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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不识酒沾唇 第70节

    闻言,秦三楚的表情总算有了些松动,她颓唐地靠在囚栏上,气若游丝。“可是还能做什么补救呢?一步错步步错,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还有办法补救的。”我总算找到了机会插话,连忙将画了春瘟浮雕的图纸递了过去。

    画面顶部是纠缠盘错的树根,代表海底偃师的故土,底部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水下之火,诡奇异象,一位四肢关节都绑着引线的瘟使站在火焰中,持扇起舞。

    当然,扇子部位的浮雕也和骨尾蝎一样,被取了下来,只见其周熊熊烈焰,不见其庐山真面目。

    “按照浮雕画的指示,很可能只要烧掉这把神秘的扇子,就能解除春瘟。”我将吞噬梦魇呈现回忆的伯奇傩面交给她。“请你做决定吧。”

    秦三楚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秦属玉鼓励的目光下接过傩面。

    密闭的地牢里突然刮起一阵不知所起的穿堂风,回过神来时,已置身繁华的舂都街头,漫天蜜雨,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日是上元佳节,月色皎洁,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

    我们跟随着幻境中的人流,走到了护城河边,见到了老翁嘴里所说的花船游展。

    偃师族的童女们站在船沿,手举花灯,齐声唱着歌谣。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连水下锦鲤都仿佛有了灵性,纷纷跃出水面,为花船开出道路。

    船绕河一周后,再次回到皇宫的城墙前,那座最高的烽火台上,坐着与民同乐的天子。

    不过,彼时的他,气色红润,眉眼间也没有沉溺女色的yin秽之气。

    花船停靠,岸上和河边的灯火瞬间熄灭,只剩烽火台上还留着一盏明黄。

    屏风亮起,恰巧正是雷泽华胥的戏目。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直到一声不大的惊叫响起,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屏风后踩空,直直向河中坠去。

    不知是哪个童女喊了一声:

    “小朝!”

    第84章 春秋共存

    不知为何,尽管一片sao乱,但船沿站着的偃师,以及屏风后的偃师,都默契地没有点灯,维持着表演时需要的昏暗氛围。

    这种情况下,把人拉上来的难度更加大了几分。

    更糟的是,小朝是cao纵木偶的主役之一,她这一失足,原本即将与雷泽神相逢的华胥,一时间被拉下舞台,木偶和女孩,一前一后的卡在船的桅杆之间,晃晃悠悠,精心缝制的嫁衣裙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拉扯间被撕成碎片,使得小朝又往下掉了一段。

    她脸色发白,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把好好的佳节给搅黄了,越想越怕,身体僵直得不敢动弹,与两侧酒窝点着红色面靥笑容甜美的木偶面面相觑,相比之下,穿着简陋衣服素面朝天的她,像一颗低微到了尘土里的沙。

    那一瞬间,她心中诡异地生出了一丝艳羡。

    花船足足有七层,高度不低,要是真的坠河,定然会受伤,岸边围观的群众都捏了一把汗,而烽火台上的帝王却没什么反应,依然和身边的宦官在闲聊着什么。

    粗粝的绳索在小朝手掌上磨出道道血痕,她差不多也耗尽了力气,细瘦的手臂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索性闭上眼睛,决定在心里倒数三个数,就自己跳下去,省得再继续出丑。

    然而,松开手的下一秒,握住的却不是飘渺的风,而是另一人温热的手掌。

    屏风后走出来的另一位cao纵雷泽神的女孩神色镇定,毫不犹豫地将绳索高高抛起,挂在最高的桅杆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然后纵身跃下,将她拉起。

    耳畔的风陡然增大,她被花瓣迷了眼,原来是秦三楚拿出腰间的锦扇,挡住了她们二人的脸,扇面上的水鸟虽羽毛艳丽,正展翅翱翔于天际。

    就像她们一样,短暂地走出屏风后,来到台前,舒展自由。

    直到双脚踩上实地,秦三朝仍觉得不真实,愣愣看着来人脖子上挂着的金色长命锁,上面刻的楚字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想说点什么,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半个音节,秦三楚也不见怪,将人偶交给她,吩咐道:“戏服都扯坏了,回去好好缝上,下次记得小心些,莫要再犯错了,否则皇上要怪罪。”

    秦三朝点头如捣蒜,不太熟练地用手语比划着谢谢,秦三楚轻笑一声,没说什么,走了。

    她是表演队伍的主心骨,要保证流程顺利进行下去。不多时,替补上场,偃师们回到屏风后,表演了新的曲目,一切顺利,皇上龙颜大悦,百姓们满意归家。

    刚刚的小插曲似乎没人记得。

    但当天夜里,秦三朝还是挨了一顿责骂。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皇上是仁慈,也确实爱看你演的戏目,你就敢目中无人了?演出耽误片刻不要紧,但皇上最忌讳在赏戏时看到你们的脸,一群不男不女的贫贱戏子,要真是扫了皇上的兴致,长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宦官语气刻薄,手里拿着的拂子几乎要戳到她眼睛里,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他口中“不男不女”的东西。

    秦三朝不敢,也没资格委屈,只能默默听着,宦官骂累了,最后扔了句“你就该直接掉进湖里,看不见才清净”,便让他下去领三十大板了。

    杖棒打在身上很疼,她咬牙受着,好不容易刑罚结束,正趴在凳子上喘气,就听见宦官继续用颐指气使的语气命令秦三楚。“皇上说了,你今日关于舞扇的点子不错,下回加到木偶戏表演里去吧,记得是让木偶舞扇,偃师绝对不能从屏风后面出来。”

    秦三楚没什么情绪地答应下来,然后,脚步声往自己这边走来。

    秦三朝慌忙起身,她不想一天在秦三楚面前出两次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外,长廊里有宫女和她擦肩而过,投来略带好奇的目光。

    “喏,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哑巴偃师?”

    “不仅哑还聋,似乎人也不太机灵。”

    “可不是嘛,今天上元节花船游行,这么重要的日子,她都能失误。”

    “这样也能成为皇上眼里的红人?”

    “你知道的,皇上就爱看木偶戏嘛,何况她还有个好姐妹,什么事都能给她担着,要我说,这人啊,命好才是最重要的。”

    “不止他,整个偃师族都是撞了大运,才有进宫的福气,我听说他们本来是住在海底的极寒之地,没被冻死都不错了,哪像现在这么高枕无忧,只要摆弄木偶就行。”

    “说实话,我最好奇的,还是他们是怎么转性的,难道男女身上的东西他们都有?”

    “别说了,好恶心。”

    “反正她又听不到。”

    秦三朝果然如他们所想,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只是宫女们不知道,她虽听不见声音,却在长年累月的观察里,基本能读懂唇语。

    秦三朝没有把这些读到的闲言碎语放心上,从小师父就教导她,像她这样心眼瓷实的性子,不听不说才是在深宫中安然无事的秘诀。

    于是她回到自己房间,将木偶摆正,灵巧的双手在戏服上飞针引线,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她长舒一口气,房门却被人粗暴地推开,秦三楚冷着脸走进来,把扇子扔在木偶脚边,恨恨地骂道:“这死太监,真是狗仗人势。”

    秦三朝和她自小一起长大,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每天受的憋屈不比自己少,需要适当的宣泄。便好脾气地帮她捡起扇子,又扶她坐下,倒茶让她消消火气。

    秦三楚看她背上还隐隐可见杖罚的血迹,也没再撒气,只埋怨道:“你怎么和块木头一样,别人打你骂你都受着?”

    秦三朝便打着手语告诉她,“我们本来就是木头做的,以后也会变回木头。”

    “自欺欺人!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恨。”秦三楚冷哼一声,“凭什么木偶能在台上光鲜亮丽,而我们这些真正的表演者,却连屏风都不能出来,皇上的确给我们赐了秦和三字作为名姓,但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我们是谁、本来叫什么。”

    秦三朝脸上有些迷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楚楚。”

    “我不想再演木偶戏了,小朝,我想被人看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秦三楚拉住她的手,认真地问道。

    而她面前木讷的女孩却没有回答。

    秦三朝是很容易安于现状的人,先前住在海底时,虽然生活艰苦,但他也习惯了。后来进入皇宫,虽然不用再担心温饱问题,但却被别人视为异类,好不容易再次习惯每日排演戏目,现在秦三楚又提出要改变,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犹豫的时间里,秦三楚失望地离开了。

    她提着灯笼,在偌大的皇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默默记下每棵草木每座庭院的样子,偃师们白天不被允许出来,因此只有每天晚上皇帝睡下后,她才能自由一会儿。

    走着走着,面前却横空出现一座无比高大的宫殿,比皇帝居住的地方还要华丽,琴声悠扬,无数鳞片瑰丽的鱼在砖瓦与浮云间游动,和她在海底见过的那些供人食用的鱼完全不同,宛如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沿着阶梯走上了顶层。

    一个蒙眼的俊美男人正在旁若无人地抚琴,黑缎上那只金色的竖瞳仿佛直直看穿了她的灵魂。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误打误撞遇到了传闻里行踪最为神秘的国师,虽然名字里早就有他留下的烙印,但初次见到本人,她还是慌张地跪下,为自己唐突进入而道歉。

    “对不起,叁大人,或许是我和这曲子有缘,听得太入迷,不知不觉就……”

    国师淡淡一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缘分?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只是这一点很多人毕生都不会明白。就像我在此弹琴,本就是为了引你到来。”

    “可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戏子,国师大人为何……”

    “不,你很重要,是展开剧情的关键。”

    “剧情?什么剧情?”

    3号自然不会和她解释这些,这些npc对他来说,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数据而已,于是长袖一展,琴桌上多了两件物事。

    一根白玉制成的舂杵,质地莹润,但掺有几丝赤红杂色,像雪泥上的鸿爪。

    一把凝着霜花的银扇,扇面精致,但扇骨锋利更甚冰刃,不为起舞为夺命。

    秦三楚的目光落在了扇子上,她觉得舂杵不是她会用到的东西。

    国师微微点头,“没错,舂杵是用在陛下身上的。只要将你和族人的血灌入杵中,再把它送给陛下,他就会变得很听话,终日纵情声色,永远只痴迷于偃师族的身体。”

    接着又指向银扇,“而它,可以冻结你们身上的阴阳之气,使其不再混淆,让偃师族的女童可以正常地长大成女子。”

    “两样东西都是你需要的,你会选哪个呢?”

    秦三楚沉默许久,回答道:“既然国师说了一切都有定数,那您一定知道我的选择,所以没必要二选一。”

    她伸出手,将玉杵放在扇面上,道:“我两个都选。”

    3号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你说对了,这两样东西分别是秋瘟和春瘟,必须同时启用。”

    “此话怎讲?”

    “秋瘟使人yin毒缠身,没有偃师续命的话,很快便会暴毙而亡;春瘟使人阴阳受损,寿命同样缩减,但偃师族乃是同根之木,因续命给皇帝而死去的偃师,余下的寿命可转嫁给其他族人,所以两种瘟疫必须共存。”

    秦三楚蹙眉道:“可是,国师大人,如此说来,不管怎样,偃师族都必须有人牺牲。”

    “阴阳之道,自有定数,强行逆转,当然要付出代价。”3号依然笑得云淡风轻,“毕竟,春季万物复苏,是生命的季节,春瘟自然要带来不可回避的凋亡。不过,严格来说,你们偃师一族并没有明确的生死界限,只是变回木偶而已,所以,也不吃亏,对吗?”

    秦三楚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3号并不催促,只说了句“你自己决定”,便和整座云端宫殿一起消失了。

    第85章 水鸟名为属玉

    秦三楚还是迈出了这一步,她摊开手心,默念着国师教她的,能使体内阴阳之气显露的咒语。

    手腕上青色的血管开始一点点凸起,扭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