鲜国进贡的,叫做骊姬。父皇把它们都赏给了孤,你看上哪头,孤也可以赏你。”

    柳竹秋咋舌:“这玩意儿每天得吃多少rou禽,草民可养不起,也没那么大的地方供它住啊。”

    她觉得饲养这些猛兽白费人力钱财,实非明君所为,打算日后寻机劝太子罢黜这项娱乐。

    远处轰隆声响,回头见侍从们推着一只上罩黑布,下设滚轮的大铁笼走过来。

    朱昀曦带她过去,靠近笼子一股浓烈的腥臊气直透脑门,笼内传出野兽粗壮有力的呼噜声,好似雷公在打瞌睡。

    朱昀曦先命侍从撩开一角黑布,让柳竹秋弯腰窥看。

    柳竹秋轻手轻脚上前偷瞄,见那是头两岁的年轻狮子,面如豹子,脸周长着一圈草垛似的浓密鬃毛,像个黑色的大火球,还未完全成年,但爬在那儿已有如一座小山,正烦躁地甩动尾巴。

    人兽目光对接的刹那,狮子昂然起身,冲她愤怒吼啸,一口利齿如剑戟怒张,腥臭的气浪狂风般刮过来,惊得她慌忙倒退。

    朱昀曦就爱看她受惊恐惧的窘态,哈哈笑道:“你一向嚣张,见了这百兽之王还不照样吓破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