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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内里宽阔,有房屋三十余幢,东西分设大堂、二堂、六科用房,二堂后为官宅上房,知州任职期间便居于此。 上房陈设简朴,仅墙上摆些字画,皆为此前的官吏留下,王安石接任后除些必需品外,未在屋内添置东西,于是欧阳芾牵着王文筠走街一趟,将购来的绿植与花枝摆入堂内,顿令空荡荡的室内增添盎然生机。 王文筠似十分喜欢装饰家里,将一盆文竹摆来摆去,换了几处位置。 “应叫介甫先生来看看,说这些全是文筠挑的。”欧阳芾笑道。 王文筠摇了摇头:“兄长此刻在忙公务,我不便去打扰他。” “已未时了,介甫先生不休息么?”欧阳芾愣道。 “今日一早来了几位知县,在与兄长汇述县中事务,想是因此而耽搁了。” 欧阳芾闻言,沉吟下来。 会客厅内,宜兴知县司马旦发言道:“连日大雨,河口险遭决堤,昨日已派二百名壮丁前去修整河道,不出四五日便可完工,此外,因修运河一事......” 他言至此处,顿了一顿,在座其余知县各自垂首敛息,默不作声,他接着道:“因修运河一事,造成的资物耗损已列在此,烦劳府君详审。” 他语调铿锵,毫无惧色,将文书交予王安石后,又抬首仰目道:“府君此前一意孤行,不听劝阻,造成的损失却不仅为文书上这些,被征召的民户因这一月来未能下田耕种,今年的收成必有所亏减,此后又至农忙时节,望府君勿再轻提修运河一事,令民户能稍作安歇,将农务忙毕。” 王安石手里文书捏得发紧,却不得不压下怒火。这位司马旦乃司马光的兄长,脾气之倔不亚于王安石,之前因反对修运河,动工时他所在的县一个工也未出,彼时王安石为加快效率,未与他继续计较,此刻反被他抢了理,言辞处处占据上风。 “我此前言过,修运河之人家中今岁可免除其他差役,为何不执行?” “差役乃百姓应负义务,亦为本朝开国以来定下的国策,过去从未有过此先例,下官不敢擅开此例,”司马旦言之凿凿,“更况且,若无修运河一事,也无需更改其他徭役。” 王安石终于怒起,道:“司马旦!” “府君切莫动怒,动怒伤身,”另一知县忙起身道,“司马县令只是一时心直口快,心里未必作此想,我看,府君所言的免除其他差役之策可行,秋收甫至,农户也需加紧收成,不宜再行耽搁,只这运河还未修了,该免的差役也应折半,具体应折多少,容下官们细考之后,再向府君一一详述。” 王安石站着不动,司马旦也站着不动。这时一道纤细身影飘进门来,欧阳芾端着茶水踱至几人案前,细声道:“诸位官人请用茶。” 她在司马旦案前放下茶盏,又在另几名知县面前放茶,于是其余知县顺势劝道:“府君先喝口茶,莫怒,莫怒......” 王安石看了眼欧阳芾,后者对他笑了一笑,他沉默,坐回了座。 其余人各自落座,司马旦也落了座。 “咳,还有今年的茶税......”待用罢茶,气氛冷静下来,便又有知县站起谈及些其他事务。 王安石回屋时已至日晡,王文筠与欧阳芾早已坐在桌前等他一并用食,欧阳芾主动为他添了双筷,还道:“介甫先生看上去是否比我更像客人?” 王安石视着她怡然自得的样子,道:“方才你听见了。” 此非问句,而是陈述句。欧阳芾只能答道:“听见了,抱歉......” 她仿佛是故意的,知晓自己装怂卖乖,王安石便不会责备她。“修运河之事,府衙不给工钱吗?”又听她问。 王安石道:“修筑工事,算作差役之列。” 那便是不给钱了,欧阳芾明白道:“若无报酬,换作我也不愿干。” 王安石盯她一眼,欧阳芾缩肩:“我未言介甫先生的不是,介甫先生至少还减免差役,其余州县若征用劳役,百姓不但半分好处不得,服役不善甚受处罚。” “历来黎庶之苦,官吏岂有不知,只因循沿袭,不愿作为罢了。” “我以为此事十分不合理,”欧阳芾搁下筷子,细析道,“从古至今应由专人办专事,各司其职,才可提速增效,只为何役出于民,不奖反罚,民户无法专于农事,收成受了影响,只会愈发贫弱,如此实非良策。” 欧阳芾不知,她此刻否定的乃国|策,莫说常人,便是数十年的官吏也不会吐出这番话来,在众人心中,差役乃理所应当之事,纵有缺陷,也不可妄加议论,更毋论全盘否定。 然王安石喝了口汤,平淡道:“若募专人,则增一道开支。” “唔,”欧阳芾思考着,“农户若无差役烦扰,收成不就多了,多出的钱可多纳些税,用此来募集役民,便无需朝廷另行拨款。” 王文筠将他二人看去,只觉自己在此可有可无。 “此法我亦在考虑之中,然其中牵涉甚广,非一朝一夕可以施行,”王安石承认自己与她的共同想法,却视了她眼,道,“你怎想到这些?” 欧阳芾自不能言是一千年后的生活经验:“叔父做知州时,我见了不少,故也思索了些。”她笑道:“是否令介甫先生刮目相看?” “嗯。”未料王安石如此坦率作答,欧阳芾吃了一惊,随即便看他舒开眉心,对她笑了,“用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