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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追了,让他自己静静。” “可是他受伤了啊!”艾叶语气中全是焦急。“你不想管就罢了,我若也不顾,谁还能念他!” “你看他跑得那么麻利,多半是没什么事。”顾长卿手下用力抓着艾叶,寡然冷静道: “他一个打小死好面子,生性好强的人,你这时非要像哄个栽了跟头的学步孩子似的关心,反而只会让他更心烦意乱。倒不如随他去。” 艾叶眼中一震,回转着的是不甘,或是担忧。夜风顺着掀开的房顶灌入,吹得心乱如麻。 “倒是你。”顾长卿把艾叶拽至面前,目光如炬似拷问一般问道:“你竟一路跟他来了这儿?认真?” “不然呢。依你看的我,像假的吗。” 艾叶垂目避开顾长卿逼迫似的眼神,讪讪笑道。 “疯了。我看你是真疯!” “光这一日就不止你一个说我疯了呢。”艾叶舔咬着干巴的下唇,眼中深藏些许从未示人的阴郁,却又微微翘起嘴角,重新抬头对上顾长卿难测神色,道: “我再疯,也比不上您疯。只不过顺从本心,想做就做,想走就走罢了。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明日是个什么天,会遇上什么事,会不会留什么憾。你们凡人啊,才是心口不一,踌躇不决,窝囊得很!” *** 护城河水恬静淡然的流淌着,益州的冬还没到冰封湖河的程度,水面波澜不惊的倒映着万千华彩,是高潮之后意犹未尽的烟花余韵,和漫天橙光灯河。 光晕被水波扭曲,绵延而下,流向着未知的尽头,带走人间夙愿,愁思,就像是下一瞬不知会被水波割成什么模样的倒影一般,如此平和的背后,是连奇门遁甲,阴阳六十四卦都预测不到的未来。 鹊岚桥上行人如潮,来来往往,喜笑颜开。唯有顾望舒一人停在这人潮之外,伫立在桥边低头望着水面,看自己的倒影与背后天灯光河相融织影,似一幅天地画卷,是他还存在于这人间的证据。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放空着看得入神到忘记眨眼,直到眼前景物虚化成拉扯的色带,模糊不清,才眨了眨眼,扬起头眺望天苍穹。 真的有这么多愿望吗。他想。 人们将心愿以笔寄思于天灯之上,再将其放飞,希望它可以带着愿望升至九天,随风飘荡,彩鸾衔愿,直达神的身边。每一个升成依稀难辨的光点,都是一个虔诚的愿。 求姻缘,求平安,求健康,求仕途,求幸福,求美满。 这漫天,成千上万。 顾望舒将裘衣领子竖高,不叫寒风侵袭,轻轻吐的一口气化作团白烟,飘渺着散去。他穿着黑衣,即便是脏了血,哪怕是被浸透,他人也轻易看不出。 幸好只是流了鼻血,没一会儿就止得住。 真的不能逆天而行吗,他站在那,心生不甘。老天赐自己一条最坎坷,最苦最难走的路,却只要自己逆来顺受,要这条连自己都活不好的命,去为容不下他的人间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还强行给了他无上的天赋与才能……凭什么啊。 凭什么自己悟得了天书,却又要以阳寿为引才能用。 顾望舒越想越不忿。 ——“你想放吗?” 顾望舒闻声转头。艾叶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到了他旁边,与他一起抬头茫然望远。 艾叶总是无声无息的,像个鬼魅似的轻盈,脚步无声。他没有提刚刚的事,只是问了一句。你也想放天灯吗。 “我又没有心愿,放它做什么。” “我有。”艾叶笑着看向顾望舒,说:“你陪我放可好?” 顾望舒瞧着他跑去不远的小摊上,好一阵交涉才不至于把摊主吓得弃摊而逃。这次是真的给了铜板,从老板颤颤巍巍的手里换的天灯,隔着老远,人头攒动之后,欣喜的冲他摆着手中天灯和毛笔,笑得好看。 “你不写,那我写了?” 艾叶抱着个灯随人潮拥挤到他身边,把天灯放在地上,蹲下去趴在上面笔杆飞快的专注认真写了几行字后,举到顾望舒面前给他看。 顾望舒以为按他的性子,写的心愿定是什么,希望自己能接受他的心意,希望自己少骂点他,希望顿顿有兔子吃,希望每天都能粘着自己之类的,油嘴滑舌胸无点墨之词。 却在对上眼的一瞬踌迟。 “愿人世安平,无灾无难,世事祥宁,吉庆有余,天官赐福……” 顾望舒呢喃着念了出来。 “你的愿望……是这个?”顾望舒极为疑惑道:“你一个妖,祈什么人间安宁?” 艾叶神秘傲笑,凑到顾望舒面前,像是说悄悄话一样拢起他的耳朵说道: “因为只有人间安宁了,你才不用为了他们出生入死,成天走在刀尖火海上。我便也不用……” “不用什么?” “不用再担忧自己的生死,回到以往的生活,带你回家,去看我生长的地方,带你见我哥。” 顾望舒还是不解。人间安宁与他的生死,和他的被迫离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其实并不想求天官赐福的,”艾叶说,“因为我现在走的这条路啊,就是在逆天改命,是在与天数为敌。这三界之上,乃至妖界,都没人祝福,没人赐福于我,甚至处处想置我于死地。这个心愿,只有你愿听,只有你能陪我实现,所以这天灯,只能是你陪我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